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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的人生

罗婉 晶报 2023-06-06


深圳退休夫妻杨威与郑宏,在自己的大帆船“丹云号”上迎来被称作“国内第一个航海家庭”的翟峰一家。两个航海家庭的相聚在告诉我们:冒险之外,帆船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离普通人越来越近了。




2023年早春的一个清晨,杨威与妻子郑宏早早来到“丹云号”上,准备迎接素未谋面的贵客——翟峰一家。为表郑重,郑宏提前给餐桌铺上桌旗,包好了饺子,筹备了丰盛的四菜一汤。


8年前,这对深圳退休夫妻买下了一条41尺的德国巴伐利亚大帆船,命名为“丹云号”。丹云,是郑宏的小名。这时,距离杨威做完腮腺癌手术大约4年,本该休养生息,但杨威并不想“躺平”。只有扬帆起航,才能让他找到纵情驰骋的掌控感与兴奋感。8年来,“丹云号”不间断航行了2万海里,杨威与郑宏也成为帆船圈内闻名的“年纪最大的航海夫妻”。不过,面对即将到来的航海界大咖翟峰,67岁的杨威谦称:翟峰才是中国民间航海先行者。


翟峰一家的航海故事,在帆船圈内早已不是新闻。


11年前,这个来自山东兖州的小镇青年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与妻子宏岩双双辞去稳定的铁路工作,卖房卖车,怀揣着梦想及所有积蓄,换得一条38尺的二手帆船,取名“彩虹勇士号”。没有任何帆船游艇驾照的夫妻俩,带着年仅8岁的女儿翟乃馨,以船为家。一时,媒体哗然,大家都称他们为“国内第一个航海家庭”。


时隔多年,此番重聚,郑宏更好奇的是翟峰一家的现状,尤其是那个跟着父母休学航海、四处漂泊、游历世界,没有系统接受国内学校教育的女孩子馨馨,现在怎么样了?而作为“丹云号”的船长,杨威关心更多的则是航海的“技术活”——总算可以与这位传闻中的航海“大神”相互切磋了。


现实中的翟峰要比照片高大威武许多,讲话语速稍快。两位船长相差20岁,却惺惺相惜。那一天,他们从清晨薄雾聊到傍晚余晖,从航海经验聊到所见所闻,时间如海上烟波倏忽而逝,转眼就到了挥别时间。翟峰感慨,等了十年,终于遇到了“同类人”。郑宏也如愿见到了当年那个在帆船上长大的航海女孩馨馨——已出落成大方、健康阳光、独立坚韧的模样。


这一幕,被郑宏写入了最新一篇的航海日志中,名为《两个航海家庭的相聚》。


交错的时空里,两艘原本不会在海上交会的船,就这样相遇了。在两个航海家庭平行的人生中,不同的是各自的方向选择、航行轨迹,相同的是对大海的热爱、对世界的探索、对自由的追求。在一次次的出发与再出发中,他们紧紧握住了自己手中的方向舵,掌舵着人生的航向。


▲杨威与郑宏的海上生活。


▲翟峰一家在彩虹勇士号。



楚门的世界


早在起意航海前,翟峰身体里就住着一个躁动不安的灵魂。2012年辞职时,他35岁。在此之前,父母为他规划好安稳生活——考入铁路职校,成为一名铁路工人,与同事恋爱、结婚、生子,他也照着这样走了。然而,在翟峰看来,铁路系统的活计就像周而复始的火车一样精确而呆板。每当日子过得像规律的钟摆时,就会把他甩进深深的情绪谷底。翟峰感觉自己就像电影《楚门的世界》里的男主角一样,被锁在一个无法突破的空间内,一辈子在同一个地方,从事着同一个职业,一眼望穿人生尽头。


