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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岁的吴君如,又演了一个恋爱脑

谢秋如 新周刊
2024-11-28




















当导演何妙祺真正倾听了受骗对象的故事和心声,甚至尝试过在交友软件与骗子交流时,她逐渐了解受骗者普遍有个特点——孤独寂寞,“现实中我们往往与身边人的关系是疏离的,冷漠的,但在网络世界里,我们可以抛开现实那堵墙,可能更愿意打开寂寞的内心世界。”
记者 | 谢秋如

编辑 | Felicia

题图 | 《我谈的那场恋爱》



一个独立的中年女性陷入一场网恋情骗,被诈骗了几百万。但当警方调查案件询问时,她略带羞涩,低头微笑着说:“信不信这场骗局,是由我开始的?”


在旁观者看来,每一场浪漫的网络邂逅,一些命中注定的理想默契,都是骗子团伙量身打造的虚拟人设,而深陷“杀猪盘”的她,依旧放弃向警方指控,坚称“我只不过是谈了一场恋爱”。


这个片段源于最近上映的电影《我谈的那场恋爱》。吴君如扮演香港知名妇科医生余笑琴一角。前夫因为一场车祸意外丧命数年后,余笑琴在交友软件当中邂逅了张天赋饰演的网骗团伙的骗子新手李伟祖,两人在这场由欺骗开始,似真似假的网恋当中逐渐改变自身。被骗的人,在这场恋爱的幻梦中找回了自我和快乐,而骗子也在当中找到了善良和人性的初心。

 

(图/《我谈的那场恋爱》)


这部电影是香港新生代编剧、导演何妙祺首部自编自导的作品,也是今年香港国际电影节的开幕片。它以网恋诈骗为背景,实际上探讨的是当下都市人的寂寞和亲密关系。它更像一部都市爱情轻喜剧,导演无意以现实主义风格呈现这样的故事,她选择用受骗女性的视角,用爱情的浪漫抵抗现实人生的孤独——如同吴君如扮演的余笑琴最后淡然一笑说:“爱情,你相信就是真的。”


在当下功绩主义盛行,普遍愿意选择“人间清醒”而厌恶“恋爱脑”的时代,我们还需要谈论和相信爱情吗?在电影路演期间,我与导演何妙祺、主演吴君如聊了聊现代人的恋爱观。


爱情就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一段由骗局出发,伪装成爱情的糖衣炮弹,还是爱情吗?这也是导演何妙祺创作最初打上的问号。


在开始创作时,她发现身边不少朋友陷入了骗局,她们和素未谋面的网络情人交心又交金,很多证据明显显示对方穿帮了,但她们就是被爱蒙蔽了双眼,不愿意醒过来。她曾像电影当中谷祖琳饰演的女主角闺蜜那样,骂过朋友蠢。


余笑琴的故事并非完全虚构。何妙祺曾看过一宗骗案,即便当事人被银行职员带到警署,所有人都告诉她“你被骗了”,她依旧不听劝告,相信情人有难、要回银行转钱给对方。“我当时便觉得很好奇,为什么所有的骗案中,只有杀猪盘,受骗人才有可能开心?究竟是有多大的爱,才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盲目、不理性?或许我们是局外人,笑他们傻,根本没法理解他们的快乐。”

 

(图/《我谈的那场恋爱》)


当她真正倾听了这些受骗对象的故事和心声,甚至尝试过以第一视角在交友软件与骗子交流时,她逐渐了解受骗者普遍有个特点——孤独寂寞,“现实中我们往往与身边人的关系是疏离的,冷漠的,但在网络世界里,我们可以抛开现实那堵墙,可能更愿意打开寂寞的内心世界。”


通常我们看到的对受骗者的叙事,往往被赋予了弱势群体的悲剧色彩,但喜剧创作者出身的何妙祺,想以她擅长的浪漫喜剧的方式呈现这个议题。于是在这部电影里,观众罕见地被受骗的余笑琴带入她的主观视角,余笑琴扭转了被骗的局面,主导了一场她谈的恋爱,而观众在电影院也像做了场梦,“谈了一场恋爱”。


阿兰·德波顿的小说《爱情笔记》在中国香港发行时,亦有译名为《我谈的那场恋爱》,影片的片名便借用了它。都说智者不入爱河,而我们没法成为智者。阿兰·德波顿在这本书里以自身坠入情网的经验谈爱情。在他看来,洞悉他人,将爱情虚幻的本质看得再透彻,对自己也毫无意义——


