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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头角看见未来

尹昌龙 晶报 2023-04-02


沙头角的历史并不短,它连接着深港两地的文化脉动,这里拥有两处国家级的文化遗产,物质的中英街界碑和非物质的鱼灯舞;未来,深港双边的合作将在这里陆续展开,彼此的看见和拥抱,将使沙头角重新焕发光彩。




没来深圳之前,对沙头角是陌生的。身处内陆,第一,见到海很难,第二,跟海洋地理相关的词是陌生的,比如,还有尖沙咀什么的,总觉得应该很偏僻,很天涯海角。另外就是觉得还没怎么开化,在汉语的语汇里觉得很陌生,很荒蛮。比如还有什么沙头、沙尾、上沙、下沙,听起来都觉得有点吓人。


然而真的到了沙头角,再联系百年甚至千年历史才发现,沙头角一样地成为这个民族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




沙头角的名字明显有点土气,但如果听到如此诗意的话,恐怕又觉得文气了,“日出沙头,月悬海角”,合起来就叫“沙头角”了。据说当时的县太爷登上山顶,看到日月同在天空的景象,感慨系之。而现在据说也有人看得到的,那也实属难得。


当然还有个说法,沙头即沙滩边上,角,即海的岬角,沙滩和海角,共同组成这样一个独特的空间。再从大鹏湾的地理看,大鹏湾岸线曲折,岬角与小海湾相间,因此,多这样的海角也就不奇怪了。大鹏湾的地质都是花岗岩性质,况且基本没有什么大的河流从此入海,所以与西部的淤泥和滩涂比,东部要么是峭拔的岩壁,要么是细软的沙滩。像沙头角的沙栏吓村,沙栏大概有点像沙坝,沙坝旁面的村庄就叫沙栏吓了。这个“吓”字是客家话,比如龙华就有鹅地吓,问了当地人,好像没什么具体意思。


据说这支客家族群最早来自陕西,而这个“吓”就是陕西方言中的语气词,或者就是“下面”的“下”的意思。那鹅地吓村就可以说是地下走着鹅的村子,而沙栏下就是沙栏下的村子。估存一论。


讲沙头角的历史可能会觉得很短,没什么值得说起,这是个误解。考古工作者在沙头角发掘出的文物,包括白陶、彩陶等,一直把这块土地的历史推到6000年前。


如果再联系大鹏湾的历史,在当初大鹏镇咸头岭发掘的文物,则已经把这一地区的历史推到7000多年前了。


这些考古发掘的意义在于,我们从中学课本所了解到的仰韶文化,即半坡氏族公社,与沙头角、咸头岭文化基本是同一时期,而与仰韶文化、龙山文化等内陆文化有所不同的是,深圳这一发掘的文化主要是海洋文化,同时还都属于沙丘遗址,发掘难度大,技术要求高,就更是其特别之处。客家移民到广东、到深圳,土地平沃之处基本归本地人所占有,而海边则归福佬系,包括疍家人。客家人基本就在山地,而生活在沙头角的居民以客家人为主,像这类滨海的客家人在此前倒并不多见。


▲沙头角全貌。


▲上世纪50年代沙头角中英街。


▲1985年,中英街两边巡警在中英街3号界碑附近巡逻。


▲界碑共有一到八号,一至七号现存于原址,后被国家文物局认定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界碑的价值,更加不了解它的历史。




讲沙头角,必须要讲到中英街。中英街,顾名思义是中英两国分治,只是到了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中英街才变成“一国两制”。曾经有人建议1997年后中英街改名,但更多人认为,用中英街的名字更能保持一种记忆,哪怕是一种屈辱的记忆,也足以警醒后人。实际上,中英街就曾经借鉴沈阳“9·18”历史博物馆的做法,设立了“3·18”警示日,而警钟就设在中英街一号街碑旁。为什么要选择“3·18”?这就得说到中英街的由来了。


中国近代积贫积弱,列强环伺和入侵,人民遭涂炭,土地遭割让。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英签订《南京条约》,港岛被割占。1856年第二次鸦片战争后,中英签订《北京条约》,九龙被割占。但英帝国主义并不就此罢休,反而得寸进尺,于1898年逼迫清政府签订《展拓香港界址专条》,强租了新界。1899年3月18日,新界勘界结束。新界隶属新安县,面积大约相当于新安县的2/3,深圳河就成了新安和新界的界河。而沙头角在这次拓界中也一分为二,大部分成了英界,小部分留作华界。沙头角当年号称三乡七村,有六村就划到了新界。而所谓中英街,当初不过是一条干涸的河床,结果被作为沙头角地区英界和华界的分界线,并在此竖立界碑。界碑共有一到八号,一至七号现存于原址,后被国家文物局认定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至此深圳有了两个国保单位,还有一个就是明代的大鹏所城。


随着沙头角华界和英界边境贸易的逐步发达,在干涸的河床两侧陆续新建起各种商户,销售的商品中,有当地的土特产,也有舶来品。


原本中英街两地居民是可以自由往来的,到了1949年以后,随着打击走私等活动的需要,两边来往开始受到限制。


而更重要的是,中英街也成为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斗争的前沿,打击渗透、围堵特务也成为常常发生的事情。


