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斋|高桥贞助《水石概要》译稿（一）

草草斋中华奇石杂志 2018-08-03

译者序：

近来翻阅藏书，偶然读到日本著名水石收藏家、研究者高桥贞助先生身故后留下的这篇遗稿。高桥先生大约是日本水石名家中在中国较为知名的，这多半是因为他编著的那本堪称经典之作的《传承石》。作为全日本爱石协会第一代会长及日本盆栽协会副会长、日本水石协会副会长，乃是日本水石热潮的见证者与重要贡献者。本文名为《水石概要》，题名虽简单扼要，行文亦较之《传承石》来得平铺直叙，却凝结了高桥先生对日本水石的归结与寄望。

现今，随着网络的联通以及中日之间交通的便利、文化的相通相融，越来越多的中国石友开始关注日本水石。然而，目前国内系统论及日本水石的著作或译著甚为稀少，因此若通过高桥先生这篇文章，能够让我们较为系统地初步了解日本水石的主张，则先生虽已往他界多年，若泉下有知，当感欣慰。

全文篇幅较长，曾于1996年12月起分三期在水石杂志《爱石之友》上刊登，现分为数篇，将全文分期译出。本文是其中第一部分，着重讲解了水石的定义，且反复强调日本水石以观照山水、体味造化为根本的审美旨趣。“以山水始，以山水终”，正是这一种执念的最好写照。

为便于阅读，文中序号及着重符皆为译者所加；又，原文出版时水石配图尺寸较小，且为黑白照片，已不适合互联网时代阅读习惯，因此根据文章内容，亦由笔者另择水石图集辅之，供各位石友参详。译文中涉及专有名词或日本历史、文化与人物者，已适当加以注解，如有错漏，乃是本人学问尚浅的缘故，自当文责自负，也敬请诸位读者留言指正。

是为序。

——草草斋

水石概要

高桥贞助

（一）日本水石的意义与种类

首先，先解说一下水石究竟为何物。

水石，读作“Suiseki”。也有人读作“Mitsu Yishi”（注：日语中的汉字，常常有音读与训读两种发音，Suiseki为音读，发音与中国汉语接近，而Mitsu Yishi则为训读，为日语自创发音），然而这两者之意义所指完全不同，我认为一定是应该念作“Suiseki”的。倘若是念作“Mitsu Yishi”，就意味着水石是指具有吸水性的石头，也就是那种在盆栽中经常用来作附石的质地较软的石头了。水石中虽然也是有具有吸水性的石头，但并不局限于此。何况，水石的本质是不由是否具有吸水性来决定的。

紫贵船石，高桥贞助先生遗爱石

那么，水石究竟是指什么呢？正如绘画艺术中有所谓山水画之说，水石即是山水石，也可称“山水景情石”（注：中文中应为“山水景状石”更通顺。此处因是专有名词，故保留日语汉字原词）。也就是说，虽然只是自然界一枚小小的石头，却可以教人联想到山水之美，自然之意境。这，就是水石。

山形：濑田川石

木内石亭（注：木内石亭，江户时代文人。奇石收集者和博物学者）在其所著《云根志》的前编卷五中，有“爱玩类”一项，其中有如下论述：

“……石之评定，实有据可依，山峰带雪，或有谷、瀑、洞、麓、崖、道之类自然之景者，上品也。”

当然，水石的山峰上并不是非要有积雪景色不可的。这段话的大意是，在小小一枚石头中，我们可以欣赏到自然与山水的美之诸相。由此可见，此种审美，乃是自古至今一脉传承的。

但是，这也并不是说，只要是呈现了景色，就可以视为水石的。“山水”一词，除了指自然山水的景色，还另有一层所指，我以为或可称之为大自然的“无心之力”，也即是大自然能人所不能之造化之力。换言之，造化之妙，能天然地为鸟兽鱼虫造型，亦能在石头表面显露出鲜花蝴蝶的纹样，且色彩纷呈，美不胜收。所以说，当我们谈及“山水”抑或“自然”，并不仅仅是意指景色，也是在更宏大的语境中，指向大自然历经数千万年甚至数亿万年的悠久岁月而在石头上镌刻下的造化妙趣。