他在电脑上反复观看世界地图,世界那么大,每一处风景都别样多姿,尤其是大海,令人无比心驰神往。直到有一天,在电视上,翟峰认识了“中国无动力帆船第一人”翟墨。同样都姓翟,翟峰隐约感觉,帆船能带他撞开那扇“世界之门”,独自航海的想法萌发了。无论怎么劝,妻子都留不住去意已决的他,只好说:“要去可以,带上我和馨馨。”她希望翟峰考虑清楚,毕竟带着一家子航海的难度比独自一人前往更难,另一方面,她也不希望这个家散掉。


没想到,翟峰是认真的。他开始上网查资料,找“大神”请教。在当时信息短缺、经验贫乏的情况下,想要带着一家人帆船航海,难如登月。许多航海人劝他:“凭你这个财力与能力,不行的。”翟峰不死心,又继续上论坛查。当时,国内网站关于帆船的信息十分零碎,还常相互矛盾;而国外专业的英文网站,翟峰又看不懂,直到他在外国网站发现了“洋夫中妇”这个群体——妻子是中国人,嫁给了外国人。这个群体许多家里都有船,甚至把航行作为生活的一部分。通过这些中国妻子联系到他们的丈夫,翟峰获得了专业的指导意见。他离新世界的大门,又近了一步。


2012年9月,翟峰正式辞职,揣着卖房卖车筹得的全副身家,前往兰卡威。买船的经历也是一波三折。“所有的家当都在这,语言不通、文化不同,总是担心被骗,其间产生了不少误会。”在兰卡威逗留了近一个月后,他终于选定了一条二手船,取名为“彩虹勇士号”。


“第一次看到这条船,我们一家人都觉得超乎想象,没想到里面的东西这么完备,包含厨房、卧室、卫生间等空间,有4张床,3套发电设备,能储存500升油和水。”翟峰回忆,当年航海回家后,亲友还以为他们出海乘坐的就是渔船一般的小船,条件艰苦。“在西方世界,人们对船的概念只分为两种,boat和yacht,无论是帆船还是游艇,只要有船舱的就称为yacht。实际上我们这条船就是yacht。”翟峰科普道,“就类似我们所谓的轿车与SUV的区别,SUV也不会贵多少,只是用途不同。yacht在外国人看来十分日常,并非是贵族专享。”


十年过去,回忆起航海的日子,翟峰印象最深的并不是海上的所见所闻、大风大浪,而是第一次开船。即使已经做足了理论准备,也随别的帆船出海体验过,但当真正要自己驾船出海时,那种心情完全不同。“在船上生活,许多细节都不一样,做饭、上厕所,都要花时间适应。”翟峰犹记得第一次开船,一家人手忙脚乱,折腾了两个小时都没法把锚拉起来,最后,把游艇港里的老外都吸引过来。“他们怎么帮忙的,我不记得了,只是教我们怎么把锚升起来,再怎么放下去。”就这样,翟峰又回去研究了几天。第一次,当“彩虹勇士号”缓缓驶出马来西亚狭长的港口,一望无际的大海缓缓在眼前拉开帷幕,一家三口都激动不已。“那一刻,我甚至想,只要开出去,哪怕船沉了,都值了。这种感觉太曲折了。”


▲彩虹勇士号船帆。


▲彩虹勇士号的船帆上收集了三千多人的签名与梦想。



海的女儿


我与翟峰相识,正是他们航海的第一年。2013年,“彩虹勇士号”历时8个月航行,经过泰国、缅甸、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地,停泊在深圳短暂歇息,同时通过在网店销售帆船签名、做电视节目嘉宾等方式筹集资金,准备前往澳大利亚。彼时,正在深圳某PC大厂实习的我,因为工作的需要,与翟峰一家产生了短暂交集,从此成为朋友圈里“躺着”的好友。


