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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年前那个讲奶奶庙爆红的清华博士,现在怎么样了?

刘向林 艺术商业
2024-09-07




徐腾:你来清华,我们隔着院墙的铁栅栏聊上一壶。

我(笔者):你再带个烤炉,咱们烤一轮串,直到大爷过来把咱俩轰走。


我和徐腾碰面在清华大学栅栏门处,我在门这边,他在门那边,在栅栏门摄像头的监控之下,这一幕特别富有当代感。疫情之后进清华需要有耐心、敬畏和官方认可的正当理由,这些我都不太想有。四分之一柱香之后,我与这位明明可以毕业却非要延毕的建筑历史博士、“国家一级注册仍然没报名建筑师”、“四年过去了更加不正经研究所”网红所长徐腾嗑着扁桃仁开始了这次采访。他告诉我他刚才踢了学生时代最后一场比赛,对阵本赛季的夺冠热门汽车学院。本以为会输10个球以上,结果0:2落后时进了对方一球,队长兴奋得嗷嗷叫着跑圈,像是自己拿了冠军,果然降低期待比较容易快乐。





奶奶庙爆红之后

2017年8月,徐腾在一席发布了演讲《现在隆重介绍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一尊神仙》,头顶齐刘海和“被历史选中”的光环,给观众隆重又严肃地介绍了距离北京120公里外,河北易县人称“华北第一道场”的奶奶庙。演讲刷屏,第二天阅读破百万。徐腾红了,红了的主要证据是后台老有人前仆后继地打算嫁给他,给他生“猴子”。他一开始受宠若惊,后来发现这只是年轻人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没有谁真打算嫁给他。

徐腾2017年在一席的演讲


是不是真嫁他都无关紧要,反正他是红了。粉丝滚滚涌来,评论铺天盖地,有多少人爱,就有多少人仇视。当网红对徐腾来说也不是不好,但也没那么好。“我喜欢观察别人,我得站在暗处。”实际上和大多数网红事件一样,热度持续了一个星期,另外一些事又迫不及待地覆盖过来。“媒体的资源也不可能老耗在你这里,一分钱都没给人家,钻空子沾了点便宜咱得知足。”出名对生活多少是有影响,但他觉得还有大事要做。“我是在一个知识口出的名,知识口变现的空间很有限,也没有多大存在感。并且我当时面临着马上要开始做博士论文,博士论文可不是一个轻松能解决的事,所以就把心收回来了。”

徐腾蒸发了两年,然后才复出江湖。这两年闭关让他看完了600万字繁体竖版古文文献,完成了20几万字论文,标题一本正经得要命:《万历朝紫禁城空间研究》。

“我的论文是研究万历朝的两个东西,一个是万历朝紫禁城的空间布局。现在我们看到的是清朝留下来的遗址,晚明是什么样子,现在没人知道。另一个就是它的使用状态,就是当时他们怎么使用的故宫。”

徐腾博士论文的第一步工作是加入中国紫禁城“明清宫廷建筑大事史料长编”课题组,把课题组在过去十年搜集出来的资料重新整理一遍。“他们是文史方面的专家,可能对建筑信息不那么敏感。我需要把文献再理一遍,看看漏掉了什么,每年还都能补上个三四条。”十年的基础工作装满了三四十个大夹子,徐腾最终整理出来的文献有一千页。

徐腾带回宿舍里的故宫的文献资料

“大家是因为奶奶庙认识我的,但是我自己实际的工作和奶奶庙的很不一样。奶奶庙的演讲其实也算不上研究,有点像是旅游攻略。我去看了个什么东西,介绍给大家,没那么深入。最核心的观点是官方文化和民间文化不一样,不能用一套标准去看待这两件事情。奶奶庙确实是一个好玩的片子,本意也是逗大家玩。但博士论文就不能这么做,得有理有据,每说一句话都要有出处,不能瞎说。”

徐腾把600万字繁体竖版史料看了四遍,每天在宿舍里“闭门造车”,文献整理耗时一年半,写论文写了大半年,全文有600页,附录比正文还长。



野生建筑观察家

徐腾是湖北荆州人,在一个小镇上长大。小时候的生活他还记得,他们家住镇上的“CBD”,是乡土版的联排别墅。他家住把头,家里开的餐厅在当地数一数二,当年大明星杭天琪来这个小镇演出时,就被安排在徐腾家里住。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徐腾忘记了。能记得的是他当时担负着很重要的职责:要拦住那些来看大明星的粉丝闯入。