从这个角度考察的话，当代水石可大致分为以下四个类别：

山水景石：让人联想起山川河岳之美的石头

形象石（注：即“象形石”）：展现飞鸟、小动物之类形象的石头

纹样石：在表面呈现花瓣、云朵、蝴蝶之类花纹的石头

色彩石：色彩极其美丽的石头

江户时期著名文人赖山阳爱石“观世音立像”

山形：神居古潭石

纹样：根尾菊花石

色彩：佐渡五色石

今时今日，我们将上述石头统称为水石。因此，或许我们可以将水石定义如下：

“所谓水石，是以一枚自然之石，或呈现山水景状，或展现形象之奇、纹样之妙、色彩之美，诸如此类，凝缩造化之妙，且主要供室内观赏。”

纵然是今日之水石趣味与往昔更有之处，更为丰富多彩，如上的定义也依然可行。只不过，恰如所谓，“以山水始，以山水终（注：此乃日本水石之经典名句，亦有版本作“以远山始，以远山终”，强调的是山水形态的石头在日本水石中的主流地位）”，无论如何，最能代表水石的，终究还是山水景状石，此乃水石之根本。不过话说回来，上品的山水景状石是不易得到，而象形石与与纹样石中亦有足以媲美山水石的石头，因此最好不要将对水石的兴趣局限在山水石上，而是应当尽可能广泛地去寻找水石之趣。

妙趣：濑田川石

不过，水石的来源再怎么广泛，下列石头却肯定不能视作水石。

1.矿物以及岩石科学以研究为目的收集的碎片——水石须以审美为第一要义，也就是自然形成的具有艺术感的石头，因此与供研究的标本截然不同。

2.仅凭个人无法搬运，大如庭院用石者——除了极少数的特殊情况，水石是供室内观赏的，且“以小见大”正是其特点所在。因此，过于大型的石头，严格意义上来说，就不属于水石范畴。大致说来，长度在60厘米，重十贯目（37.5公斤）就是极限了。理想的水石，长约在30厘米，重量约在三贯目不到（10公斤），是构成名品的条件。

3.由两枚及以上的石头组合而成者——诸如名流的“盆石”（注：此处的盆石，并非指日本自中国宋朝习得并流传下来的置奇石于水盆中的“盆山”、“盆石”，而是指将多枚石头组合并安置在水盘之上的艺术创造，有点类似我国盆景艺术中的假山。）等，以两枚及两枚以上的石头组合来表现景色者，除了极特别的情况，都不能视作水石。水石须是仅由一枚石头就能让人联想到山水之美的。

4.以粘着剂连接，或者上色者——原则上，水石应取自天然。即便要打磨或者切削，也应以无损大自然的风韵为前提适度进行。因此，诸如经雕刻的叶腊石，或者以御影石（注：即花岗岩）制成的石蛙之类，不可视作水石。自然，将两枚石头拼凑起来，在石头上刻出花纹，抑或人工上色，毫无疑问都不属于水石之列。

细川流盆石，日本水石界一般将之视为另一种艺术形式，不属于传统水石范畴

贵船五彩石，难得一见的融合“盆石”风格的水石陈列方式，收入《现代水石写真集》

作为宝石观赏者，展览会上，有时会看到一些参展者展示并不具有一定形态或者体现一定景致的翡翠或者欧泊的原石，但水石应与之不同，因为水石的着眼点并不在于其作为宝石体现出的价值。倘若一块翡翠原石可称作水石，那并不是因为内部含有翡翠，而是因为它能唤起观者对山水之美的憧憬，是因为它所具备的妙趣所在。这块原石究竟能制作多少件首饰，并非水石家所关心的；唯有具备自然造化之美，与我等的审美观共鸣，方具有水石观赏的意义。

过往十年以来，水石趣味得到前所未有的广泛普及。时至今日，不解水石本质的人已很少了。不过，在此还是想再强调一下，从水石中我们所吟味的是自然造化之妙，与人工所制之物的出发点根本不同，其中自然是是有本质差别的。

山水之妙：收入《传承石》的名石“听涛”，收藏于明治神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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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朴石的私人笔记”公众号

原文刊载于日本《水石之友》杂志1996年12期

编辑版式：严丽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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