而到后来,随着上世纪70年代香港经济起飞,村民从沙头角逃港就变得司空见惯,加之港英政府采取抵垒政策,上岸即可成为香港人,更是有大批的乡民铤而走险。


而更有史上罕见的景象,两边的亲人彼此思念,约定日子隔着河喊话,被称为喊会。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情况,隔着河对唱客家山歌,那已是沙头角被一分为二之后的民俗了。


讲中英街,就得讲到沙栏吓村。


当年拓界,沙栏吓是少数留在中方这边的村落。沙栏吓既经历了内陆与海洋文明的交融,也经历了东方与西方文化的交汇。沙栏吓村是吴姓宗族为主,当年吴姓一族在海禁复界之后率族人从博罗来此,不复出焉。为海防需要,为避免反清复明势力的登陆,清代的迁海和复界,其间百姓的血泪与辛劳,自是深重。


博罗以客家人为主,追其根源是来自粤东和闽北,而再追溯,可追溯到江西、广东、陕西,客家人一路迁徙,不断南下。


客家文化主要以农耕文明为主,所以沙栏吓村有吴氏宗祠和伯公庙,顽强地维护着两个联系,一个是与祖宗的联系,一个是与土地的联系。


但同时,吴氏族人还建立了天后宫,这是海洋的神,傍海而居的沙栏吓人也就此实现了信仰的融合,既祈求大地风调雨顺,也祈求海洋风平浪静。


而讲到东西文化融合,拓界以后洋货已经成为沙栏吓村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当年,从粉岭有铁轨延伸到沙头角,火车一响,黄金万两,沙头角也迈入了现代文明,有了电报局,有了洋火和洋烟。



▲鱼灯舞是沙头角的一张文化名片。




沙头角有两处国家级的文化遗产,一个是物质的,中英街的界碑,一个是非物质的,这就是沙头角的鱼灯舞。


沙头角鱼灯舞曾经走向香港,走向广东,走向全国的舞台,斩获了无数的奖项,成为沙头角的一张文化名片。


那么,什么是鱼灯舞呢?不妨先看看辛弃疾的词,《青玉案 元夕》。这首词是写元宵灯会的欢乐场景的,“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到处都是,而穿插其间的少不了明暗之间的情侣。其中还写到“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有音乐,“凤箫”,有舞蹈,“鱼龙舞”。彩灯扎成的鱼和龙,有人摆动着,像飞舞起来,这大约就是鱼龙舞,也就是鱼灯舞的样子了。


据说鱼灯舞的最高境界是鱼人合一,只有鱼在飞舞,在流转,而人已完全融化为鱼了。


当然,沙头角的鱼灯舞也有了诸多自身的特色,首先它有自己的音乐,而这个音乐已经融入粤曲的因素,也不会因为偏于一隅而“呕哑嘲哳难为听”了。但遗憾的是,其间的曲子也渐渐失传了。


而从鱼灯舞的内容来看,它更像一场舞台剧。剧的情节分三段,第一段,欢快的鱼群自由地遨游在大海中,幸福自在;第二段,鱼霸出场,无恶不作,欺小凌弱,大海沉入至暗时刻;第三段,鱼群联合起来打败鱼霸,大海又恢复了和平。


当然,类似这样的叙事结构,在很多舞台剧中都有体现,内容可能是渔民生活,也可能是政治斗争,也可能是江湖恩怨。但说到究竟,沙头角的鱼灯舞还是以渔民生活为基本主题,祈求海上风平浪静。但是到后来,鱼与余谐音,更是使鱼灯舞加入了祈求丰收和富裕的美好愿望了。


要说到一个人,这就是中英街博物馆的原馆长孙霄。


孙霄是深圳著名的文博学者,关于中英街的历史谱系和知识建构,孙霄功不可没。当年他写《中英街的形成和变迁》一书,邀笔者作序,真是勉为其难。而讲沙头镇的历史,讲中英街的故事,他可以当老师。这个来自西北的汉子,置秦皇汉武的历史于不顾,一头扎进大鹏湾畔这个小镇的历史而不能自拔。


记得当时序中说,通过孙霄的挖掘和整理,中英街“小街牵动着大历史,其深层的内涵已经使它与中国任何一条街道相区别”。而讲孙霄,是想说到一个巨大的学术假设。孙霄在半坡遗址工作过,半坡遗址有著名的人面鱼纹彩陶,而半坡人的鱼图腾崇拜会不会通过客家人的迁徙,而将这一文化基因传承到鱼灯舞上来呢?或者说,鱼灯舞的鱼图腾崇拜是不是像生殖崇拜一样,成为这个民族共同的原始情结呢?