这还不能算徐腾记忆中的辉煌时刻。他小时候顶辉煌的时光是自己组织了和县城贵族学校的足球比赛,并率队赢了下来。除了这些,多数时候,能回忆起来的都是寻常百姓家的寻常生活,茶余饭后家门口,街坊邻居一人坐一个小板凳“讲白话”。儿童徐腾在旁边听,插科打诨逗他们笑。电影院在家旁边,经常会有流浪剧团的演出,两辆大卡车,拖着一堆设备和演员,这一站演完再去下一站。门票5元,白天搭舞台,一班人带着几个女演员边游街边吆喝,“今晚7点,白马影剧院,大型歌舞演出~~” 徐腾白天会去剧场里看他们搭台子,他还记得有一个腿不好使的演员,坐在影剧院门口的大台阶上面,跟他们几个小孩聊天,问你们喜欢干吗?晚上徐腾看他演出,杵着拐杖唱《水手》和《铁窗泪》,小时候觉得这些都挺有意思。后来徐腾上了高中之后,影剧院、菜市场、“讲白话”、流浪剧团都消失了,娱乐生活好像只剩下了打麻将、打牌。“那时电视和互联网兴起了,人的注意力都被转走了。”

这些片段只能存在于个人记忆,过去了就过去了,难以留存于后世。徐腾研究建筑历史,关注各种民间智慧生成的野生建筑,喜欢琢磨建筑与人的关系,但很难知道这些嘈杂的民间生活在古代是个什么样子。“因为材料留得少嘛,建筑历史和人文历史一个很大的区别在于,人文历史只要把事情理清就好,关注的是人和人的关系。建筑历史一定得有物,没那个房子什么也说不清楚。因为我们的研究对象是物的形态。人文历史研究社会关系,关系可以通过文字记录下来,建筑哪怕是有文字记载也不够。过去的纸多贵。民间的东西记录不了,因为没有足够的容量,只能紧着最关键的东西来记,政治、经济、文化最关键。晚明时安徽、浙江和福建一带攻克出版技术,私人出版指数爆发,相当于那时的互联网革命。民间私人的一些生活方式才开始通过文字和刻本的方式流传下来。”

《意外重庆》中发现的船屋,兄弟两个人住在这里

“为什么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时代?抖音、快手出现后,开始有机会看到真正的民间生活。这是一个储存介质、整体容量以及社会价值观的转变。我们现在并不知道唐朝的普通人生活是怎样的,一千年以后的人能够通过抖音看到我们是怎么生活的,有视频有影像资料留下来。不像以前只能看到文字。”

徐腾曾经是《意外重庆》的联合发起人,这是一个城市民间、空间观察与行走项目。大约就是在城市里瞎转悠,寻找让他们能发出这样感叹的东西“卧槽,城市还可以这样”“震惊,他们居然在这种地方做那种事情,原因竟是……”徐腾曾在重庆上大学,对十几年前重庆的复杂和意外很有感情,那时他觉得这个城市是一个巨大的迷宫,细节繁复。现在的重庆尺度变大了,干净了,从远处看是个很雄壮的城市,但社区没什么细节,只是一栋一栋的大楼放在山坡上,相互之间没什么关系。“房子之间的复杂状态没有了。”

20世纪80年代,重庆的鹅已经坐上了公交车。来自《意外重庆》


“复杂度对城市管理而言是最头疼的一个问题,但是重庆本身具备很丰富的管理复杂度的行政经验,这些年都不要了,变成一个很精致的城市,很可惜。”

城市里泥沙俱下的东西是真正的民生,是徐腾感兴趣的点,他自称是野生建筑观察家,既然成了“家”,就得有几把刷子。徐腾的“刷子”就是他的方法论。



方法论专家

徐腾可以把任何事情总结出一套方法论,拍摄《意外重庆》的时候有一套方法,招募来的志愿者分几组在重庆不同区域和路线游荡,在各个角落里流窜,“看缝里亮着灯的店有没有地下室,看看崖壁上的洞里是不是住了人”。以翻墙、蹚水、喂蚊子为代价,数数一个人腿上被咬的包,就可以判断他在团队里的资深几何。白天观察所得在群里公布,讨论是否继续跟进。

网红建筑可以是一套设计方法,成败关键在于“能否吸引用户亲临现场并分享传播”。他提出四个基本操作策略:拍照打卡、建筑奇观、新奇体验、人文奇观。徐腾觉得网红建筑是一个可以持续到千秋万代的东西,“因为它是商业”,用他的方法可以70%地实现网红建筑,并且是从实质上让它成为一个有传播力的场景,而并不是花钱凹出的一个空造型。

