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做建筑的设计师不是好艺术家。很难有人能同时应对三种职业身份，不过对于宋拓来说，跨界似乎从来都不是难事。从小被当成天才儿童，被父母“抓去”表演画画；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是美术馆馆长；2019年，宋拓跨界做起了设计师，在深圳成立了自己的潮流品牌SONGTA。搞设计，他也不是玩玩而已，他设计的校服、老干部风（Kanbu Style）深入人心，还登上了纽约时装周的舞台；
SONGTA品牌设计的潮流汉服
近期他又搞起了“潮流建筑”，并且将一直研究的汉服元素运用到了建筑的设计中。“汉服建筑”突出了中国传统建筑中的屋顶、飞檐和榫卯结构，并采用深灰色和绿色哑光金属材料，古典和未来感并存。在宋拓雄心勃勃的设想下，“潮流建筑”将是中国的整个消费文化和新零售业崛起的纪念碑式的精神象征。
“汉服建筑”概念图
在宋拓看来，从服装蔓延到建筑，是一个很顺理成章的过程。它们都是“穿”的概念。不管是家居穿搭还是街头穿搭，必须要有一个相互匹配的空间。
“所有的穿搭都是一套美学，它一定是跟环境发生关系的。有点像艺术里面空间和展品的关系，或者是沉浸式的体验，我认为时尚是能具有沉浸式的。能从更多的层面，激发更新的思考，才是艺术。艺术是活力本身，有活力才有艺术。”
“汉服建筑”与“啫喱笔书法”展览现场
尽管不喜欢“跨界”这个词，但还是被打上了跨界的标签。事实上，宋拓更关心的是整个大的文化生产。以单个成衣销量来衡量，太过无趣，他不甘心成为商业链的一环。无论是艺术、服装还是建筑，最终都是为了服从他的意志。
通透如宋拓，“商业是可预期的结果，它只是量的叠加。买卖的结果无非是你积累了一定的资金之后，做更有意思的事情。如果你直接可以做更有意思的事情，其实可以跳过这个过程”。
“艺术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游戏”
“就像一把剑，骨头与骨头之间更硬的骨头”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没关系。就像他那些不知所云的啫喱笔书法。很多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创作的过程也是他不断了解自己的过程。
不过有一点，宋拓倒是坚定不移。“我发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重塑颠覆性的审美体系。”
我们与这位宣称“30岁就退休”，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艺术家聊了聊他的“颠覆”计划。
AB：想做建筑师的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因为对时尚厌倦了吗？
宋拓：其实我一直都想做建筑，当时考大学的时候也想学建筑，后来被调剂到了艺术教育专业。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就很开心。
我们现在做建筑，也还是以品牌的基础来做的。做服装运营，或者说用单件成衣的销售来承担整个运营，它变成纯商业的东西，只是商业链条里面的一环就没意思了。它不是创作者的概念，其实还是大的时尚概念更有趣，有趣的点在它的文化输出。所以我想不断的有一定的变形，来服从我的意志。我觉得商业应该是承载我意志的载体，而不是我去服从商业。
AB：转型成为建筑师的过程顺利吗？
宋拓：现在还是未来建筑师的概念，在任何一个实体建筑落地之前，都不能称自己是建筑师。我觉得文化是相通的，比如说潮流，它一定会从服装穿搭蔓延到线下体验和实体店，还有消费渠道，最后蔓延到建筑。
建筑是一定要包括潮流的，目前的建筑没有潮流性这种概念，没有任何一个建筑师能够称为潮流建筑师。这是我开发的新理念，我将来想把它在线下实体实现。
我目前不敢说我是建筑师，但是按照时尚潮流设计的理念，我已经出现了“秀款”，我现在处于这样的临界点，你可以这么理解。
来自于SONGTA品牌的一系列汉服设计、以汉服概念为基础的潮牌建筑概念图和建筑模型，誌屋Modern Studio
