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妈扫货基地到古着天堂——一栋成都居民楼的逆袭之路
蜀都大道的这处街口,眼前是批发塑料玩具、发灰的老厂房和对面的雅戈尔。然而就在这,你每十分钟就能目击时髦男女。他们身上纹身和打钉少不了,露脐装、皮裤更常见,还有人两脚的网袜,一只宝蓝一只明黄……
他们从大路上一拐,然后消失。你不禁怀疑他们是去往某个地下house party。
微博@-Arrone-
走进她们遁形的入口,摸着包浆的扶手上楼,这是栋七层的老旧居民楼,墙被油烟和岁月熏黑。
每一层的每间小屋里,四周的衣架、墙上都挂满了衣服,散发出霉味。至于这里的商品,随我来的朋友东夷评价说:“这儿适合带我妈来买衣服。”
当路上消失的时髦男女在这里成群重现,东夷被迫推翻了自己的刻板印象。
马蜂窝@脑花
三年前,这里诨号“旧楼”或“那个卖二手衣服的地方”。现在在本地和外地赶来的潮人口中,它叫“古着楼”。
想在科华路的俱乐部里脱颖而出,就得靠这栋神似危楼的居民楼里淘的狠货。
如果你的成都朋友还没听说过古着楼,这只能证明他被时尚抛弃了。古着楼作为潮流圣地的地位,线上线下都可感知。
从2020年到今天,小红书、微博上每周都少不了人在这里打卡,让这里成了大众化的“小众目的地”。
每到周末,即使是五六层的商家里也每家有两三个年轻男女在淘货,低楼层的店铺里更是火爆到交通堵塞。他们挤在同样在寻宝的奶奶和大妈之间,拿衣服在身上比划,仔细翻找开线的地方和污渍,一旦找到日语的标牌就兴奋,还不能太明显,以免被老板发现,削减了等下砍价的气势。
我问一对男女他们怎么知道这里的,短发女孩的鼻钉一抖,语气充满不屑:“早就知道了。” 继续头也不抬地在角落的衣服山里搜寻。
来往的年轻人多了,先锋演出也在这里求曝光
这里找得到所有成都著名writer留下的痕迹
古着楼在成都乃至全国的古着产业链中都占有一席之地。
我们就撞见了提着超大黑塑料袋、拉着行李箱来扫货的姑娘。还有精明的“古着买手”开发出一种毫无成本的商业模式:来店里自己穿上衣服拍照,发朋友圈,等有客人下单付款了再来买下。
据一位开店的叔叔说,来拿货的甚至有从浙江、福建来的商家。
在潮人和时尚从业者之间耳濡目染的叔叔阿姨们,潮流嗅觉可能比你还灵敏。
他们熟悉所有你淘宝推荐里的关键词。有位嬢嬢冲我举起一件类似中年男子钓鱼穿的米色镂空马甲:“妹妹试一试嘛,这是今年最流行的工装马甲。”
我问老板女娃娃们现在流行买什么,叔叔指着最显眼处的喇叭裤:“这条,特别潮。”
不要不屑于向这里的嬢嬢寻求时尚方面的建议。
周博士挑中了一件草绿印花衬衫,嬢嬢为她挑选了同色的线把开线的地方补上,一边作业一边说:“你系一条细腰带,下面配长裙子,好看得很。”
就算给不来具体建议,也能张口用概念和理念压倒你。
“我们这里都是孤品,” 一位叔叔答道,“什么是时髦,你穿得和别人不一样就时髦。”
后面这句话,翻译成英文就可以愣充国外著名设计师的金句。
600块的拖地婚纱。老板告诉我它虽然是和二手货一起进来,但没被人穿过。我问老板怎么知道的,她神秘地浅笑:“看得出来嘛。”
有家店里一墙都是蓝色、紫色带暗纹的和服,我们走入就大叹惊艳。旁边有位神似柏原崇的19岁男孩,我们怂恿他试穿一件,遭他扭捏拒绝。周博士开玩笑说:“穿这个上街会不会被打?”