徐腾的方法论会追溯一件事最根本的逻辑,从最根本的逻辑上去生发新的东西。在博士论文结束后的两年里,他四处奔波做了不少小演讲,其中一个是《骨灰上天计划》,讨论我们为什么会被墓地的经济困住。墓地那么贵,却一定要买,是因为需要有地方放遗骸。如果遗骸不要了,就不会受束缚,当烟花放了。可以设计烟花的形状,徐腾给自己设计了“拜拜”的表情包,还有人要放支付宝密码。这也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一种平权,人的骨头都差不多,烟花再好看也就一秒钟,都扯平了。

徐腾的《骨灰上天计划》效果图


“过去为什么人们会把骸骨埋起来?是因为他期望后人在回忆他的时候有一个对应物,骸骨是你死后能证明你曾经活过的唯一证据。大户人家有一些书信、文章、遗物、家谱里的名字可以证明你活了多久。如果是普通人呢?家里没有书,字不会写,只有骨头证明你曾经活过。可是现在有不同的方法证明你活过,智能手机里你所有的数据、所有的上网记录、消费记录包括在城市当中行走的时候,被摄像头拍下来的记录……这都是数据,都比骸骨能更生动地表达你在这个世上活过。”

“我们为什么要去祭奠骸骨?是为了祭奠时间,但现在表达时间有更好的方法。未来可能会出现一种明堂,根本不用占多少实体空间,有一个数据库就行,人死了所有的数据就归到数据库里。我去祭奠你的时候,就调出你的视频看。”

“这些东西不仅仅是一种社会的关怀、情绪,你要知道为什么要关怀,什么情况可以继续把关怀再有一个表达。更重要的是如果未来有新技术出现,这种关怀还有什么样的可能性。”

但他的方法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他的重要合作伙伴文那经常对此感觉不适。“哈哈哈,我们俩的冲突主要是工作方法,因为我们俩一个是理科生,一个是艺术家,艺术家干活喜欢无限制地让才华自然流淌,理科生总是会事先先确定行为逻辑,然后再寻找最合适的路径,整体上是一个设计并逐步实现的过程。文那以前画画从不起草稿,所以她觉得逻辑干扰了她创作,我说没有经过严密思考的流淌是画到哪儿算哪儿,基本等同于偷懒,然后她就想一巴掌把我拍死!但是后来我们其实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结合点,就是我先用一个巧妙的逻辑判断给我们的合作项目兜个底,然后文那再用她无拘无束的想象力给项目带来一个前所未有的视觉形象。”



2020年那些居无定所的日子

据说当年徐腾清华研究生面试时,带了几个小本本给导师看,是他近几年的绘本记录,打动了老师,读了研。其实他计划每年春节在家时,都要写一写前一年自己能记得的事,定名《史记·徐腾列传》。从生日时吃什么开始回忆,顺便想一想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就像编纂年表。写到小学时徐腾收不住了,往事开始争先恐后地回忆起来。高中写得非常踏实,但是《徐腾列传》停滞在了大一时期,因为徐腾的大学同班女生对他表达了强烈的鄙视与愤慨,禁止他继续胡言乱语下去。徐腾觉得文字写得还可以,比原来写得好。虽然有时回忆不太靠谱,像是一种编辑再造。因为只有一个视角,怎么写很关键。同一件事,参与其中的感受都不相同,描述也不一致。2007年之后的事情徐腾就没再继续。他觉得稍微有点可惜,因为记忆会无可避免地慢慢衰退,现在翻看之前写的东西,好多事自己已经记不得了。

不过绘本这件事倒是坚持下来。2021年2月13日,他在自己的“不正经历史研究所”公号上发布了绘本日记《2020那些居无定所的日子》,记录了2020年自己在外奔波,以及回京后不能返校,寄居在宋庄文那工作室的日子。114张图,很长,看字的体验感差,手机上能看瞎眼的那种。









目前徐腾的博士论文已经通过了预答辩,盲审成绩也在去年年底回来了,徐腾得了三个A,一个B,是好成绩。接下来的人生看上去顺理成章,在家人的眼中,徐腾终于可以毕业、找工作、结婚、生孩子,但徐腾不这么想,他申请了延毕,假装开始找工作,暗中在筹划自己的公司。

徐腾筹划的公司做研究、设计、传播,看上去就是他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情,他也想象了更多的事情,比如可以出一本书叫《大堂洗浴记》,把东西南北的澡堂子都考察一遍,然后再设计一个史上最叹为观止的澡堂子。反正做点好玩事去耗时间。“事业”这码事根本没去想要做多大,只要不饿死就好,因为“人生最根本的事就是耗时间”。





艺术商业编辑部

采访、文:刘向林
编辑:圆圆、Lynn
图片提供:徐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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