宋拓：首先出现在中国。可以出现在城市街头或者县城、公园任意的地方，重要的是有跟潮流有关的消费群体。其实我们总是想着用汉服去搭配现代建筑，为什么不能用潮流建筑来搭配运动服或者常规服饰呢？AB：建筑和时装有一个不一样的点在于，时尚行业有很大的浪费，尤其它被打上潮流的烙印，就说明它是一个一直在更替的过程，但建筑变迭代起来肯定没有这么迅速，它好像天然和潮流有一个反向的作用力，不知道你怎么理解的？宋拓：要这么说的话，建筑废料浪费更大，冲击式制砂机一小时能产生几百吨的东西。我觉得时代发展到现在，跟空间相比，浪费时间才是真的浪费，可有可无、温吞无味的东西是最“浪费”的。不管做什么，说真话都是很好的品质。现在确实有些网红建筑，我认为就比较虚伪，我对此持有批判态度。它其实没有任何创造力，就是利用潮流，在不停地重复既有模式。话说回来，我们应该反对的不是潮流本身，而是反对不真诚。
宋拓：我觉得我挺喜欢库哈斯，虽然他的建筑语言存在很多争议，但他是真诚的，他是知行合一的设计。我觉得这个比较重要，从道德上可以谴责他，但是从创作和文化的角度来说，他是符合道德主义的，因为他是一个真诚的创作。我觉得商业发展到一定形态的时候，就会变得不真诚，而且是无趣的。我们为什么要搞艺术，为什么要搞创造性的东西，就是在挑战这个。康德的《判断力批判》里也有提到，艺术里面的道德跟现实世界的道德是不一样的，我认为艺术是有它的道德主义的，它一定要是艺术的。你做的更加道德，但是你在艺术上面不道德，就是一个不道德的艺术。
库哈斯设计的西雅图中央图书馆
AB：时尚领域的工作你目前是怎样的状态，能否介绍下新的系列？宋拓：我们目前固定每年会推出一到两个系列，但是会通过不同的渠道来让它产生新的形态。目前我们的重心还是在“潮流汉服”上，接下来还会继续这个系列的研发。
SONGTA品牌设计的潮流汉服
AB：前段时间你有没有关注棉花事件，以及它对时尚行业带来的影响？AB：就你的观察，目前中国原创设计发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阶段？现在很多国潮品牌，我觉得都是在山寨其他国外的街头品牌，只是公司在中国，品牌户口是中国户口而已，但是它所带来的东西并没有令中国原创设计很骄傲。目前原创的东西不多。就是有中国户口的设计师出来了，但是真正的中国原创设计我觉得还没出生。但是也有一些90后独立服装设计师开始出现，我觉得这是比较好的苗头，这一代独立服装设计师可能会改变历史。
SONGTA，上海时装周
AB：其实原创设计崛起面临的不光是设计问题，也有产业链的问题，知识产权的问题等等。宋拓：是。我觉得特别可惜，眼看着很多不错的品牌或者设计师就倒了，特别遗憾。感觉我们这个土壤不太保护原创，设计师被人骂，这是非常不好的。现在中国的文化输出或者文化崛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跟经济很脱节。AB：特别有同感。前段时间李佳琦给中国设计师做直播，很多网民都在评论丑，李佳琦也提到不要打击设计师。时尚毕竟不等同于艺术，艺术更多是一种自我的表达，我不知道从设计师的角度怎么去评判美丑，或者说怎么跟大众沟通这个东西，好像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宋拓：确实有一些也不那么好看，但是我看李佳琦带的有一些还是挺不错的，也被人骂，或者说抄袭什么的。但是我觉得整体还是不错，还是应该支持这些年轻人。我觉得时尚很尴尬，刚好是介于大众和小众之间，它跟艺术相比，没艺术那么小众，但是它还是被认为是一个先锋的或者是怪人才穿的一种东西。它刚好处在一个中间位置。就是专业和出圈之间的一种形态，这个还是蛮妙的。AB：我记得之前你提出要生产中国的奢侈品牌这个概念，这个计划现在进行的怎么样？宋拓：我觉得还需要继续。我想做这个概念就是因为2019年中国很多品牌，比如汽车，早期的红旗，就是高端轿车的尝试，包括蔚来，对跑车或者高端SUV的尝试。但是服装领域并没有人去做奢侈品，因为他们认为奢侈品很难，包括有一些比较接近的，比如麒麟珠宝这样的品牌，后来被开云集团收购了。服装确实没有，虽然一些独立设计师的品牌，价格也比较高，但是没达到奢侈品的级别。
