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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鼻是全中国最独特的鼻子

白一点儿 公路商店 2021-12-16

我女朋友今天又流鼻血了,这是近一个月以来的第四回,可能正是因为出了太多鼻血,她的大姨妈推迟了十五天还没来。

来北京一年多,这个与我同床共枕的广州女孩的收入没有增长,生活没有蒸蒸日上,只有鼻黏膜在屡次破损修复后变厚了两倍,而她也因此被迫学会了北方人的后鼻音。

首都的空气总是不分昼夜地强奸着我们暴露在外的每一点水分:每天早上,我的整个上呼吸道就是大旱了三十年的西海固,我的舌头与上腭则像是被氢氧化钠浸泡过的龟裂河床,当我舔舐我的嘴唇,我感觉我在与木乃伊接吻。至于我的鼻子?当一股股炽热的气息穿越鼻孔喷涌而出,我还以为自己是头小火龙。

北京沙尘暴来的那天,是我的猫打了好几个喷嚏把我叫起床的。它从还是一只小奶猫的时候就有鼻炎了,晚上打的呼噜比人类还响。无论我们把猫窝放在哪,它都会屁颠屁颠地跑到加湿器旁边躺着睡觉,醒着的时候它总是嘴微张着,我一直都嘲笑我的猫神态很傻逼,直到有一天我在女朋友给我拍的照片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表情。

我建议每个人准备来北京进行精神苦旅之前,最好先问问自己的鼻子做没做好受难的准备。纵使livehouse里的京圈摇滚满足不了你的耳朵,田师傅红烧肉和张亮麻辣烫会冒犯你的味蕾,但不至于给你的感受器留下永久性损伤。而鼻炎则会成为北京赐予你最光荣的勋章,当你习惯了鼻涕以鼻屎的形式稳定存在于鼻孔中时,你终于知道所谓窒息的感觉不只是说说而已。

几年前,我在北京约会过一个真正的精致女孩,她晚上卸完妆后总是要用按压式洗鼻器清洗十分钟她被PM2.5污染的鼻腔,像一种现代净化仪式。我躺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水从她的左鼻孔被挤进去,再从右鼻孔流出来,莫名觉得这画面很性感。我们分开后我也患上了鼻炎,我终于有理由在微信上找她,问问洗鼻器买哪个牌子的好,生理盐水要怎么调。但不知道为什么,用她告诉我的浓度调配出的盐水总是让我的鼻子感到酸涩不已。

在没得鼻炎之前,我总奇怪于身边的朋友和同事总是无端感冒,鼻涕眼泪一大把。后来我明白了,如果一个人每天都处在感冒的状态,那就不需要吃药,因为你可以说你得了鼻炎。这种亚健康状态下的自欺欺人可以免除很大一部分治疗的焦虑,并让你带着一个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不定时堵塞与喷水的鼻子与其他病友同病相怜地过完一生。

在北京,鼻炎的多样性是要胜于青年文化的多样性的。老王状态涣散地来上班,你以为他要么昨晚喝得烂醉要么是纵欲过度,实际上他只是鼻子不通气了一宿;老张红着眼眶跟你去蹦迪边蹦边哭,你以为他妈死了,其实只是出发前他扫了扫床底下的落灰;老李今天则不一般!他两眼瞪得像铜铃容光满面,精神得简直不像个北京人,你以为他用了点什么违禁品,老李说你别他妈瞎猜,刚往鼻子里喷了点内舒拿,这辈子就没这么痛快过。

在失去一个健康的鼻子后,你才会真正意识到这个器官在你生命中的地位。我的朋友浩哥是四川人,每次去成都找浩哥玩都能看到他浑身撒发着一种悠然自得的光芒,但一在北京碰面,他就像只蜷缩的刺猬一样紧张。后来浩哥说,在北京堵塞的鼻腔和磅礴的喷嚏让他感觉自己每天出的气比进的气还多,血氧含量与日俱减,仿佛在经历一场慢性脑死亡。

“也许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吧。”

加湿器与空气净化装置功率全开,连无印良品的精油灯都得备三个,想念湿润空气的北漂想过上舒坦日子,首先要把家里弄成个云山雾罩的水帘洞,让每滴肉眼不可见的水珠恰到好处地与一粒浮尘相结合,你在北京的心情才会开始在分子尺度上变得愉悦起来。我躺在沙发上,看着身边维持我基本呼吸的这些高科技仪器,时常感觉自己和病床上插着氧气管的老头子没有什么区别,但生活还是要过,于是我打开某羊肉串店赠送我的内蒙古草原空气罐头深吸一口,开启一场足不出户的冥想旅行。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在北京曾经被孟子老先生宽慰过吗?当然,在听了好几个老板用类似的方式拒绝我的涨薪要求后,我早已经不相信这些逼话了,但我不得不时常用它们欺骗我的鼻子:乖,再忍忍,你再凝结出两斤鼻屎,哥挣的钱就能带你去普吉岛闻海风,带你去拉斯维加斯闻筹码,带你去阿姆斯特丹闻大街。鼻子说,爹,你先别整那有的没的,我只求你每天走路下班时绕开通惠河那条臭水沟子行不行。

过去我很讨厌喷香水,觉得那就是一种小布尔乔亚的可耻情调;后来得了鼻炎,每次看见人满为患的香奈儿和祖马龙店时,我都在心里嘀咕,我操你们真的能闻出来区别么?而现在,我羡慕并尊重那些还在北京用鼻子努力生活的人,我也会和女朋友为家里购置一个又一个香薰蜡烛,很多时候蜡烛点了一宿,而我俩依然不知道它是什么味儿,但看着那烧尽的烛台,想象空气中充满着薰衣草或鼠尾草或茉莉花的芬芳,我们就开心得不明所以。

我偶尔也会想起我的嗅觉细胞很发达的年代,去农村亲戚那串门时闻到的混着青草味的牛粪香,中学时前桌女孩的清扬洗发水味儿,甚至是刚来北京坐地铁时车厢里混杂的脚臭与汗臭,这些味道都让我怀念。如果你也迷恋过大商场的香氛,或是衣柜里的樟脑丸,甚至是老人家里那种陈年檀木的气息,你就该知道:对于一只在北京受难的鼻子而言,有太多敏感的嗅觉记忆无法被调用,而这些北京鼻子却早已做好了割舍这一切的准备,它们甘心成为纯粹的气孔陪你流浪,直到某天失去进气排气的功能。

北京鼻子,有大也有小,有矮也有高,它们在吸入柳絮和沙暴时依然坚挺,它们在闻到玉渊潭的樱花后保持初心。受苦的是鼻子,最该受赞美的也是鼻子,因为除了赞美,我无法再为鼻子做些什么,只能祝北京鼻子们天天拥有净化器,早日嗅得龙涎香。

撰文:白一点儿

编辑:白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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