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翻译及两个比喻 | 文/董强
翻译主要是实践,因为衡量翻译好坏,不看它是否符合某种理论,而是感性的:总有那么一些(哪怕一个)“明眼人”可以在几个译本中看出孰优孰劣。所以如果有一种可以接受的翻译理论,一定是种“实践理论”;如果一定要有哲学指导,一定是种“经验哲学”。
翻译是传播。传播是它的存在理由,所以任何对翻译的考察都要围绕着它;翻译是件语言的事情,但又不仅仅是语言学家们的事情。尤其是文学翻译,涉及的是文学,也就是艺术,所以文学翻译的问题与别的艺术相比会更清楚:如与绘画相比;与音乐相比。
与绘画相比:以前以为翻译最接近于中国人所擅长的临摹,后来觉得不妥。翻译最接近的是版画:版画之于原作,正如译本之于原作。拉斐尔跻身文艺复兴的三巨头,有一重大原因是他传播得最远,即他的作品被制成版画的最多。翻译是传播,所以像版画。版画不可能完全临摹原作,但通过版画可以推测原作,而且版画可以同样是艺术品,当原作丢失时,版画成了唯一的艺术品,我想这是译者所能达到的最高目标:在原文版不在场的情况下,译本就是唯一的艺术品,是原作的代表。作家有时也翻译别人的作品(如波德莱尔),正如画家可以同时也是版画家(如伦勃朗),所以人们对版画的要求,就是对译本的要求:它让我们可以把握原作的精髓。不可能在色彩上、细腻处完全相同,但总体把握一定是一样的,而且细节处(线条、色彩与阴影等)可以同样灵活、丰富。所以文学翻译是把握整体形状的艺术,即抓住整体文学意象的艺术。
与音乐相比:以前以为原作就好比乐谱,每一个创作与翻译都是对乐谱的演绎。现在觉得:作品其实是已经具有物质实体的、被演绎的乐谱,即已经被一种或几种乐器演奏出的乐谱:小提琴、钢琴或交响乐,等等。因为原文的语言并非抽象的乐谱,作家把握一种语言,正如已经把握了一种乐器;译成另一种语言,就是用另一种乐器来演奏:原先用小提琴奏出的,如今要用钢琴来奏。乐器与乐器的特色不同,正如各国语言间也各有特色:法语华丽,汉语感性,等等。所以乐调一定要把握住,但细腻处不可能完全相同,乃语言特色不同使然。文学作品之所以“可译”,是因为所有的乐器都可以奏出乐调旋律来,哪怕是电子琴(世界语)。而文学作品之“不可译”,也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