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高考、网课、打工、开超市、玩音乐,我们的20岁,在魔幻的2020年流转
”
2020,一个曾以为遥远的年份。
20岁,一个特别的年纪。
总以为十八岁之后是十九岁,十九岁之后是十八岁,二十岁永远不会到来。
首批00后的20岁,随着魔幻2020年的结束也将划上句号。
《新潮》推出年终特别策划,让20岁的他们讲讲2020的生活。他们是学生、是打工仔、是房产中介、是抗疫志愿者。他们中,有人接受了采访,留下故事,也有人拒绝了采访,对过去缄口不言。
”
20岁,感觉不到存在却又改变了太多
疫情、高考、复读、网课、煎熬。回首2020,刘坚和阿龙给出了这样的关键词。
他们之间并不认识,但他们都是2020届高考复读生,考全国二卷,都碰上网课,以及高考延期。
2019年的高考,阿龙考了不到300分,高考第一天下午,他就说自己不想考了,明年再来。
生日那天阿龙和朋友在天台合影
刘坚在进入某211大学后两周,决定退学复读,在此之前,他刚竞争成为新生发言代表,站在报告厅,面向上千人演说了自己的大学期待。
辅导员劝留,刘坚执意要走,原因是父亲和自己都不甘心,特别是他刷到朋友圈里同龄人的大学生活。后来,在父亲的联系下他去到了重庆主城复读。阿龙连好一点的大专都没得选,抱着半放弃的心态,在高考前就决定复读了,但真正听到高考分数时,他说感觉还是不一样,“我也不知道咋办”。父母想过让他当兵,但最后他选择留在老家,在甘肃白银的一所封闭式学校复读。
学习节奏紧张,时间流逝总是在不经意间,教室、食堂和寝室三点一线,记忆里的画面千篇一律。阿龙的学校偏僻而荒凉,从高层的教室看出去,只有四周的山梁土峁。校门外有一条街,商店铺面、楼房街舍沿着这条蜿蜒曲折的街道,在这座沾灰染黄的西北小城里显得富丽堂皇。
刘坚喜欢站在寝室阳台,边刷牙边看着远处的嘉陵江,重庆的高楼林立交错,挤在江边,只给他留出“一线江景”——从阳台看出去,只有桥面的一小部分,上面的车流在夜色中穿梭,杂着喇叭声时隐时现。
更多时候,他们的生活和外面的世界脱离开来,格格不入。他们只是在想,“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一年之后自己在哪里?”
回首2020,只有永远写不完的卷子,迷糊的晨读,以及一下课班上就趴成一片睡觉的同学。刘坚说,寝室有个从军校病退回来复读的大哥,自己受他的影响很大。“他像个战神一样”,六点准时起床,白天从不打瞌睡,理综卷子一天能刷好几套。对他影响很大的还有老廖,是他的班主任,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老廖曾经清晨跑到寝室把刘坚从床上拽起来单独谈话,“老廖对我的期望很大”,在那之后,他很早就去教室,“每天我都是第二个起床,第一是那个战神”。
后来疫情爆发,高考生被通知居家上网课,他们在直播平台上课,作业发到群里打卡,周末就自己复印卷子考试。再后来,高考延期,他们成为继03年之后经历高考调期的一届。刘坚说自己的状态低迷,在家学习容易松懈。阿龙和以前的同学交流,“我在家两个月了,啥都没学。”他在成人后第一次哭了。
疫情得到控制,他们得以返校。返校当天,大家都戴着口罩,教室里是消毒水的味道,座位隔得很开,老师们在门口站着。不过,讲台上的绿萝已经蔫掉,刘坚和同学给它浇了水,绿萝居然又活了过来。一次模考后,老廖在班里给同学们讲事情,突然他将面前的绿萝捧了起来说,“疫情的打击很大,就像这盆绿萝,但它又充满了生机,你们也要像它一样...”老廖不紧不慢地说,声音不大,却十分动情。
教室里那株死而复生的绿萝
高考一晃而过,最后一科英语考完,刘坚说自己突然不知道干什么了,“一切太快了,复习了这么久,几张卷子就没了,有点不真实。”在距离重庆一千多公里的甘肃白银,阿龙平静地走出考场,没有欢呼和尖叫,他看见父亲正拿着手机在人群中踮着脚给自己录像,十天后,他在旅途中过了自己的第20个生日。
故事的最后,阿龙差二本线十几分,他读了一所专科。刘坚去了重庆大学,他的生活半径固定而局限,不喜社交,偶尔看看b站,要学线性代数,最近刚考完c语言,新的一年希望自己能够更加自律。关于未来,阿龙还没有做好打算,在大学里加了滑板社和辩论队,希望能多尝试一些东西,做做自己喜欢的事,“以前以为一条路走完,会顺理成章地出现下一条路,没想到摆在面前的却是错综复杂的迷宫。”他说。
