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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尼:论曼德尔施塔姆(黄灿然译)|书讯:黄灿然译《曼德尔施塔姆诗选》出版

2015-05-07 Heaney 黄灿然小站

积聚如山的人头走向远方。
我在那里变小,他们再也不会注意我了;
但在被深爱的书籍和儿童游戏里,
我将升起来说太阳在照耀。


《曼德尔施塔姆诗选》是俄罗斯最伟大、命运最为坎坷的诗人之一曼德尔施塔姆的诗歌精选,全书包括《石头》《哀歌》《诗1921—1925》《莫斯科笔记本》《沃罗涅日笔记本》五个部分,收录诗歌近二百首,贯穿曼德尔施塔姆整个写作生涯,是诗人、翻译家黄灿然在长期翻译、研究曼德尔施塔姆诗歌的基础上甄选出来的最具艺术价值、最能代表诗人气质和水平的诗歌汇编。这些诗歌博采众长,形式严谨,以卓越的艺术表现力、独特的创作理论展现了对“世界文化的眷恋”,充满了浓厚的历史文明气息和深刻的道德意识,诗评家把他的诗称为“诗中的诗”。该诗选将为我国读者、研究者真正理解曼德尔施塔姆及其诗歌提供一个极为重要的读本,一种新的可能。


这是一个奇怪的、困苦的、命运多劫、而又非常具有天才的人!

——弗·什克洛夫斯基


对曼德尔施塔姆来说,诗歌是一个场所,可以通过语言感知和获得的一切都围绕着该场所的中心聚合,围绕着一个向心跳和永世提出质疑的独特生命的存在聚合,并从那里获得形式和真理。

——保罗·策兰


他的诗歌变成一种高速和暴露神经、有时候隐秘的诗歌,带着多少有点缩略的句法,以无数飞跃越过不言自明的东西。然而,以这种方式,它反而变得比以前任何时候更具歌唱性,不是吟游诗人似的歌唱而是鸟儿似的歌唱,带着刺耳、难以预料的措辞和音高,有点像金翅雀的颤音。

——布罗茨基


即便在受斯大林压迫的时期,他的写作也有一种幽默感,能看到强烈的人性。他是个知识分子,不是个特别强大的人,但也很勇敢,不退缩。他对诗歌非常忠诚,知道自己会受到迫害,但还是为诗歌献出了一切,包括生命。

——扎加耶夫斯基


曼德尔施塔姆的脸乍看没有什么特出之处。他消瘦,五官有点儿畸形,整个形象使人想起夏加尔画中的人物。但是接着他便开始唱歌似地朗诵,并轻微地随着诗歌的节奏晃动。勃洛克和我并肩而坐。他突然轻碰我的衣袖,眼光指向奥西普·叶米利耶维奇的脸。我从未见过一张人类面孔这样被灵感和忘我所转化。曼德尔施塔姆那张普通丶不显眼的脸,已变成先知和预言家的脸。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也为之震惊。

——娜杰日达·帕夫洛维奇


信念、希望与诗歌
──论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

谢默斯·希尼
黄灿然译

“为艺术而艺术”已由于一个有关艺术可以涵括什么的不适当概念而变成受嘲弄的对象,并且常常成为平庸之辈的笑柄。对艺术家来说,艺术具有一种宗教性的,一种约束性的力量。语言是诗人的信念和他的先辈们的信念,为了在一个不可知论的时代走他自己的路和做适合他自己的工作,他必须把这种信念发挥到傲慢和必胜主义的程度。诗歌确实可能已经成为一种失败的事业——就像雅各比主义,诚如一位苏格兰青年诗人最近所说的——但是每一个诗人都必须扬起他的声音,一如觊觎王位者高举他的旗帜。无论世界落入安全部队还是肥头大耳的投机者手中,他都必须进入他的文字方阵并开始抵抗。

这一切都体现在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身上,他可以说是俄罗斯现代诗中的拉撒路。曼德尔施塔姆最后一本出版的著作在1928年问世,1938年他在转往斯大林一所集中营时,在临时劳改营里死去,年方四十七岁。与此同时,以及在他消失后的二十年中,他的名字完全从苏联文学记录中抹去。他的著作被没收,他变成一个“不存在的人”,他最后十年的诗被埋没在三册学生练习簿里,像祖先的骨灰般由他的遗孀在战乱和迫害中保存下来。然而现时如果他的著作在俄罗斯出版,必将在数分钟内被抢购一空。看来,曼德尔斯塔姆的信念已获得证明:

