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一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百度用“文心一言”这柄锻造了十年的宝剑，为全国人民献上了一场差强人意的舞蹈。欣赏表演本身或许开始变得无趣了，而“剑舞”背后的意图则越发耐人寻味。
2023年2月，百度宣布将于3月推出“类ChatGPT”应用，此后股价连连上涨。3月16日，“文心一言”的发布适逢ChatGPT 4.0版本的推出，发布会当天下午，百度股价一度跌近10%。而在开放邀请测试后，市场评价大为改观，次日收盘百度港股大涨13.67%。
且不论是一厢情愿、胸有成竹，还是防火墙内的有恃无恐，至少在中国，这个刻意以“对标ChatGPT”大张旗鼓地下战书的生成式AI，注定与它为自己选择的对手发生宿命般的纠缠。
要么AI，要么狗带
Stable Diffusion、Midjourney、ChatGPT等生成式AI强大的内容生产能力已为大众所熟知。AIGC（人工智能自动生成内容）展现出了对于传统行业尤其是文化产业的颠覆性潜力，从业者或多或少产生了“这是AI做的吗？”“我是人类吗？”“我还有多久会失业？” 的生存焦虑。
同样的，市场竞争也迫使互联网企业陷入了“要么AI，要么狗带（Go Die）”的内卷之中。
一方面，现有产品难以超越，即使完美复刻也无法产生新的价值，；另一方面，市场迫切期待人工智能赋能现有产品，甚至将“AI与否”视为评判企业技术水平乃至能力的重要标准——即使企业提供的服务与AI产品毫无交集，甚至有所冲突。
对于百度首先拿出国内首款类ChatGPT产品“文心一言”，我的感受比较复杂。
其次，即使将类ChatGPT产品接入搜索引擎（如New Bing），也与优化搜索关键词排名的营销业务冲突，这将造成收入的损失；
最后，如果将营销推广与AI生成内容的优先级相结合，不光在技术上难以达成，也可能因为生成答案的客观性不足而导致用户对产品的反感。
因此，百度开发“文心一言”的意图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百度AI：十年磨一剑
从技术能力来看，百度布局AI已有十年之久：
2013年，成立百度美国研究院、深度学习研究院，招募英才。
2015年，推出人工智能语音助手度秘（DuerOS）。
2016年，发布AI核心技术引擎“百度大脑”；”推出飞桨开源深度学习平台，目前已成为全球第三大AI开源开发平台，开发者数量达535万之多。
2017年，推出Apollo计划，向合作伙伴开放软件平台、共享自动驾驶技术。当年，无人驾驶领域发展L4级别以上的技术公司中，百度排名世界第七，中国第一。
2019年，发布生成式AI“文心大模型”，目前每日接受数十亿次用户搜索请求。
2022年，推出AI 艺术和创意辅助平台“文心·一格”与产业级搜索系统“文心百中”，发布 “知一跨模态大模型”。
2023年，推出知识增强大语言模型“文心一言”。
……
所以说，对于生成式AI，百度或许比我们想象得（甚至发布会上表现得）要更有决心和底气。
同时，在AI大模型研发领域，中国企业也不乏清华智源“悟道”、阿里达摩院M6、华为鹏城“盘古”、腾讯“混元”等优秀作品。
所以，在质疑“文心一言”语言模型的原创性之前，我们其实是有充分理由给予中国AI更多信心和耐心的。
推广公有云：类ChatGPT项目的真正动力
当我谈论“真正动力”的时候，我实际想说的是Money。
这就要从地球另一端的致富故事说起了。
Open AI（ChatGPT的东家）在2015年被山姆·阿尔特曼等人创立的时候，就将自己定位为“一家非盈利性人工智能研究公司”“不受经济回报的约束”“没有财务义务”。
必然，在一切“朝钱看”的市场上谈理想，Open AI赔得连人都快跑完了。
就在这时，他们决定成立一个可盈利实体负责融资。这也是长久以来被同为Open AI创始成员的埃隆·马斯克诟病的点。