回忆起2020那段时光,阿龙和刘坚淡然自若,就好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刘坚说以前的手机坏掉了,有好几张特别喜欢的教室窗外的夕阳没有了,只发来几张去年冬至老廖组织全班同学去食堂包饺子的照片。过了一会,他又发来消息,“你看,这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死而复生的植物。”
20岁,自己去生活
2020年,20岁的刘轩通过努力买到了一直喜欢的一辆车。“买下这辆福特野马也算是圆满完成我2020年的一个计划”,电话那头刘轩笑着说。
其实,这已是他拥有的第三辆车了。
高中课业繁忙,但刘轩依旧沉浸在考上重点高中的喜悦中。每天打游戏、看小说,他看着成绩慢慢变差,焦虑像一个雪球越滚越大。与心理老师的谈话让他坚定了辍学创业的想法,“学习这件事情,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最终获得一个养家糊口的途径。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就够了。” 当再回想起当年的决定,他停了一秒钟,说:“当时太小,不过我不后悔。”
辍学后,他打算开一家汽车修理店。然而,从筹备到迎来自己汽修店开张的过程并不顺利。2017年7月,刘轩离开甘肃兰州,前往1500公里外的济南,踏出创业道路上的第一步。第一次创业是开加盟店,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万,最后创业失败。
返回甘肃后,刘轩决定放弃加盟,从零开始做起。在店铺营业前,他先去广州学习汽车修理改装技术。
开店后,父亲总是絮絮叨叨,觉得刘轩的事业“还是靠着家里做起来的”。在与父亲的一次争吵后,他卖掉了父亲送的汽车,把钱一分不少还给父亲。“我偏偏要靠自己做出一番成绩来!”刘轩给自己打气。
刚开始工作很辛苦,“基本上从早到晚都呆在店里,没有休息,早上8:00一直忙到晚上7、8点,天天如此。”他说。
为了洽谈生意方便,刘轩贷款开了一家酒吧。疫情严重的时候,他的两个店铺一直处于停滞状态。好在3、4月份疫情渐趋平稳。
“不上学以后,生日基本都是一个人,经常忙到忘记庆祝”。2020年5月10号,在好友陪伴下,他去酒吧庆祝了自己的20岁生日。“我们在酒吧吃面条,大家都在看我们,但真的很开心!”
小时候,刘轩曾经和父亲谈起过今后的人生,父亲的愿望很普通:希望他好好念书,考上大学,有个稳定的工作,要不然去当兵。但刘轩不愿意,“那多累,我不要这样,我要当大老板!”当老板会过怎样的生活?其实他从来没想过。
因为找到了靠谱的店长,加之对做生意慢慢熟络,他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日复一日的洽谈、磋商、合作、投资,这位20岁的少年似乎也逐渐习惯了这种工作方式。“别人说,无论是长还是思维,我都比20岁成熟稳重得多。” 忙于和不同人交际应酬,每天都要思考如何保持稳定的客源,或者为资金流转苦恼,他说“其实压力一点不比上学小,还是像你们一样上学最好。”
刘轩家里的生意和炼硅石有关,需要每天去山里。他很少更新朋友圈,最近的是一条视频:“早,进山了,白天没信号,有事微信留言。”视频里的汽车都开着灯,那时候天还没亮。
20岁,没有钱寸步难行
“日子每天都一样,复制粘贴。太平淡了,以至于感觉每天都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也没什么特别的人。”周俭这样总结他的2020年。
2020年,周俭和很多20岁的男孩子一样,早上想赖床,无聊的时候和朋友“吃鸡”,上半年还会时不时去打1个小时篮球。
和大多数20岁的男生不一样的是,周俭开了一家超市,一个人守着100多平米的店,收银、摆货都是自己做。虽然想赖床,但他几乎每天都要在7:00左右起,因为超市7:30要营业,晚上差不多11:30才关门。和朋友“吃鸡”的时候,周俭有时会突然“挂机”,因为顾客要付款,或者,超市刚进的20箱东鹏特饮等着他去搬。
除了去进货的日子,周俭在超市里每天要待差不多16个小时。“这东西就跟钓鱼一样,不能离开鱼竿,所以磨性子,天天围着店转。”他说。“有时候起不来,只能硬撑,不是上学那会了,赖床有人喊。”上学时每天睡到九点多,起不起床“看心情”的周俭,现在每天准时上班。
周俭离开学校已经3年。2017年中专毕业后,他进过厂,卖过保险,一年换了3、4份工作。“那会刚入社会,进厂就干半天,上午刚开始做,中午就跑了。保险三个月没卖一份,一年下来一毛钱没赚。”他说,“那会才知道,生活不像电视剧,做事还是得脚踏实地来。”