   人民需要诗歌,它会成为他们自己的秘密,
   使他们永远保持清醒,
   使他们沐浴在它的呼吸那有着明亮发绺的
   浪潮中。

曼德尔施塔姆是以服务人民的语言的方式来服务人民的。他的早期诗是在与阿克梅派诗人联系在一起的背景下写成的,该团体的思想类似于几乎也是在那个时期聚集在一起的意象派诗人。这些早期诗刁钻而讲究形式,充满整个欧洲文学传统的气息,并以浓烈的俄罗斯味道吐回到那种气息里去;然而我们仍可以在这些写于一九一五年的具有高蹈派式冷峻的诗行中找到有机的联系:

   这日子像一个音顿般伸懒腰:一种静止状态
   开始于早晨,困难,持续不断:
   那吃草的牛,那金色的倦慵无力
   从芦苇中唤出一整个音符的丰饶。

而二十年后写于流放中的这几行诗,其说服力就明显不过了:

   当我的琴弦像伊戈尔之歌般调紧,
   当我又获得我的呼吸,你可以在
   我的声音里听出土地──我最后的武器,
   这一亩亩黑土地干燥的阴沉。

在另一首致俄罗斯那片黑土地的诗中,他请求它成为“劳动中无声的黑暗言辞”。诚如克拉伦斯·布朗所言,曼德尔施塔姆是一位听觉诗人:“他听到他的诗行,再把它们抄下来,他把它们从无声中,从那最初无法听见中扭出来。”一切——俄罗斯土地,欧洲文学传统,斯大林的恐怖——都必须凝聚于诗歌声音的活动中;“因此怀着衰退的爱的奥维德/ 在诗中把罗马和雪织在一起”——这种诗歌的声音对他来说是绝对的。

曼德尔施塔姆抹去了叶芝在生活的完美与作品的完美之间的“选择”。一九七一年,当他的遗孀娜杰日达·曼德尔施塔姆在西方出版了她的回忆录《存一线希望》时,他便进入了俄罗斯文学的忠列榜。故事开头叙述曼德尔斯塔姆因为写了一首反对斯大林的诗而被捕。这首诗当时仍未发表,但是一个告密者的私语就足以导致他在沃罗涅日流放三年(1934-1937 ),而他的第二次被捕和死于心脏衰竭则几乎接踵而至。

此外,如果说娜杰日达是我们时代尚存的伟大缪斯之一,成为启发这些诗的灵感并实际上把它们从寂静无声中带到这个世界上,那么克拉伦斯·布朗则是任何诗人都难得遇到的一位知音。他的书涵括了曼德尔施塔姆的早期生活和创作,直至二十年代末期,而这是将近二十年浸淫于曼德尔施塔姆诗歌和研究曼德尔施塔姆生活的结果。作为传记作者和批评家,克拉伦斯·布朗以双重的感受力工作:他进入他的研究对象内部去理解,去感受他和影响读者;但他也站到外面,在具体脉络中去省察诗人,以他极其灵敏的耳朵和有教养的判断力去测试这些诗。他的书的节奏是缓慢的,但绝非悠闲;语调是关心的,是密切的介入。如果说曼德尔施塔姆是被死亡紧紧攫住的汉姆雷特,则他就是霍拉旭。如果让我给予这本书一句贴切的赞美,我会说,它够得上它的献辞——献给娜杰日达·曼德尔施塔姆。

克拉伦斯·布朗还就曼德尔施塔姆的诗写了极有见地的评论,探讨技巧和语言质地,并对它们的存在显露出难以掩饰的感激和快乐。我一边读着他的评论和他与W.S.默温合译的这本诗集,一边咒骂我对俄语的一无所知。《诗选》包括了曼德尔施塔姆从阿克梅时期的《石头》到最后的流亡诗各个阶段的作品,这是一些交织着火与冰的泪水。这些译诗透出当代美国诗歌的痕迹,而我有一种想法,即默温的节奏软化了俄语那种雕塑式的声音——不过,当讲究韵律的诗节变成自由诗时,这是无可避免的——但是他们却保存了曼德尔施塔姆想像力的丰富性和独特性,保存了他对厄运和复活的预感和近乎庆祝的态度:

   一堆堆人头走向远方。
   我在他们中间缩小。没人看到我。但在仍然
   活着的书里,在儿童的游戏里我将从死者中
   升起来说,太阳在照耀。

我们自己也正生活在严峻的时代,诗歌作为艺术的理念正处于危险中,蒙上了要求诗歌成为政治态度的图解的阴影。一些评论家仿似来自真理部的官员,要求作家原原本本描绘事实。曼德尔施塔姆的生活与创作是有益和可作楷模的:如果一个诗人必须化抵抗为进攻,他就应该奋起杀敌,并准备好承担无论是生命还是作品方面的后果。

本文系希尼为布朗丶默温英译本《曼德尔施塔姆诗选》和布朗专著《曼德尔施塔姆》撰写的书评。文中引诗与黄灿然翻译的《曼德尔施塔姆诗选》所据版本有所不同。

《曼德尔施塔姆诗选》,黄灿然译,广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5月。了解详情,查看左下端「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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