十年的平行时空里,我偶尔刷到翟峰一家的动态,仿佛遥看另一个世界,那是我不曾企及的洒脱生活——在零碎的印象中,他们从深圳航行到了澳大利亚,重返陆地生活;又卖掉了帆船,打工凑钱,驾驶三角翼飞行纵穿澳大利亚,拍摄纪录片《飞越澳洲》。再后来,他们到了巴厘岛,创办青少年冲浪营地。疫情3年,他们回到中国,在惠州创办了一所“飞艇学校”,2021年开始,他们记录了200余个野海滩环境,已完成中国三分之二的大陆海岸线长度……这个过程中,女儿翟乃馨全程参与。正如郑宏所好奇的那样,我对这个在船上长大的女孩也有特殊的关注。


即使离开航海生活多年,翟乃馨的微博名仍未改过,还是“航海家庭翟乃馨”。关于航海的经历,她断断续续地写过很多,从8至10岁航海时童真童趣的日记,到十几岁后慢慢积累的回忆小记,翟乃馨常想起那片无边无际的蓝与甲板上的儿时——那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小时候,翟乃馨有两个梦想,一个是不去学校,另一个是像电影《返家十万里》的小女孩一样,开着飞机与大雁并行。这两个梦想,在她12岁前都实现了。


虽然没有上学,翟乃馨还是没逃过“学习”的命运。海上航行的两年,妈妈成为了她的全科老师。除了常规的学科知识,游历世界丰富了她的眼界与历练,也塑造了她的独立和勇敢——她热爱海洋,喜欢游泳,到每一个停泊点都要下水嬉戏;和父母一起学习天气、地理知识,驾驶帆船;跟随大人采购并学习做饭;在妈妈受伤时,照顾妈妈的生活起居……


在船上,航海家庭分工明确。翟峰是船长,总领航海一切事宜,确保航海安全和目标准确;妻子是大副,负责后勤管理和轮岗值班;女儿馨馨则是水手,参与帆船的管理和后勤。那些在大人眼里或危险,或颠簸,或孤独的海上经历,在她的回忆里,“更像是一片‘oasis’(绿洲),或wonderland(奇妙国)。”


当翟峰一家抵达澳大利亚,他们决定收帆上岸。一方面,最初变卖资产筹得的“梦想基金”也已所剩无几,需要打工攒钱,重新再出发;另一方面,随着翟乃馨渐渐长大,家教已经不能满足她的知识需求,翟峰为她找到了一所当地学校。


多年来,因为随父母四处游历,翟乃馨接受的教育基本是片段式的,国内上到三年级,海上航海自学两年,辗转在澳洲、巴厘岛上当地学校,此外都在线上自学。在翟峰看来,“网络上有丰富的课程资源,不必担心文化课程,游历世界有学校无法提供的丰富经历。”他介绍,国际上有一个庞大的社区“worldschooling”,可以理解为“以世界为学校”。一般由家庭带孩子进行世界旅行,当作一种生活教育方式,其间在线上学习,到各地worldschooler社区寻找同伴。翟乃馨目前加入的小组里,就有上万个家庭。不过,翟峰也指出这种方式的局限:“孩子最重要的是要有同龄伙伴,worldschooler社区集中在欧美或旅行热门地区,如巴厘岛、西班牙、加勒比等地,而其他地区的孩子确实比较难找到伙伴。”


目前,除了协助爸爸开展青少年营地,和同伴在可汗学院线上学习,19岁的翟乃馨正在申请美国大学的奖学金。



第二人生


对于翟峰来说,看世界就是为了探索未知。而当熟练驾驭了帆船后,航海便不再是冒险。2015年,爱折腾的他卖掉帆船,改玩飞行。他从二手市场买来小型飞行器,带着女儿翟乃馨在几千米高的澳大利亚遨游,正式告别了航海生活,开启新的冒险,整个飞行的过程被拍为纪录片《飞越澳洲》。


▲翟峰驾驶二手飞行器带着女儿在澳大利亚遨游。


同年,来自深圳的退休夫妻杨威与郑宏来到澳大利亚旅游,被海面上飘动的点点白帆迷住了。杨威比郑宏大5岁,是校友。1988年,他们先后从武汉来到深圳发展银行工作。深圳最吸引他们的地方就是大海。一到周末,他们就去大梅沙游泳。翻涌的浪花总能卷走城市生活的烟尘与疲惫,也练就了他们不怕水的胆量。