我觉得中国奢侈品应该是从街头品牌开始做。一开始我是开发了一个叫潮奢品牌的品类，在国外对标的就是Off-White这类品牌，是奢侈的街头品牌。中国为什么做不了奢侈品，是因为中国没有一个很好的正装或者是晚装、婚纱的传统。中国的正装、晚装和婚纱其实是一个舶来品，没话语权。但是中国是有独特的街头文化的，比如校服和运动服。中国的运动服有社会主义传统，所以它是独一无二的，它甚至比日本的运动服文化都要强。所以中国是一个运动服大国，就应该发展自己的街头奢侈品牌。没有人在做这个事情，就是很奇怪。AB：说到汉服，最初你把它作为创作对象的时候，是有意还是无意中选择了它？宋拓：我一直都喜欢汉服，从我2019年开始做服装设计，就已经想做汉服了，只是我们第一个系列没做而已。当时也是因为策略的考虑，还是得先赚钱，所以我们先做运动风，比如校服系列，再转做汉服，有这些考量。
SONGTA品牌设计的潮流汉服
AB：汉服圈在当下其实还是被定性为一种亚文化，汉服文化还远远没有被普及，好像你当时还做了调研，不知道有哪些观察？宋拓：对。简单来说它处于传统文化圈和时尚圈之间，而且两边的人是互相看不上，有一个鄙视链。宋拓：我就是在调和他们，因为这两个领域都很好，都能够体现中国现在的活力，我觉得他们应该变成好朋友。在我的衣服上他们变成了好朋友，像艺术创作一样，在我的衣服里面握手了。
SONGTA品牌设计的潮流汉服
AB：现在都全球化了，尤其是服装领域，现在年轻人穿衣服也没有那么强的界限感，对于风格都有很强的包容性，所以当我们在谈论民族性的时候，在当下它有没有什么新的内涵？宋拓：我觉得（民族性）永远有意义，尽管美国已经发展出了这么多消费主义文化，现在设计一个美国风出来的东西一样是有魅力的。这种民族文化是源源不断的，没有过时之说。认为它有过时，证明你这个人太投机了。任何一个民族都在源源不断的发展。唯有把一切“中心文明化”全部逐个消解成一种“民族化”，我们的多元化世界的努力才有希望。我觉得现在已经是逐步处于这个过程中了，这是好事，比如唐纳德·川普理解中的美国，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把美国变回一个“省”，是挺好的。
宋拓：它就是好。因为它本来就是华人创造的，自然就带有民族性在里面。我们说好的东西，像法国好的设计师一看就非常法国，应该正面看待，不能视为狭隘的民族主义，它就是很好的体现了本土的精神性。说你很法国或者很中国，我认为是一个好的评价。但是比如说你看到的像那种雕龙画凤的东西，反而没有令人惊讶的东西，就不好。
SONGTA品牌设计的潮流汉服
AB：我对你去年在北京公社的个展印象很深刻。展览的形式很另类，还是挺打动人的。我不知道这两年你再回到艺术圈做展览，你的心态上有没有发现一些变化。宋拓：我这几年毕竟都是在做非艺术的实践，更多就是变成设计师或者一个经营者的工作方式。虽然我还是在创作，但是回到艺术里面，变成业余的状态，因为我不是针对双年展到博览会这种大的链条里面服务的职业艺术家了，我可能服务一些更多的品牌或者更社会化的链条。所以说自己是一个业余的状态，有一点像画文人画那样，就比较放松的非目的性的创作。《宋拓的画：1999-2020》展出期间，以每周公开三到五幅作品的形式，通过社交媒体平台以多种媒介全方位地呈现创作的背景和思路。在北京公社的空间内，观众可以同步欣赏当天公布的原作
AB：你作品一直保持一种童真感，是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子吗？你接触画画是从几岁开始的？宋拓：应该是，因为我的作品都没有进步过，也没退步，就是没变。我从两三岁开始画画。我小时候比较奇怪，也是一种收获，我会被当做神童一样“谏举”去表演给公众看，这个时候我父母也比较开心，觉得画画也没白画，他们一直都很支持我画画。可能那个时候我已经有点像职业画师的感觉了，因为具有了公共性。虽然是县城里面，但它确实是接触到无差别的人，从一个中专学历的农民或者是一个市长，都会看到我画画。这个经历对我也比较重要，我很早就知道艺术是有公共性的。AB：说到跨领域，对很多人来说还是挺困难的一件事情，但是在你身上感觉还挺顺利的。你是怎么对不同的领域保持这么强的敏感性？宋拓：可能兴趣比较广泛吧，就是放松，放松一点可能自然就滑到那里了，就是自然的流露吧，喜欢就去做，就是那种状态。
采访、文：凡琳
图片提供：宋拓、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