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颂（外九首）| 小海
短诗与长诗
-《今天》129期-
《今天》129期“短诗与长诗”专辑，收录桑克等风格各异的七位诗人的短诗，赵野与卡夫卡短篇小说同名的《中国长城建造时》长诗新作，以及西渡、王东东写于2016年的长诗《风烛》和《一个自由主义者的忧郁》。西渡王东东两首诗皆是为自杀身亡的青年学者江绪林而作，今年2月19日时值江绪林先生辞世五周年，特此表示纪念。
任洪渊的《词语化石》（《1966—1976》组诗选）是先生身前郑重投给《今天》的诗作，属于地下写作的难得的文献，我们选择部分刊布，谨此告慰先生之灵。
点击阅读：赵野《中国长城建造时》 、桑克新诗十二首、陈律短诗十二首
精神和欲望
常常是作家们手上
最顺手的两件武器
柏拉图认为
我们身上都有一个小人
在试图控制两个动物
一个部分为精神
似狮子。它狂热
但稳定可控
另一个部分为欲望
不可预测
不断改变形状
我们内心的情感和欲望
就其自身来说
是比人类低级的力量
但可以经过理性的锤炼
而成为人类生活的一部分
——最快乐形式的一部分
白驹叹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昼夜，我们知道的
我们不知道的是那有多长
跌跌撞撞，我们说服
还有更多的昼夜
忽然而已，忽然而已
时间的消失是不公平的
仿佛生来我们就该如此
我们走在街上
分分秒秒恢复成一条街道
街心公园是一刻钟
三条街道是一个小时
童年的风筝将时间引至江边
第二天却是某个广场
每一分钟是一条街道
每条街道是一匹健硕之马
早晨梦见龙的人
碰了碰路人的肩膀
自出生起他就耐心等待着
三条彼此排斥的街道并肩而行
过于狭窄之处已经拓展
可以同时容纳另一分钟
简短而无用的一分钟
一位盛妆女士经过了一分钟
如影随形，昼夜
流逝，没有一分钟
可以衡量，群马嘶鸣
癫狂、奋进、痴情、哭泣
昼夜跑过街道，症状消除
末日天鹅
不存在的天鹅
身着不存在的颜色
在它不存在的伤口上出现
它是不存在的天鹅
在不存在的水域飞翔、繁殖
在不存在的狂风暴雨里
用它不存在的翅膀
守护爱、美丽和后代
游弋的天鹅
飞行的天鹅
汽枪射程内的天鹅
残存天鹅头冠的天鹅
隔断公共水域的出租天鹅
维持男人和女人关系的天鹅
不存在的优雅
无法阐释
成为真正的母亲的天鹅
表演
一个秘密将一种真实存在赋予了这个世界
那个秘密的现实性蔑视一切持续的传统
让我受伤的地方，仿佛一种不公正的情伤
它的功能是用一层幻想来掩盖现实
一旦说出来就失效的秘密
（叶·卡尔波夫：跟契诃夫的最后两次会晤）
您知道，我希望人家把我的剧本
演得十分朴素，单纯
哪，要像从前一样
一间房子
……在舞台的前部
放一张长沙发和几把椅子
有好演员表演
这就行了
不要有鸟
也不要那种道具的气氛
另一个肖氏
肖斯塔科维奇
左脑边缘
有个像子弹片的
金属碎片
虽然很痛苦
可他极力反对取出
因为这个碎片
肖斯塔科维奇
头每次歪向左侧
脑海里会跳出新旋律
他马上记录下来
就这么诞生了
许多曲子
其实，碎片
也可能阻断了什么
可医生说
脑子的碎片跟着头动
位于大脑颞叶部分的音乐区域
就会受到压迫而响应
如果取出碎片痊愈
健康正常的
肖斯塔科维奇
是不是另一个
肖斯塔科维奇
但也不能肯定
一个金属碎片开创
他杰出的音乐人生
鲸的消息
我来看望一头鲸鱼
得知鲸的消息
我乘飞机赶到海边
外面太冷
我要随身带着瓶酒
每隔几分钟
就有一只海鸥从雾里钻出来
鲸鱼，鲸这个物种
就在远方的雾里畅游
一架失事的客机
我们假设它在海里游泳
有人给它测了身长
机长顶着红珊瑚帽子
一个人和他的女人将会鲸鱼化
一个人和他的狗也将会鲸鱼化
开始像水底模糊的磷火
最终像任何活着的人和狗那样
许多人无法亲眼目睹这次鲸鱼化
（鲸鱼化）是完全私人性质的事件
海水变暖，提前鲸鱼化已实际发生
更多人却绝不可能得到类似消息
我来看望一头冬天的长须鲸
我在凌晨的一阵头痛中醒来
自由之箭
——[德国]迪特里希·朋霍费尔著有《狱中书简》
那么，自由的人又怎么样呢？
他是这样一种人，
这种人渴望
在这个世界上
站在自己的根基之上，
这种人认为
必要的行为
比清醒的良心
或职业上的尽职
价值更高，
这种人准备
为有成果的妥协
而牺牲不结果的原则，
或者为有成果的激进
而牺牲不结果的平凡。
他又怎么样呢？
他必须谨防
自己的自由
成为自己的祸根。
因为，当他两害相权
取其轻的时候，
他也许不会发现，
他力图逃避的那个较大的恶，
很可能到头来却是较小的一个。
采访
斯皮尔伯格基金招募一个二战见证者
他曾被关在科夫诺犹太隔离区
那时，这个人还是孩子
他觉得犹太隔离区太好了
不用上学，天天玩儿
那里，人人说意第绪语
扑克运动
被灌木丛缠住的公牛国王
小狗和轮椅上的少年扭打在一起
山水花鸟，鲜衣怒马
我为我的屏风辩护
乌云里的浴袍落下
三个儿童吃力地运送
一对鹦鹉
暗示人世欢愉的生活
在向南宋过渡
海滩
一只铁球被海浪冲上了沙滩。
难道它不是奥德修斯的？
也不受塞壬歌声的诱惑？
可它害怕人！
不停地有鲸鱼想来找它，
在海里做翻滚动作，
或者，爬上海边的脚手架，
张嘴的牙齿像群赤条条的孩子。
我不去非洲了。
我不喝牛奶喝海水了。
有人抬着鲸鱼骨，
去高处的村庄。
我要去找那架失联的客机。
作者：小海，本名涂海燕。1965年5月生于江苏海安，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现居苏州。从1980年起在海内外报刊发表诗千余首，诗入选过百多种选集并被译成多国文字。诗歌获得过2000年《作家》杂志诗歌奖，《诗林》2002年“天问杯”诗歌优秀奖、2003年首届《滇池》文学奖。系第三代诗人及“他们”诗派代表诗人之一，主编有《他们十年诗歌选》（和杨克合作），有诗集《男孩和女孩》《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大秦帝国》《影子之歌》等。
题图：Harlequinade，Albert Blo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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