“正是因为出于瞬间的念头,人们没有透视对方的心灵,甚至为此付出蒙蔽自己的代价才因此而相爱……每一例一见钟情中都有对爱人品质的故意夸张。这种夸张的赞美使我们只会把精力倾注在一张特定的脸上,这张脸承载着我们草率而神奇的信念,不致使理想破灭。”


在何妙祺看来,爱情也是一种主观的,接近于信念和信仰的事物。它可能只是在脑里发生,取决于我们的主观感受,局外人也没法批判和否定自己。“爱情只要你觉得那件事曾经存在过,那就是发生过。并不一定要与对象真实见面,哪怕只是一个crush瞬间,擦身而过的火花,那种感觉就已经存在了。”

 

(图/《我谈的那场恋爱》)


何妙祺也试过在交友软件当中亲身体验骗局,有意思的是,她曾发现与身边女性朋友同时遇到同个对象,对方的人设和照片完全一样,而且聊天交往的招数如出一辙,就如同电影当中的骗子背后存在着一个“诈骗集团”,每个角色都隐藏着相应的剧本。“比如(他)玩消失了几天,有一天突然告诉你他跟妈妈去旅行,还真的会发给你一张中年妇女在旅游区的相片,其实他貌似真实的孝顺举动是想让你对他产生好感。”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骗倒全世界,你会发现,其实你最想骗的人,是你自己。”——影片当中,主创们似乎借着诈骗团伙的主谋琼姐的对白,道出了爱情与谎言存在隐约的关系。

 

(图/《我谈的那场恋爱》)


有人说,爱情就是一场巨大的骗局,只是双方是否选择相信。“起初在一起的时候,你说你跟他一样都喜欢在咖啡里加糖,可能只是某种爱的修饰言辞。”


在何妙祺看来,爱情的捉摸不定就像一场博弈,投入越多越没法抽身。恋爱当中也没法避免所谓的“白色谎言”,那可能是维持爱情的润滑剂,为了爱彼此可能都会有所粉饰,它的成立就在于你情我愿。


在当下流行语境里,爱情似乎愈显景观化。我们在影视剧和综艺里围观爱情,怯于追求爱情。爱情似乎总会不免掺杂着利益得失,所以我们权衡利弊,害怕承受沉没成本,在亲密关系中倾向于保持清醒和理性,甚至声称“抵制恋爱脑,谁认真谁就输了”。


在很多人看来,像影片当中的余笑琴,如此义无反顾投入一场“恋爱”实在太傻太失败,但对于她自己来说,这又何尝不是她抓住了可能最后一次的恋爱感觉,重新找回了爱人的能力以及恋爱当中快乐的自我,即使她也知道,恋爱也包括识破骗局后深刻的心碎呢?

 

(图/《我谈的那场恋爱》)


为什么中年女人不能恋爱自由?

《我谈的那场恋爱》虽然是都市爱情轻喜剧,却在笑点当中透露出一种孤独感。吴君如饰演的余笑琴是一个不苟言笑、孤独挑剔的中年女人。她不善于向外人打开心扉,自从前夫因为一场车祸离世之后,她更加封闭自我,一场因寂寞而起的网络恋情也由此展开。


另一厢,张天赋饰演的是同样不被外界认可、一事无成、被女友看不起的“废柴”李伟祖。“少年”是他在骗子集团里的代号,他伪装成中年丧妻的法籍石油工程师,在这场骗局当中点到即止地找回了善良初心。在社会地位如此悬殊的女人身上,他看到了相同的孤独和寂寞。

 

(图/《我谈的那场恋爱》)


片中有个情节让人感觉唏嘘:某天晚上,独居的余笑琴在洗澡间意外摔倒,李伟祖也因为哮喘病发,被同居女友赶走,睡在公共空间的地板。两人通过手机联络,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声,聊以慰藉——“原来我们都有个共同点,世界那么大,我们都没有一个紧急联络人。”这不禁让人联想到电影《她》——斯嘉丽用声音出演了一位与现代人恋爱的恋爱AI,偌大的世界,两个孤独的个体在精神交流中互相取暖。

 

(图/《我谈的那场恋爱》)


社会学家伊娃·易洛思在《冷亲密》中谈到互联网时代下的亲密关系,“当计算机为人类提供了逃离身体束缚的可能,身体上的缺席使得情感能够从更真实的自我中演变,并流向另一个抽象化的真实自我。”这种互联网式的当代恋爱观,更趋向于“脑电波的灵魂交流”,也是孤独个体透过情感疗愈自我。


如今爱上一个人、维持一段恋爱关系,正变得越来越难,孤独、疏离、冷淡的情绪弥漫在都市当中。就像电影当中,即使素未谋面,日常的关心问候也能化作一种爱的习惯,而曾经相伴过的爱人,他的某些细微的癖好,也逐渐融进了你的生活习惯。世界上即使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彼此对孤独和寂寞的共鸣,或许在人性中是相通的。


