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 | 贾松:卧听萧萧雪打窗
贾松,聽雪堂主人,经营传统家具十余年。
我问贾松,为什么要叫“聽雪堂”?
他说这来自于一句诗,“卧听萧萧雪打窗”。
“雪本来是用来赏而不是听的,我觉得它可以描述一种心态,人在屋子里静静的,能听到雪打在窗纸上的声音,也就是静观世界的意思。我不喜欢过分的热闹。”贾松说。
我只是觉得好,就像听见雪,静静地打在窗纸上。
—谢谷—
一
民俗园一个安静的午后,在聽雪堂,我仔细端详贾松的九个银边五彩螺钿小盘,感受时光流转。
这是一套“九如”题材、“商山”款的盘子。点螺之后,以近似雕玉的手法,在螺片上用针或刀刻划出更加细腻的图案,如人物的五官、胡须、衣纹,山石的裂痕等。不凑近看,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细小的刻划。
九九,归一。
“这种手法叫油丝毛雕。据说古时候扬州人从事这一行当的,到了四十岁左右即患眼疾,重者几近失明。古代的工匠有一种近乎执拗的信念,要让你远观,观出如霞似锦的光芒;让你近看,看出细入纤毫的痕迹。光芒刺眼而刻痕细密,这就是一门古代漆作中‘黑夜与星辰’的装饰艺术。”贾松说。
现在能触发他兴趣的,就是这类漆器小件。
二
贾松是行里公认审美极好的一个人。
1982年,他高中毕业。并未参加高考,也没有职业。那是一个可以让人做梦的年代,诗人用诗歌作通行证,而18岁的贾松,拾起画笔,一画就是九年。
邻居陈欣当时在家画画,贾松经常串门去看他画。之后买书,就开始自己上手,画山水小写意。
后期,他报了一个素描班。是功底,更是天赋,画第三次习作的时候,他的画已经被老师当成了范画。
三
繁花渐欲,迷人眼。
九十年代末期,软木家具在北京属于行货。行家去收家具,一买就是几十、上百件。根据外国人的要求整体翻新后,再出口。规模大的,工人可达几十号。开料、修配、雕刻、打磨、上漆、包装,分工明确。
2005年以后,热度有了明显退减,几个月才发一箱货。
“那时,喜欢中国家具和玩收藏的人成长起来了。他们可以花几倍于老外的价格,买一件软木家具。受价格和当时汇率、经济环境的影响,老外选择了收手。”贾松说。
对传统家具审美的普及,有他一席之地。
四
在聽雪堂,动物仿佛也有了灵性。
从2003年开始买家具,到2005年有了聽雪堂,贾松赶上的其实是一个时代的尾巴。
那时候,聽雪堂还在龙爪树。这个名字微有诗意的地方,彼时只是个农村,周边却聚拢了一拨儿生意人和爱好者,像一个根据地,静待美学革命的发生。
四月,海棠在院中盛开,像诗句落在纸上;松狮在阳光里,听花开的声响。
那个诺大的地方,至今贾松忆起,仍感觉像有一束花火,从时光隧道深处迸裂而出。
花间藤下,自斟浅酌。
五
对三维立体的、有架构的东西,贾松最感兴趣。
在潘家园旧货市场闲逛,让贾松对老物件萌生了兴趣。
“对兴趣爱好,其实你会自己逐渐梳理,然后确认自己的目标和方向。那时对三维立体的、有架构的东西,我最感兴趣。”贾松说。
这自然得益于他早年学画的经历。对他而言,家具和绘画殊途同归,都属于基本功,训练人的观察和理解力。
《明式家具研究》里,袁荃猷的手绘家具图,对透视感的精确把握令贾松尤为佩服。
“这样才有了跟这本书、跟家具深入交流的可能。”他说。
这算是启蒙吗?也许吧。王世襄的“五美八病十六品”,贾松烂熟于胸。硬木家具和软木家具之间的壁垒,本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般森严。
六
梦里寻她,千百度。
一开始,贾松只是爱好者。有闲,喜欢看东西。
“那个年代,70分的行货跟90分特别好的家具之间,价差不高。当时东西还很多,可供选择的余地很大。你只会觉得自己钱不够,或者寻思能否遇见更好的。现在好东西都罕见了,价格也无法同日而语。”贾松说。
他喜欢北方的家具,觉得厚重,更有味道。等去的地儿多了,视野开阔了,优秀的南方家具他同样喜欢。
谈美,从来不是泛泛而谈。当风格不成为桎梏,美才得以淋漓尽致地释放。而从他后来经手过的家具看,我甚至觉得,贾松自己就是一种风格。强烈的风格,毫无模棱两可。
七
2008年10月23日,贾松发表专贴《杂玩八十项》,引爆家具版。
从爱好者到行家,身份的转变自然而然。然而在龙爪树,聽雪堂的前六个月,贾松却没卖出一分钱。从早到晚没有人来,也没有人给他打电话。如置身濒绝孤岛,他开始质疑自己。
那时候,他还跟姐夫在一块,平日里喝的都是十块钱的桶装水。有一次,看姐夫嘴巴起泡,贾松问他怎么不多喝水。姐夫说,咱还是省省吧。
从朋友那儿,贾松知道了雅昌论坛有个家具版。一开始不太会用电脑,他就看大家聊天,关注那些频繁发言的人。
2005年9月29日,以“木_公”为名,贾松发了第一篇帖子《玫瑰椅 晋作(吾不恨无“黄”家具)》。分享令自己心仪的一只楠木玫瑰椅。
拍得并不考究,甚至在导出照片的时候,他发现照片都是倒着的。于是跟人学,怎么用acdsee调整方向。
朋友送他一台索尼717、两盏灯和一个同步器。这在彼时就已经被淘汰的相机,贾松却如获至宝。在朋友指点了两次后,他开始自己琢磨,怎么把照片拍得清楚,还漂亮。
一段时间后,有几次,老乡干脆拉整车的家具直接就来了,让贾松帮忙拍照。
美,是一个不带武器的闯入者。“木_公”之名鹊起,贾松的生意也变得顺风顺水。
南官帽椅局部。清楚,还要漂亮。
八
天圆地方,载道于器。
那个阶段,贾松被称作“椅子王”。
有一只四出头官帽椅,靠背板上下两处开光,天圆地方。河北军寨老乡先是把椅子拿到一个大行家那儿,因为凑不成对儿,没要。再拿到贾松这儿,没有还价,很痛快地接受了。
但这其实已经违反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多便宜你都应该还价,而不给对方觉得自己要价少了倒打一耙的机会。
但,那又怎样?