“怎么会,有个男孩一下买了三件,”卖货大妈回,“这是一种文化。”
四川话音调起起伏伏,“文化”的“文”字拖得老长。
手绣和服腰封,250一条。贫穷阻止了我为文化买单
太古里春熙路沿线存在着一条潮流鄙视链。
太古里的风光总呈现奇妙的对比:橱窗里,你买不起的high fashion大气端庄;路上是只在抖音街拍里能见到的穿搭,被网友冠名为“西南小城炸街风”。
往西走,新中兴、九龙广场、壹购构成了一代年轻人的潮流夜校,他们在这里补上义务教育没上的一课。
土生土长的成都人周博士回忆,她小学放学后还在西南书城看书,初中放学后就沉迷逛旁边的商场:“巨大的商场里过道狭长幽深,两边全是小店,里面是花里胡哨的衣服。
“那时候既嫌弃又向往,感觉那里全是家长不让你接触的‘街娃’。十几块钱一件的衣服一袋一袋地买,过几年就觉得丑得不堪入目。”
十多年过去了,这里狭长的过道仍然挤满了想穿得好看的穷学生。周博士指着“100块钱三件”的牌子:“物价并没怎么涨。”
再往西走,穿过你绝不会走进的雅戈尔、匹克体育和海澜之家,就到达了鄙视链的底端。
古着楼在成为“古着楼”之前,是大妈们的扫货天堂。
她们路过这里时,有人神秘兮兮地递上来传单。跟着传单上的地址找上来,平素简朴的她们就找到了个淘便宜二手衣的秘密基地。
据说这栋楼里,先是有退休职工在住家里卖自己穿过的和附近收来的二手衣服,引来了整栋楼的邻居效仿,也有不住在这里的人租下屋子开店。这是平凡人自发的产业集群。
给周博士补衣服的老板嬢嬢说,她租下这个店面已经有二十年,但一直没透露给家里,因为家里人接受不了二手衣服这种东西。
有趣的是,我们回家路上,周博士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老人家在电话那头说:“哎哟,你还买二手衣服哦。”
直到2018年,这里还是古着Digger之间的私藏宝藏。
跟我来逛的薏仁那年上高二,刚接触“古着”这个概念,在网上搜索淘货去处。他记得,那时小红书上关于“古着楼”的搜索结果还只有一条。
它本是一艘搁浅在边上的船,直到潮水的流向刚好经过。
现在,这里为寻找“古味”的男女孩们提供了绝佳的氛围。小红书上有人建议:高楼层人少,热爱生活的老板们摆了很多绿植,适合拍照。加上滤镜,就能精神上回到他们出生前那个年代。
而乌托邦都有它关掉滤镜的B面。除去年轻人和老人家,执法人员是这里的第三种“常客”。
不过当我们问起最近城管上门还勤不勤,有老板说城管只是疫情严重时,因为防疫考量来视察。还有嬢嬢瘫在躺椅上,摇着蒲扇:
“他们凭啥子管?”
这很成都:当一个地方给足够多样的人带来了快乐,它就能和城市管理者达成某种微妙的平衡。
停业整顿只是偶发事件。对于薏仁一样最早发现古着楼的人,涨价才是更日常的痛。
初来的他看上一件灯芯绒外套,从120砍到80,他和老板的脸都笑成盛放的菊花。“后来我朋友说类似的东西他20块钱就拿下了,把我气死。”
这天,我们在同一家店挑中一件日本校服外套,老板照旧出价120,当我喊出80,老板只坐在门外,眺望天井里的风景。
关于古着楼的火爆,薏仁说:“我当然不高兴了,我好不容易才练好讲价。”
不过,今年的互联网上,仍有230的外套砍到90、150的运动服砍到40的传说。可能我们只能怪自己讲价功底还不得行。
图片来源:公众号“Lunatic asylum”
人活在叙事里。当网购只需要按几下屏幕,退货是唯一可能发生的波折,在闷热的衣服堆里抱怨逛到腰痛,再被凶恶的暴鸡婆说你“只逛不买肯定腰痛”,再回家为了省去洗衣费自己煮衣服消毒,都是叙事里的起伏。
当你偶然间“遇上”衣服的前主人,两个相隔几十年的陌生人的故事线在此刻交叉。
日本人会在西服里袖上前主人的名字,我买下的西装校服里也某个那个少年的姓名
回家路上,我套上这件西装,没一阵就觉得肩膀痒得很,也可能是心理作用。
薏仁嘱咐我:“还是洗洗再穿吧。”
撰文 响当当碗杂面 编辑 响当当碗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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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都的这个二手市场,你能买到陨石、伽马射线和两个头的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