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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普•曼德尔施塔姆语录(黄灿然 等译)

2015-06-10 曼德尔施塔姆 黄灿然小站

维庸的命运的被动是触目惊心的。仿佛这命运正等待被机遇施肥料,不管那机遇是善是恶。

抒情诗人在本质上是雌雄同体的,有能力以其内心对话的名义进行无限的裂变。把这种“抒情诗雌雄同体主义”发挥得最淋漓尽致的,莫过于维庸的作品。这是何等多样地选择的二重唱:愤怒不平者与安慰者,母亲与孩子,审判者与被审判者,业主与乞丐……

干枯而黝黑,无眉,瘦小如鬼怪,那个头就连他本人也承认活像一颗带壳的丶烤过的干果。在他那半女性的校服下藏一把剑,维庸生活在巴黎,如同踏车上的松鼠,一刻也得不到安宁。他爱自己身上那只纤细而狡猾的小动物,对自己起皱的兽皮无比自豪。

维庸两次收到法国国王的赦免书,一次来自查理七世,一次来自路易十一世。他坚信他也将收到来自上帝的赦免信,宽恕他所有的罪过。

根本不存在当代诗歌比过去诗歌“高水平”这回事。今日大多数诗根本就是坏诗,因为大多数诗一向是坏诗。坏诗有它们自己的等级,并且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说它们紧追着好诗不断改善自己,它们以自己特有的方式重写或扭曲好诗。现时,人们以新方式写坏诗──这就是唯一的差别!

文学中的进步论代表着学术愚昧的最粗鄙丶最可恶的形式。文学形式在改变,一套形式让位给另一套。然而,每次改变丶每次获得,都伴随着丧失。在文学中,不存在任何“更好的”东西,不能取得任何进步,因为并没有什么文学机器,也没有一条终点线供大家尽可能跑得快些。这种没有意义的改善论甚至不适用于讨论个别作家的风格和形式,因为在这里,每次获得也是伴随着丧失的。在《安娜·卡列尼那》中,托尔斯泰吸取了福楼拜在一部小说中对结构和心理力量的关注,但是它哪有《战争与和平》那种自然直觉和心理本能?而《战争与和平》哪有《童年与少年》中那种透亮的形式和澄清?《鲍里斯•曼戈都诺夫》的作者也无法重复他的皇村学校诗篇,即使他想这样;就像今天没有人可以写杰尔查文那种风格的颂歌。个人偏爱完全是另一回事。就像存在着欧几里得和罗巴切夫斯基两种几何学一样,也有可能存在两种用不同基调写成的文学史,一是只研究获得的,一是只研究丧失的;然而,两者研究的是同一题材。

失去的秘密多得像创新。

一个批评家必须懂得如何吞食大量书本以寻找精华,并且他必须懂得概括。

诗歌本身召唤散文。诗歌已因为没有散文而失去所有视角。诗歌达到了一种不健康的繁荣……

阿赫玛托娃把十九世纪长篇小说的所有巨大的复杂性和财富引入俄罗斯抒情诗。如果不是有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丶屠格涅夫的《贵族之家》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全部作品以至列斯科夫的某些作品,就不会有阿赫玛托娃。阿赫玛托娃的源头全部在俄罗斯散文王国,而不是在诗歌。

存在着由多个时代构成因而需要解释的声音,也存在着丧失声音的多个词不达意的时代。

基本的优生学提醒我们注意一个事实,也即任何种类的文化杂交和嫁接都可能产生最意料不到的结果。

俄罗斯语言就像俄罗斯民族精神一样,是通过不断的混合丶杂交丶嫁接和外部影响形成的。

爱事物的存在更甚于事物本身,爱你自己的存在更甚于你自己:这就是阿克梅派最高的戒律。(杨青译)

哲学最为典型:纵贯整个(十九)世纪它都更喜欢局限于“哲学导论”;它没完没了地介绍它的主题,引导你向前走只是为了抛弃你。(杨青译)

每一个新的文学流派──无论是浪漫主义丶象征主义,还是未来主义──起初都是在一种人为膨胀的状况出现的,夸大了其独特的品质,忽视了其外部的历史局限……在“狂飙”的洪流之后,文学的潮水必然退回到它自己的渠道,而恰恰正是这些不可比拟地更为谦逊的边界与轮廓将被后世所记忆。(杨青译)

无论谁如果领会不了新的对旧的也没有感觉,而无论谁如果理解旧的也就注定能理解新的。(杨青译)

与一个具体交谈者的交往,会折断诗的翅膀,使它丧失空气和飞翔。诗的空气就是意外。与熟悉的人交谈时,我们只能说出熟悉的话。(刘文飞译)

古典派被认定必须如此,而不是已经如此。(刘长缨译)

古典诗歌是革命的诗歌。 (刘长缨译)

在我看来,意释不啻是非诗歌的一个标志。因为,只要是容易被意释的地方,被单也就未被弄皱过,诗歌也就可以说未曾在那里过夜。

如果你给一个孩子一千卢布,然后请他在硬币和钞票两者之间作出选择,他当然会选择硬币,于是你就可以收回整笔钱,而只给他一些零钱。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欧洲文学批评中,它把但丁钉在那些人们熟悉的雕刻作品表现的地狱风景上。

但丁的本能的秘密在于这个事实,也即他不引入任何一个他自己生造的词。什么都可以刺激他,除了生造丶除了发明。事实上,但丁与幻想是不能相容的!……你们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啊,法国的浪漫主义者们,你们这些穿红背心的不幸的纨绔子弟,为诋毁阿利吉里耶而羞耻吧!你可以在他身上找到什么幻想?他是在听写,他是一个抄写者,他是一个翻译家……他那个姿态完全像一个俯身的抄写员,向他从隐修院院长书房里借来的发亮的原著投以惊恐的一瞥。

说“抄写”还不够,因为我们在这里牵涉到的,是跟着一些最可怕最没耐性的口授者的口授来听写的。这口授者加监察者远比所谓的诗人重要:

    ……此刻我必须再多劳作一会儿,
    然后我必须出示我那本
    浸透着一个有胡子的学童的
    泪水的笔记本,给我的
    最严厉的俾德丽采,她不但焕发
    美的光辉,还焕发知识的光辉。 

     

选自《曼德尔施塔姆随笔选》花城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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