2006年12月28日首发家具版“雅集”帖:召集网上同好发同主题帖子。开启了另一种模式。
这只椅子,贾松读懂了。在帖子里,他写道,“圆,是中国道家通变、趋时的学问;方,是中国儒家人格修养的理想境界:‘智欲其圆道,行欲其方正’。圆方互容,儒道互补,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精髓。”
“天圆地方”的概念遂在论坛上风靡一时。马书著《明清制造》收录了一只近似的椅子,而在贾松转手这只椅子后,类似的椅子受此影响,价格过不多久便上了一个台阶。
留存至今,让贾松欢喜的楠木玫瑰椅。
九
用对待黄花梨家具的态度,贾松修复着软木家具。
对老家具,贾松有自己的修复观。
比如椅子的腿足,有残,他不去接,而是套铜:根据足径选取相应壁厚的紫铜管,截成四等份,底端以内焊的方法与足垫结合,从一侧开槽口用以容纳管脚枨下的牙板。成型后打磨抛光,形成微微的挓度,再进行做旧及上锈处理,使之在观赏时有年代感。
套铜,精心掩盖后的美感。
“不仅恢复了正常的高度,且形成了永久的保护,这种精心的掩盖又极具美感。如果用传统方法,即便找到相同的木料,木纹之间也很难连贯得起来,日久之后还会出现明显的色差。”贾松说。
和顺堂主人张旭忆起贾松,至今对其当年的修复艺术赞叹不已。
铜是与黄花梨家具配合使用最多的一种材料,用对待黄花梨家具的态度,贾松做着软木家具的修复。这不是对家具的敬畏,而是对美的持戒。
十
黑红漆,带底座画盒。
诸种原因所致,在国内,保存完整的大漆家具凤毛麟角。而越是小的东西,完整性就越强。
玩家具的时候,贾松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看以前的大漆,这要是完整的该多好啊。”
那是一种你可以感同身受的遗憾。
2011年搬到民俗园后,贾松便很少再玩家具。聽雪堂从一个展厅综合面积超过500平方米的院子,变成一个院子中只有几十平米的不起眼的角落。
彩绘,漆奁。
安之若素。
改玩小件,既是在商言商的敏锐嗅觉和战略调整,但更主要的,是可以实现对美的极致追求。
贾松只留了极少件他认为很有意义的家具。资金周转的需要和空间的限制,让他的大多数家具都流散了。但也不觉得可惜,“因为它们都在懂的人手里”。
我问他,“玩家具的那个阶段给你留下的是什么?”
贾松想了想,然后用近乎笃定的口吻总结自己的过去,“是成就感,是自己的东西得到认同,是历经过的那些酸甜苦辣。”
也是家具,让他对漆艺有了执迷。
十一
“我想随意一点,小资一点,跟得上时代潮流。”
“你喝咖啡还是茶?”贾松问。
我们的交谈伴随着咖啡机的声响,那些在话语间沉淀下来的岁月,犹如眼前的这杯咖啡,甘苦杂糅其间。
贾松梳着莫歇干头,着蓝白间格衬衫,青色仔裤,以及蓝色尖头鞋。红色的眼镜腿非常醒目。他健身,比大多数他这个年纪的人要潮。
“我特别想生活安逸一些,时间能够自由支配。随意一点,小资一点,跟得上时代潮流。”贾松说。
生活,就是贾松的动机。
除了看书学习,这几年他频繁地去到欧美国家参加拍卖。这阵子,他又携妻带子去了香港。
我刚到的时候,他正在研究一只从国外购回不久的剔犀工艺的漆碗,为碗底与碗身漆色不一而陷入思考。
“也许碗底有款。我想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朝代更迭,时人避祸所致;要么碗底有损,后人修复所为。人做一件事,总有他的动机。”贾松说。
状态的松弛让他萌生了更多的兴致:铁器结合汉砖,做成了茶台;铁器结合木匾,做成了茶桌;为嵌螺钿衣箱配极具当代感的金属支架;用四块松木组成一只坐墩,等等。无论是金属的沉穆还是木头的古拙,都是贾松审美观的物化。在聽雪堂,它们显得如此神秘而优雅。
而生活,就是贾松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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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 文 | 谢 谷
编 辑 | 程 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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