旅游归来,杨威夫妇开始自学帆船知识,经过仔细的研究、考察,他们觉得,帆船生活是可行的。很快,他们拥有了“丹云号”,接船这天,宽敞的船舱内,客厅、厨房、三房、两卫、冰箱、煤气灶、烤箱,应有尽有。两人傻眼了,这哪是船,分明是一个移动的家!他们把养了多年的小狗也带到船上,从此,大亚湾海面又多了一条优美的白帆。


▲杨威与郑宏买下一条41尺的德国巴伐利亚大帆船,命名为“丹云号”。


玩好帆船并非易事。大帆船的操作难度大,需要人手多。“而‘丹云号’只有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外加一条贵宾狗。”郑宏在她的航海日记中戏谑道。8年来,杨威与郑宏从认识每条绳索功能开始,从1米浪到5米浪不断适应,从三级风便心惊肉跳到十级风的坦然面对,在航海的路上摸爬滚打,从两海里到上百海里,一点一点驶离了喧嚣,也驶离了此前忙碌庸常的前半生。


在玩帆船的4年前,杨威被查出腮腺癌,做手术切除了一侧的腮腺。大病之后,他们搬离了城市,开始骑车、书法、拳击、养花种菜,但无论做什么,都比不上驾驶帆船带感。郑宏调侃杨威的状态,“船长的皮囊似乎是背道而驰的两个极端,家里的皮囊被舒服地伺候,船上的皮囊则超限度使用。”掌舵纵情驰骋、抛竿海钓、查阅资料、规划航线……学金融出身的杨威甚至还化身高级工程师,亲自设计图纸,购买设备丰富船上使用功能,尽情折腾。前不久,他们刚装上了空调,排气管就是杨威自己设计的。


“只要一上船,船长的感觉就来了,什么都听他指挥。加上海上漂泊,自由休闲,无拘无束。要是遇上点小风浪,碰上点小事,他更开心。解决完困难,船长觉得又挑战了一次自己,内心更加强大。”大海,不仅治愈人心,还有益身心。因为是癌症患者,杨威每年都要进行全身CT扫描,去年的体检结果显示非常好,多年的“三高”问题也不复存在。医生对杨威直称:“你现在是健康人了,再也不要说你是癌症患者了!”


航海第二年,郑宏开始在网上发表航海日志,吸引了不少读者。“写日志的初衷是觉得我可能坚持不了一两年,虽然过程艰苦,但是也锻炼了意志,还有许多人不了解这种生活,记录下来也是为了自己。等老了,有一天无法航海了,我就拿出来看一看。”没想到一坚持就是8年,集结的航海日志也将在今年出版。在杨威与郑宏看来,虽航海多年,但他们对这片蓝色世界仍然充满好奇与幻想。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还想航海到70岁、80岁。


“帆船,真的没有离我们那么遥远。”郑宏感慨。印象中,翟峰也说过同样的话。就在刚过去的3月,阔别三年的中国杯帆船赛在深圳大鹏新区再次启幕,来自全球多个国家和地区的100支帆船队在大亚湾水域尽情驰骋,尽展风姿。


600多年前,郑和带着200多艘远洋帆船,昼夜星驰,涉彼狂澜,远航至印度洋西海域,以及阿拉伯海、红海,最远到达非洲的东海岸,向半个地球传播中华胸怀。数百年后的今天,帆船不再是培养英雄的赛场,作为一种休闲旅游娱乐的工具,它离普通人更近了。对翟峰而言,帆船是他看世界的方式之一;而对“丹云号”的杨威郑宏夫妇而言,帆船则成为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两个航海家庭的轨迹不同,相同的是他们都不约而同提到:是帆船,开启了他们的“第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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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晶报APP

统筹 | 李岷

记者 | 罗婉

制图 | 勾特

编辑 | 叶辉 李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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