在“杀猪盘”的世界里,存在着爱情陷阱,而难能可贵的是虚假当中袒露的真心。影片当中对于浪漫的探讨十分有趣。在消费社会的语境当中,浪漫已经被物质化了,成了逐渐滥俗的消费符号,但电影当中最能偷心的浪漫,是空空的玻璃罐——“我想把法国的空气给你”,是遇到意外时互相安慰的心跳和呼吸声,也是隔空背对背,对着空气干杯,以及暗暗在身后守护,电车边上靠上来的肩膀……


浪漫或许比爱情更加虚无缥缈,但它可能是一种击破经济理性的最柔软的武器。何妙祺认为,真正的浪漫就是一个人能将自己放在心上,义无反顾、不求回报给你提供情绪价值,而这在当下也是最奢侈的。


浪漫也可能是老派的,吴君如认为陈可辛的浪漫,就是一起走过24年后,他会突然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电影票,称这就是两人第一次看电影的那张票。


很多人不理解的是,现实中陷入”杀猪盘”的女性,不少是事业有成、财务独立的中年女性,如同余笑琴,她们情场阅历和生活经验足够丰富,但依旧会为爱情沦陷。在世俗眼光中,她们更容易被嘲讽,如同电影中加油站女工作人员打电话对妈妈说:“你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学小女生那样被男人骗?”

 

(图/《我谈的那场恋爱》)


“为什么中年女人不能恋爱自由?任何年纪的人都可以有恋爱的感觉。不管年纪、阶层、背景,我们人都会有寂寞的时候。只要情感上能沟通,爱情就没有界限。像我妈妈,更大年纪的女性长辈,非常沉迷看甜甜的爱情剧,她们看得很开心。我身边的中年女性朋友,外表不算很吸引人,但谈恋爱从来没有空窗期。无论是什么年纪,我们依旧会向往浪漫的爱情。”


何妙祺曾经以为感情应该是如父母那般从一而终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开始明白,一段感情的结束,并不代表没有权利追求新的恋情。“我写故事时总把自己代入里面所有女性角色,未来某一天回顾自己人生时,可能会看到(自己)。我也希望像余笑琴那样,热烈且忘我地投入一段新恋情。也许有一天,当我经历了痛苦的分手,我会回想起这段话,提醒自己曾经的快乐,并从中获得安慰。”


我们需要一部爱情喜剧吗?


“真的会有骗子良心发现吗?诈骗团伙怎么会这么善良?”现实中的“杀猪盘”有这么浪漫吗?这或许是观众最难以置信的一点。


但对于何妙祺来说,这是源于她创作喜剧的初衷,“我最近看到一个新闻,一个骗子因为不忍心对方被骗得太惨,最后去自首,也跟受骗者坦白了。相比起写实,我想在电影当中建构一个善良的、对人性更有希望的世界。”

 

导演何妙祺。(图/受访者供图)


她理想的电影,是能让观众在当中做一场好梦。曾有一次电影路演结束后,有几位观众向她袒露自己也曾被骗过,在电影当中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很多人都批判她们傻,她们说终于有部电影说了她们想说的话。”


作为一个喜剧创作者,何妙祺常在访谈中谈到自己在现实当中是一个内向、悲观的人,她将喜剧比作对世界悲观时的精神调剂。“我们写喜剧的人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悲剧到极致,反而会变成喜剧。因为这种荒诞感会让喜剧产生。我在现实当中是一个比较拘谨内敛的人,我义无反顾地将内心感受、所有的浪漫都留给了电影。”


近些年来,香港电影大多局限在警匪、动作的类型片,演员班底的配置趋向于固定化,市场较为低迷。


何妙祺参与了很多喜剧电影的编剧工作,第一部编剧作品是2010年的《人间喜剧》,也参与过《美人鱼》《内衣少女》等编剧工作,“之后好几年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写的几个剧本都没被投资拍成电影。可能市场流行的是大制作的合拍片,像我们擅长拍的中小型都市爱情片,逐渐因为资金不足,创作空间被不断压缩。”


今年香港电影出现了越来越多表现亮眼的中小成本电影,题材越来越广泛新颖,好比《九龙城寨》《毒舌律师》《破·地狱》,这也说明其实不一定是主流电影才有市场,观众也需要多元的电影口味。


何妙祺在监制陈庆嘉的建议下,报名参加了面向新人导演的“首部剧情电影计划”,拿了奖金,才有了这部首次自编自导的电影。她为此感到知足且幸运,而且会继续坚持创作的初心。