2019年3月，Open AI 成立了有限合伙公司Open AI LP，它设计了非常独特的股权投资协议，为自己拉来了一大波的投资，微软当即投了10亿美元（虽然很多是微软云服务的代金券，ChatGPT出来后又追加了100亿美元，里面一半还是代金券）。不管怎样，Open AI终于渡过难关。
Open AI LP股权投资协议与以往风险自负的对赌协议不同，规划了未来盈利后Open AI的利润分配，这大饼可以说是“美国良心”了：
第一阶段，优先保证首批投资者收回初始资本；
第二阶段，微软将获得Open AI 75%的利润，直至收回其130亿美元投资；
第三阶段，在Open AI的利润达到920亿美元后，微软在该公司利润分配比例将下降到49%，剩余49%的利润由其他风险投资者和Open AI的员工作为有限合伙人分享；
第四阶段，在利润达到1500亿美元后，微软和其他风险投资者的股份将无偿转让给目前负责Open AI LP投资管理的普通合伙人——Open AI Nonprofit。
你也许要问了：那么“经济动力”我也没见着啊，就光看他们穷得出卖本心了，ChatGPT那点订阅费用连每天的电费都出不起吧？
谁告诉你最挣钱的是Open AI了？
他最大的投资商微软，才真是秦始皇摸电线——赢麻了。
微软老哥投完Open AI以后可以说是物尽其用：
先说搜索引擎，将ChatGPT集成到自家搜索引擎Bing中，提供更智能的对话式搜索体验，从而吸引更多的用户和广告商，挑战谷歌在搜索领域的主导地位。根据《财富》杂志粗略计算，如果微软将其搜索市场份额增加到10%，那么额外的收入可能已经补偿了微软投资于Open AI的100亿美元。根据Bing官方博客的消息，自从推出新的Bing和ChatGPT功能后，Bing和Edge的使用量都有显著增长。Bing在美国的搜索市场份额从2021年11月的9.5%增长到2022年1月的10.8%，而Edge浏览器在全球的使用量从2021年11月的4.6%增长到2022年1月的5.3%。
再说重头戏——云服务。微软将ChatGPT加入自家云服务Azure，利用先进的生成型AI技术，来提升自家云服务的吸引力和竞争力。让用户可以使用各种Open AI工具，如GPT语言系统，以及可以通过文本提示生成图像的Dall-E模型。还计划将ChatGPT纳入Office全家桶，让用户可以用简单的提示自动生成文本。
众所周知，亚马逊云服务（AWS）是目前全球最大的云服务提供商，占据了全球云市场的31%份额，而微软云服务排名第二，占据了20%份额。如果微软能够通过ChatGPT提升其云服务的价值和优势，那么可能会吸引更多的客户选择微软云服务，从而缩小与亚马逊云服务的差距。
而根据Yahoo Finance的数据，自从2021年11月底ChatGPT推出后，到2022年1月19日，微软股价上涨了约10%，从327.71美元涨到360.02美元；同期内，亚马逊股价下跌了约4%，从3425.52美元跌到3286.33美元。
我们再看微软投给Open AI的那些代金券，就能发现：这相当于是把Open AI与微软云Azure直接锁死了呀！
微软：“你Open AI要训练模型，可以，但是得用我们微软的云服务。”
不仅如此，这种大模型的训练也能帮助微软构建世界少有的数万张、数十万张显卡协同工作的能力，从而弯道超车，给主要服务散户的亚马逊AWS翻译翻译，什么叫“惊喜”。
打个比方就是，ChatGPT借了微软的地勤勤恳恳种庄稼，一年下来不光收成要上交四分之三，还帮着人家把地给犁肥了。
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事，我还碰不上，你说气人不气人。
鉴于百度这个很会赚钱的科技公司已经在AI上砸了几千个小目标，在看到微软利用ChatGPT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难免有点自己的小心思。
毕竟，公有云真的太赚了！！
亚马逊在2006年推出全球首个云服务，由此成了全球云计算产业红利最大受益者，占据全球近四成的IaaS市场份额。2022年全年，亚马逊云科技实现销售收入801亿美元，跟2021年622亿美元相比增长179亿美元，增长率达29%。亚马逊全年442亿美元的规模增长中，40.5%是由亚马逊云科技实现的。
