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位涂鸦写手被请去画了名牌包,我找他聊了聊
上周四我来老明的纹身店找他,店里正在搞格局大调整,以前堆在角落里的衣服、转印纸、喷漆罐子、zine和雀巢奶粉都被翻到了外面。堆满了贴纸的柜台上摆了个Marc Jacobs的纸袋。
本来一个奢侈品的袋子出现在这儿是画风有点违和的,如果不是帆布包上除了这个纽约名牌的logo,还有他画的黑豹。
图片来源:老明
去年七夕,老明的涂鸦写手朋友Donis为巴黎世家的沙漏包写字。那些“我爱你”“他爱我”“我爱我”和神似长辈微信表情包的视觉广告惹怒了中文互联网。涂鸦圈子里有另一种声音,说给奢侈品做装饰会带偏涂鸦,这种指控在大众看来,可能都显得矫情。
这个月深圳万象城Marc Jacobs店庆,为了给客人搞定制服务,也请来老明画包。不过他事前跟品牌方交代了,丙烯在皮子上保证不了能维持多久。
来的客人只能要求写字母或中文字。至于这美式old school黑豹图样,是他自己最想画的,没想到品牌负责人后来就把这帆布包送给他了。还有几个同样带了图的包摆在货架上,图的一角用小字母签上“KTS”。
“KTS”是老明所在的涂鸦团队,我好奇买包的客人里有没有人问起过。
图片来源:老明
“KTS”原来是Kill the Street。老明今年29,炸街这事儿他从上高中起就在干。在writer的必争之地鼓楼地区,你走两步就不难发现他的tag——英文是wreck,中文是“漆仔”。有时我上网刷外地社会新闻,都能和他不期而遇。
我问这回涂鸦圈子有没有人对他发出和上次类似的指控,他先说:“我倒希望有人说我。” 过会儿,正归置杂物的他又直起腰,说“还有个有意思的事儿”:这事儿是他做的,就不会有人说,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图片来源:微博@学校老明
说来丢人,我是遇上老明后才学到,不能二人一图,这是纹身的规矩。去年夏天,他在西安某面墙上喷了个死神踩着滑板跨越2020的图案,刚开始滑板的我看他朋友圈心动了,他说可惜已经有人认领,无知的我还在纳闷。因为在那之前,我都是网上搜了图直接要师傅纹,从深圳到首尔,也没有纹身师说过不。
我最终明白过来,但总不能把自己的胳膊剁了,黑臂遮盖也是个法子,但我怂。
最后我提的需求是抹大拉的玛利亚(耶稣宽恕的妓女)扛着十字架滑板,他也真给设计出来了。
图片来源:老明
和大部分纹身师一样,老明最开始在别人纹身店里上班。用他的话说,那家店“太商业了”。我问他当年的同店师姐,怎么就叫“太商业”,师姐说是:来活儿就扎,没什么长远愿景。这很模糊,但老明自己的解释更模糊:原来的店长不知道店里的人在玩儿什么、有什么特长,“所以他卖也不是在卖我们……玩儿不到一块儿去”。
那会儿writer朋友波波(BOERS)就邀请他一起开店,他一直拒绝了两年,“你不想干这事儿又不想负这责,别坑人家啊”。从店里出来后,他先自己租了个地方干纹身,没活儿来,日子过不下去,他去南宁呆了一阵,回来加入了另一个朋友叁儿(SANER)开在自家客厅的店。“后来叁儿自己有孩子了,我觉得他家应该更像个家,店应该更像个店,把工作和生活分开。”
2019年,“Delight灯塔纹身涂鸦商店”开在了方家胡同,然后开业不久就遭遇暴击。“两三个月没人来纹身啊,我能不焦虑吗?”
我抬杠,说不影响,去年3月我还约了做手针的师傅,在朝阳公园露天纹。他说:“那是你们胆子大。”
图片来源:微博@学校老明
他一点不懂推广,从开店起就想找个人帮着做。我和他在2020年5月的伍德吃托克上加上了微信,但我也不好坑人家,就去问了一个专做品牌的熟人。熟人说被甲方坑过太多次,这次先谈钱,我转去叫甲方老明先开个预算给人家参考。这下老明更不懂了。
今年秋天,店里来了新成员、旧成员做了新周边,老明又被鼓动着要把灯塔的公众号做起来。闲得发慌的我给写了篇推送,收了他友情价,一字四毛。
改格局之前,我常把灯塔当自习室,一不用掏咖啡钱,二是想顺路耳濡目染点什么,毕竟一个店里就好几个writer,还有做穿刺表演的、玩乐队的、神秘主义爱好者……但叫他们是“艺术家”也不合适,因为听说“艺术家”仨字是骂人的。
店里有面全身镜,有回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咕哝了句:“我怎么这么囊啊?” 他接的话具体我记不得,只记得一如既往语速很慢、用词矇昧。并且自那以后,我一旦想偷懒,总在脑子里重播那个场景,并告诉自己:逼自己没用,到那份儿上自然就努力了。
灯塔里发生的许多事都是,像是运动前的热身,又有点喷东西前得摇摇漆罐的意思。
比如改格局的念头他秋天就有,最近才感觉到店里其他人的意愿也到位了。他从深圳回来后,两层的店两天就完成了大挪移。原来一推门就是桌子凳子,我这样来闲晃的会和大伙儿在这喝酒吃饭蛋逼;现在“会客区”搬到更里面、面积缩小。“人一进来就知道这是个做生意的地方,”