 

吴君如和导演在片场,中间粉红衫为导演何妙祺。(图/受访者供图)


这个世界还需要爱情喜剧吗?至少在何妙祺看来,如今想要逗别人开心越来越不容易了,当她看到观众走出电影院那一刻是开心的,她内心就会很满足,这是她认为足以“积功德”的事情。“这个世界有人愿意花钱听你讲一个故事,还能让他们发自内心感到开心,你说这是多大的福气。”


作为“港式喜剧”重要代表人物,吴君如不仅是香港电影史上累积票房收入最高女演员,而且早已越过喜剧的藩篱,在《岁月神偷》《朱丽叶与梁山伯》等文艺片当中让人见识了极其细腻、生动、多面的角色创作力。


幽默已经成了吴君如的一种本能,她身上有一种属于港女标志的“自由”和“勇”,对于爱情的追求从来都不受任何条件的束缚。我们与她聊了聊她对角色的理解和恋爱观。


专访吴君如:我相信爱情

扫码关注新周刊,观看与吴君如的完整访谈。


新周刊:余笑琴这个角色最打动你的地方是什么?


吴君如我从影以来都没有演过这类角色,很有趣,跟我本身的性格很不像,孤独、挑剔、心很寂寞。(她)看起来情绪很内敛很孤独,所以就堕入了这个网骗,角色有很多弧度可以挑战。而且故事很有趣,以网骗来包装,只是想讲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寂寞和爱情。一个少年,跟一位大龄中女,有这么一段很模糊、很像爱情又很不像爱情的关系,我觉得这个已经很吸引我了。


新周刊:这个角色跟你现实当中的性格有相似之处吗?


吴君如:好像真找不到相似之处。我没她这么孤独,她好朋友只有一个;我性格开朗,她性格很麻烦、很挑剔——我们是完全相反的人。导演的剧本写得很细,人物写得很生动,这部戏终究讲的是人性,是寂寞,我觉得还是从人性出发,去拿捏这个角色。

(图/《我谈的那场恋爱》)

新周刊:如果现实生活当中,你碰到这样的“攻心计”男人,你会不会中招?


吴君如:聊天可以,一旦谈钱就可以警惕拉黑了(大笑)。当然,我记得很早期我也在电脑玩过网上交友,当时对方自称是美国得克萨斯州的男人,聊了几个晚上,终于到交换照片的环节。可能是他的真相劝退了我(大笑)。我很肤浅的,当然要靓仔,不然为啥个个都找法国工程师聊?


新周刊:出演过程中,最难忘的情节部分是哪些?


吴君如电影当中很多地方都让我难忘。通常我们演戏都会跟别的演员有很多对手戏,但在这部戏我从开始到结束,90%的时间都是对着手机演的,很多是虚幻的感觉,要凭空想象、调动不同情绪。(拍摄)时间很紧迫,我记得最后一场在香港中环某个天桥上的感情戏,那条街来往的行人很多,因为我们资金比较紧缺,没有临时演员,很多行人走过跟我打招呼,我当时又要专注投入在角色心碎的状态里(大笑),那种感觉很有趣,很深刻。


新周刊:当中的两人陷入这场梦因为同样孤独寂寞对于现代人的孤独你怎么看?你会害怕孤独吗?


吴君如:我曾经很怕孤独。我有几年是很害怕孤独,那几年自己独居,工作完回到家,家人又不在身边,发现原来没有可以一起说话的人,好朋友听不到你的心声。有一天我突然清醒说,我要和孤独对抗,我要练习懂得孤独。孤独并不可怕,要学会与自己独处,找一点爱好去做,比如学电脑,买了钢琴回家,学弹琴,学画画,这些可以丰富你不同的世界。

 

(图/《我谈的那场恋爱》)


新周刊:我们现在有个说法会称她是“恋爱脑”,现阶段的你还会相信有这样的爱情出现


吴君如:“恋爱脑”就是整天都有恋爱的感觉,我当然想整天处在恋爱之中,我相信爱情。为什么现在的人不相信爱情?电影有句对白,会不会有一天所有的女人完全不相信爱情了。我的理解是可能我们被伤害得太多了,所以不相信爱情。但我觉得爱情很多时候在我们人生当中都是必需品吧,就算被伤害也是成长的过程,如果受了伤害继续再爱,可能会得到真的爱情。爱情很奇怪,你突然间看着这个人灵魂就会被击中,就算吃了一顿饭,有些陌生的人都好像相见恨晚,一段关系就是很神奇的缘分,没法解释。



校对:遇见;运营:鹿子芮;排版:紫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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