AWS（亚马逊云）、Azure（微软云）和谷歌云，瓜分了全球云服务市场份额的三分之二。
而我们国家的阿里云和腾讯云，分别排名世界第四和第七。
作为国内最早发展云计算的阿里云享尽了先发优势，占据了36%的市场份额。2022年，阿里云营收775.92亿，利润13.13亿，表现其实相当不错了。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要说的百度智能云在哪呢？
别急别急，如果排名不够靠前，一定是限定词加得不够多。
我们再看看中国公有云服务市场。
根据IDC发布的《中国公有云服务市场（2022上半年）跟踪》报告，中国公有云服务市场整体规模（IaaS/PaaS/SaaS）达到165.8亿美元，其中IaaS市场同比增长27.3%，PaaS市场同比增速为45.4%。
其中，阿里云在中国公有云IaaS+PaaS市场份额为33.5%，排名第一；华为云11.1%排名第二；天翼云10.7%，排名第三；腾讯云9.4%，排名第四；亚马逊AWS市场份额9.0%，排名第五。而根据《中国公有云服务市场（2022Q3）跟踪》，移动云也快速增长，排名第六。
别找了，里面还是没有百度智能云。
挣钱的好买卖摆在面前，靠自己手头的份额却吃不饱。
就好比是火锅煮好了，阿里华为他们都吃得香喷喷了，百度翻箱倒柜也找不到筷子，只能用调羹舀点红油喝。
就是这么急。
扩大市场份额：百度智能云的新希望
在AI领域躬耕十年的百度，找到了自己的蓝海——人工智能公有云。
2022上半年，中国AI公有云服务市场百度智能云排名第一，而且霸榜了好几年。
人工智能赛道，就是百度智能云的希望与底气。
中国的云服务提供商都有着各自的优势行业和场景，因而也形成了差异化经营：
阿里云主攻物联网，在电商、零售、物流等领域有着深厚的积累和影响力；
华为云主要服务于政府、金融、电信、制造等；
腾讯云在游戏、直播、社交等娱乐领域的应用非常广泛
……
百度智能云选择的便是AI赛道“云智一体”，主要服务的是工业领域。
对于在国内云服务市场份额并不占优势的百度智能云来说，“文心一言”的存在本身便是它最好、覆盖面最广的市场营销了。
对于百度来说，推出尚不成熟的“文心一言”，其实也是为了抢占市场先机。“人无我有”，虽然表现只能说差强人意，但毕竟是中国首家。
借助“文心一言”，利用大模型赋能各行各业的智能化转型，百度可以通过发展更多的合作伙伴，扩大百度智能云的市场份额，实现新的利润增长。
目前， “文心一言”已经收到12万家企业的申请测试，国内企业无不以成为百度“文心一言”的生态合作伙伴为荣。
“文心一言”让百度智能云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终于扬眉吐气了。
突破技术封锁：为中华之崛起而Coding
在中国做AI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单说国际环境，就注定了要与祖国一起经受“大国崛起”的阵痛。西方技术、设备、人才、材料的封锁，对于错过工业革命浪潮而需全力追赶的中国，是“卡脖子”、是“缚双手”、是“砌高墙”。
对于AI研发至关重要的高端芯片英伟达A100被美国商务部列入出口管制名单，未来峰值性能等于或超过A100的GPU产品也被提前限制。为绕开管制，中国只能进口性能降级的“特供版”A800。而这“阉割版”也是一张难求，官方定价约82000元一张，但市场价格却高于10万元，且常常处于缺货状态。
这不亚于在算力上，让中国AI的研发“先天不足”。
像ChatGPT这样的大语言模型的训练，微软使用了超过一万张英伟达A100芯片，为了满足每日用户访问需求，更是需要超过三万张芯片，总成本高达3亿美元。而复旦大学团队推出的类ChatGPT系统MOSS，仅使用了8个A100 GPU。
中国现有的A100储备据传只有3万枚左右，就这些还是以前的存货，只剩4-6年就得报废。