2018年,他在父母帮助下开了一家超市。
超市开在贵州安顺的一个小镇,离西边的大理800公里,离东边的老家娄底差不多也是800公里。他说,一年到头关店休息的时间不到10天,一直没有机会去旅游,就连老家也已经两年没有回去了。“今年也不打算回去,准备接奶奶到这边来过年。”周俭说,“做这行没时间回去,主要是不能关门,关门熟客就不来了。”因为做的是熟客生意,所以上半年疫情严重的时候,超市的营业状况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超市生意不错,第一年就已回本,现在平均每天能做1000多块钱。在超市步入正轨后,他未来几年的计划是买房,除此之外没有太多规划。有时候他会胡思乱想:“要有钱,买房买车,但然后呢?”不过,在忙碌了一天之后,他还是觉得“过好现在才是真实的。”他说,“想再多,也看不着摸不到。有时候人还是走一步算一步,这样舒服一点。”
20岁生日那天,周俭和家人一起吃了顿饭。他说:“我觉得20还是比较重要的生日,但也没有特别的感受,压力一直都有。”
当被问到20岁的生日许了什么愿望时,他回答:“除了钱还能想啥?通往理想的路上需要盘缠,没有钱寸步难行。理想就是有车有房有存款,还有时间出去旅游,陪陪家里老人。”周俭说。
20岁,成为网易音乐人
两场晚会,一场live,从南大恩玲剧场到学校外的酒吧,枝火在各大舞台的奔忙里度过了20岁生日。
锡纸烫,宽松的黑衣,舞台上的他,熟练地比划着各种手势,有律动地在台上走。节奏推向高潮时,他会跳起来,伴随重拍狠狠落下砸向地面。有时他会一只脚踩上前边的音响,大喊“FIRE GANG”。
舞台上的枝火
“2020年1月1 日我注册成为了网易音乐人,”他说,“一年来涨了50多个粉丝。”
从云南宣威到南京读书,枝火一开始给自己的规划,除了参加嘻哈社团,还包括进入法律系学习,成为一名律师。一学期后,他发现自己并不适合法律,因为他不喜欢过多的推理和学术研究。
他更喜欢用说唱表达自我,不被理解是常态。高三时,枝火向心仪的女生透露写rap的想法,女生说他不行,干不了这个。枝火赌气,拉着兄弟写了一首歌。
同样不理解的还有父母。一天家里打来电话:“你少玩这些说唱,我们都不敢和周围的亲戚说,只说你喜欢音乐。”枝火不理解,有时会和家里争辩,但后来他学会抓住一些机会向父母介绍自己喜欢的说唱音乐,比如聊车里的CD,聊旋律性的东西,“他们可能并不太明白我在做什么,”枝火说。
面对质疑,他并不在意。“一切用时间证明,比如我会用音乐说话,说唱不是装酷,是我真正经历过的事情。”他希望表达最真实的自我。
20岁生日,枝火和团队的新歌《New Journey for U(遇见南大)》在网易云上线。最近,枝火又开始玩起了freestyle,“朋友有时候觉得我是个神经病,因为我讲话总是莫名喜欢押韵”,他笑着说,“你看我这又押了。”
他关注贫困地区的孩子,创作了《阿志》,歌里写到“最近拿的奖学金最近刚刚发,把它存好也许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也写自己的家乡《宣威city》,把家乡的标志物放进歌词。当他把这首歌介绍给父母时,他们一开始是吃惊,以为出歌要找公司,枝火说从词曲创作到录制都是自己独立完成,“父母没听得太明白,但好像开始知道我在做些什么了”。
回忆2020,枝火反说除了音乐,还是单身。至于高中否定过他的女生,枝火笑着说,“现在想想挺好玩的,感谢质疑,我因为质疑才能向上。”
(阿龙、刘坚、刘轩、周俭、枝火为化名,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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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黄麒霖 新闻传播学院2019级本科生
戚新源 新闻传播学院2019级本科生
龙 盼 新闻传播学院2018级本科生
高钰栋 电子科学与工程学院2019级本科生
毛翊凡 外国语学院2020级本科生
谭相伶 人文科学大类2020级本科生
美编| 龙 盼 新闻传播学院2018级本科生
责编| 龙 盼 新闻传播学院2018级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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