老明说店里的气氛有些乌托邦,他又是不爱定规矩的人,只能用调整格局这种旁敲侧击的法子。
两年前他上班那家店的老板是不知道店里的人牛逼在哪,所以不会卖;他是知道大伙儿挺牛逼,“但我也不会卖”。
老明给我上的另一课是有关和父母相处的。今年3月搬去成都前,我料到我妈不会乐意,打算先斩后奏,老明听了说,不能这么干。一个因为喷东西没少被警察追过的主儿,居然在教育我不要给爸妈添堵。他现在还会专门拿周一来陪家里。
他身上那股年轻的混蛋劲儿是一天天洗掉的。六七年前,他把团队KTS的名字改成了“Keep the Smile”。他说虽然原来的很酷,但没必要那么狠,这不是他的目标,涂鸦只是在干一个自己高兴的事儿。“我上街喷东西就跟进游乐园似的。”
“也会有路人问这是什么,我说这是保持微笑,他就说哦,挺好的。”
去年5月,他被拘留了30多天。我问进去过一次对他有什么影响,他回答说,就觉得挺不值当,店里的事一个月没人管。
拘留所里不供应饮料,他领了好多包感冒冲剂,为了那口甜味儿;早饭只有馒头和粥,他每天早上把维维豆奶冲开,再把一种叫“约定”的饼干揉碎了和进去。他说那种饼干好吃但粗劣,就是齁甜,其他人还用来当赌钱的筹码。
他出来后,有天店里办活动,有朋友特地买来这种饼干,给他回忆回忆。
图片来源:微博@学校老明
他也一天天地在与商业磨合。
他本来很不爱去涂鸦活动,在专为涂鸦辟出来的公园和墙上喷。在他看来,涂鸦就该在街上,何况活动大多有商家赞助,目的性太强。“我现在好想去啊,因为正常的涂鸦氛围没有了,街上没法画,你只能去涂鸦墙画。”
不过上周日我再去找他,刚好有个姑娘来店里上涂鸦体验课。老明在白纸上写上“GRAFFITI”,从头讲起涂鸦文化,又提起了现在能画的地方不多。姑娘提到,不是还有涂鸦公园吗?老明说:“那不是街上了。”“那,起码还有个地方画嘛。” 老明顿了顿:“那就、不一样了。”
2016年一篇题为《寻找杂投》的文章里作者采访过他和朋友们,提到KTS也试着接商业活,但没有一个人会主动拉生意。老明说现在也一个样,只是他能做到不拒绝。今年他画了包,在这之前滑板品牌Avenue&Son还找他在SKP-S店的玻璃墙上写字,品牌调性也更贴,他写起来就更高兴一点。
我问起他在推广上做了那么多尝试,哪个最值得说道,他说发朋友圈就是迈出很大一步了,“以前觉着朋友圈就是个发牢骚的地方”。他过去接过不少商业活,从薯片到酒吧,从来不发圈,“现在想起来有一丝丝后悔……我在干这样的事儿,我也能给他们干,可以互相宣传一下。”
而老明的朋友圈文案在我看来,总感觉在没话找几句话,潜台词都是“这图我得发”,句尾的“啦”“呀”“吧”“哈哈”和emoji,都像我们这代人化解尴尬的常用伎俩。
图片来源:微博@学校老明
11月7日,老明的朋友圈文案难得长了一回。
几位writer一起做了个公众号“晚安编辑部”,有篇推文里说了段狠话:“……当你使用涂鸦来填充温饱时,同时,也将这种文化转变为一种廉价、毫无意义的装饰形式。我不擅长给出一些建议,但我可以告诉年轻写手一件事:不要出卖你的涂鸦,更不要出卖这种文化。你不是涂鸦的皮条客。”
老明转发了这篇推文,文案延续了他话说不满的风格:
“我也一直在反省这些问题,说到底,社会变了,城市变了,朋友变了,自己也变了,既想坚持又想放弃,涂鸦放在现在来看和我最初认识的并不一样,自己也很难再有轻松的心情去创作自己真正满意的完美作品。可能黄金年代也是和涂鸦本身一样转眼即逝。
但是归根结底我自己的生活依然是我自己的生活,涂鸦流淌在我的血里无法沸腾,我也不期待严冬会很快过去,但是在有机会的时候,无论是碰到一个绝好的位置,还是一些与涂鸦相关的商业行为,该喷就喷一下,只是一种行为而已,朋友也不止writer一种。
认清自己活在当下,仅此而已。”
他曾在一个夜晚从雍和宫徒步走到天通苑,北京据说没有他没喷过的地方。这回去画包,他也在深圳的街上喷了一回。
我就想,现在的老明,是不是也在为其他性格像他的人,摸索一种可能的模式呢?他自己大概是不会往这边想。
图片来源:老明
灯塔店里摆喷漆的柜子本来朝门口,改格局后变成朝里。周日这个姑娘买的涂鸦体验券是店里早期摆在大众点评上的,已经很久没人买过了。老明为了给她讲中文字体,拿出自己设计的“北京涂鸦全明星”贴纸,里面的tag,北京街头都找得到。
图片来源:老明
图片来源:微博@学校老明
晚上聚餐我突然想试着问问他:“你知道小马哥是谁吗?” (小马哥,Marc Jacobs本人昵称)
“不知道。”
撰文小饼干 编辑小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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