你可能会疑惑，在国内算力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我们还坚持烧显卡开发生成式AI，不就是验钞机罢工——没有币数吗？
中国有句古话，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生成式AI可以利用云服务提供的虚拟化和资源池化技术，实现GPU资源的动态分配和调度，从而提高算力资源的利用率和效率；利用云服务提供的计算精度优化技术，降低数据传输和存储成本，减少计算资源的占用，同时也可以提高生成内容的质量和多样性。
长期来看，反而是节约了算力。
不仅如此，开发一个属于中国人自己的生成式AI大语言模型，不止是科技或者投资领域的考量，更是关乎我们文化自信与民族情感的事情。
人们尽可以用“技术无国界”来麻痹自己、期待着摘取西方科技发展现成的果实，做着“两大帝国伺候我一个”的美梦。
但当Open AI封锁中国大陆与香港的IP、人们不得不使用海外虚拟号验证的时候。
当美国的大语言模型火遍全球，而拥有五千年历史积淀、对自身文化的灿烂成果无比自豪的中国却在中文大语言模型研究上缺席的时候……
扪心自问，我们还能坐得住吗？
中国生成式AI的未来
“先进的芯片制造目前在中国还存在困难，我们得用另外的方法弥补在芯片上的落后。”华为创始人任正非指出：“中国社会主义的优越机制，会使中国的算力有可能崛起。”
针对这一看法，我总结了三种方案：
方案一，通过大厂合作集成算力与资源，开发中国的生成式AI大模型。由于中国公有云提供商主打擂台的不同以及商业上的竞争关系，这一想法其实很难实现。
方案二，通过非利益相关或低利益相关企业的资源整合进行合作开发。3月16日，中兴通讯和百度联合宣布，中兴通讯服务器将支持百度“文心一言”，为AI产品应用提供更加强劲的算力支撑。这个合作能够建立的前提是，中兴云服务并非百度智能云的强劲对手，而中兴通讯也迫切希望乘着“文心一言”的东风打一场翻身仗。这次合作的成效立竿见影，宣布合作的第二天，中兴股价便大涨10%。
方案三，引入一个独立的新科技团队、以第三方的身份进行资源整合。美团创始人王慧文于2023年2月13日发布了“AI英雄招募贴”，希望打造中国的Open AI。但是在遍地是投机机会的不成熟市场，一个在短期无法取得巨大回报、还要不停烧钱的项目很难吸引到足够的资本。
因此，中国生成式AI大模型的未来主要还是在具有资金技术支持与人才保障的互联网大厂。不过，真正高质量的AI模型的构建，绝不能离开语言-人文艺术、心理学-认知科学、工业制造等领域的专业支持，在我看来，大厂与高校、研究所等学术科研机构开展深入广泛的合作，或许能将中国的生成式AI带上新的高度。
结语
百度“文心一言”用AI这柄锻造了十年的宝剑，为全国人民献上了一场差强人意的舞蹈。欣赏表演本身或许有些无趣，“剑舞”之外的意图倒是耐人寻味。
一是效仿微软，对生成式AI赋能搜索引擎与云服务的市场红利大快朵颐；
二是抢占国内先机，利用“文心一言”与大热的ChatGPT话题捆绑，为百度智能云在国内的市场开辟更大空间；
三是作为中国企业、作为中国人，直面西方技术封锁的担当，以及积极拥抱生产力革命的勇气。
可以说，一切关于“文心一言”的讨论，本质上总是要绕回它的“物质基础”。但“物质利益”并不能决定一切。
ChatGPT的优越表现让大家都很兴奋，“我们一时都成为ChatGPT派了”。珠玉在前，对于国产生成式AI，我们却总带着些自信不足的质疑、嘲弄与怒其不争的急躁。
针对这些态度，我最想说的是：
要是连我们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又何谈与那些等着看我们笑话的大国竞争？
要是我们没有独立攻坚克难、打“持久战”的决心与毅力，谁又会来帮助我们？
要是我们不能在这重重封锁下涅槃，又从哪里为自己挣一个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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