据说对这一假设进行研究的还不止孙霄,很多人都想对此进行考辩,真希望能有更扎实的论据和更充分的理由来作支撑。


▲孙霄的《中英街的形成和变迁》。




说沙头角,就要说到东和墟。


实际上,在中英街成为集市之前,是东和墟存在和发展着。东和墟如今已经彻底消失了,说是在1937年的一场大台风中被夷为平地。那么关于东和墟的记忆又是从何而来呢?这就要说到一本书,这就是《1853年的东和墟》。


这本书的作者是瑞士传教士韦永福,是他在这本书中图文并茂地记录了东和墟。与韦永福前后脚来到沙头角的,还有韩山明和黎力基两位牧师,他们都属于瑞士的巴色传道会。


沙头角是外国人首次登陆深圳传教的地方,而当时大鹏湾一带海盗盛行,这些传教士会碰到被海盗洗劫一空的时候,只是留下性命。


韦永福最早记录了这个偏远的东方渔村的生活,而他的书详细地描画了东和墟这个后来消失的集市,包括他的房屋结构、店铺招牌、行业分布以及其间的学校等。


笔者跟当地决策层就沟通过,能否依照这本书的忠实记录去重建这个墟市呢?然后在这个重建的墟市里,要建一个咖啡馆,名字就叫“1853”,也许会是很有趣的事。


为什么要有重建的冲动呢?


就是因为历史上深圳有过4个著名的墟市,东和墟、深圳墟、观澜古墟、清平古墟,后面3个墟市都留下了一些历史印记,而且都被改建或重建,唯独东和墟寂寂无闻地消失在历史深处,这似乎不太公平。


当然,东和墟还没有建立的时候,离它最近的深圳墟就已经存在了。当年沙头角的人从偏僻的海角,需要翻山越岭才能抵达位于罗湖东门的墟市。七娘山上曾经有“盐田径”,就是沙头角人赶集走出来的,早些年还能发现一些历史遗迹。后来沙头角地区“十约”(大约相当于十组村落)长老建立了商会,即墟市联盟,并经过议定,共同出资兴建了东和墟,以方便沙头角地区居民的生产和生活。而其名字“东和”就是“东方和平”的意思,是希望深圳东部的沙头角和平,还是希望在鸦片战争之后东方能够获得和平,恐怕两者兼而有之。


值得关注的是,东和这个名字,不仅命名了集市,还命名了学校,就在这个集市后面有一个东和学校,为附近的孩子们上学提供便利。客家人尊文重教,即使是在集市谈买卖做生意,也不能耽误了教育,而且学校的建设和开办费用就是从集市的收入中开支,这样也确保了学校的可持续发展。


1937年的那场台风之后,东和墟消失在历史深处,而同样是沙头角,在英界的沙头角墟却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于是中英街的人都去赶沙头角墟的集市了。


东和墟虽然不存在了,但东和的名字却还保存着,连沙头角镇也一度被称为东和镇,隶属于惠阳地区。直到后来,东和镇又被更名为沙头角镇,而东和学校又被更名为沙头角小学,“东和”的名字算是真正地被遗忘了。


▲东和墟盛景。




沙头角对于今天的深圳人来说,记忆恐怕不会走那么远,最深的印象还是改革开放以来去沙头角、去中英街购物。那时候用单位的户口本,加上身份证就可以去中英街走一趟。当时去香港还没那么便利,去中英街就仿佛去了香港一样有新鲜感。去的频次太高了,以致户口本老是在外漂着,要找得到还真不容易。


而内地来的游客去中英街买长筒丝袜,买饼干,买小型电器,甚至到后来买金银首饰,便是对自己和对亲朋好友的交代了。据统计,当年去沙头角购物的,高峰期能达到七八万人。


正是从这些花花绿绿的商品中,打开国门的中国人才遇见了所谓世界,才遇见了所谓现代。而最夸张的说法是,中英街的进口水果好吃又便宜,但只能在那里吃,不能带出来,能吃多少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过去,去香港一趟不容易,记得早期地王大厦上还有可以远眺香港的旅游项目,再有就算是去中英街了。


而随着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香港真的就一步跨过去了,中英街也就逐渐冷落了。记得当时有个比喻,说沙头角是看香港的一扇窗户,1997年后深港的大门都打开了,可以自由行了,窗户自然也废弃了。


当然,冷落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条是假货的盛行,这使得中英街的商业价值大打折扣,去购物的人也日渐稀少了,再加上出入的不便,即使不购物去走走的想法也被暂时放下了。于是,如何让百年老街重振雄风,成了大家共同关注的话题了。


而这个话题不仅仅是深圳这边,在香港那边也同样被关注着。到了2022年,香港隆重推出北部都会区规划,两城三圈的构想从地理与商业上,更是把深圳与香港彻底一体化了。而香港对深圳的主动拥抱,肯定离不开深港共有的大鹏湾,当然也离不开沙头角这片独特的土地。


香港特区政府推出沙头角旅游计划,作为开发和开放沙头角的重要举措,在港人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无独有偶,深圳方面也在积极推动深港双边的合作,一个庞大的沙头角深港国际消费合作区计划也在积极的酝酿中。


希望彼此的看见,彼此的拥抱,能使沙头角重新焕发出光彩来。


沙头角本来就是一个整体,因此也会走出历史的烟云,真正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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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晶报APP

统筹 | 李岷

文 | 尹昌龙

制图 | 胡椒枪

编辑 | 叶辉 邹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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