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注意，守门员神话即将诞生！
“通常情况下，只有足球朝球门射出时，你才会注意到他。
——彼得·汉德克《守门员面对罚点球时的焦虑》
▲兹齐斯瓦夫（吉莱纳）·索斯诺斯基，《守门员》（Zdzislaw (Ghislave) Sosnowski，Goalkeeper），录像，19 分 29 秒，1975
▍SOS
SOS。易用莫尔斯电码发送的字母。一种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Save Our Souls。
请想象一个十六屏录像作品。十六个屏幕摆成了四乘四的矩阵。十六个高速摄像机从不同角度拍摄一场足球比赛。主机位始终跟随着足球的移动，但也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以呈现周边队员们的跑动。数个拍摄特写镜头的摄像机：通常也对准持球队员，捕捉裁判可能忽略的犯规及瞬间展现在球员脸上的复杂表情。球场上空以 X 和 Y 轴定位的俯拍镜头：上帝视角，黄昏时可将球员们的身体翻译成浓淡不匀的影，阵型、跑动及传球路线由此泄露。对准教练员的摄像机：焦躁、愤怒、紧张、狂喜、倦怠、懊恼的浓表情博物馆，有时也会制造娱乐新闻，挖鼻孔、吃鼻屎的德国国家队主帅勒夫常常忘记这个并不隐蔽的监控录像。一个更像监控录像的广角摄影机悬挂在球网上角，等待着足球被射入球网时高潮般的震颤。还有，对准守门员的摄像机：通常他们并不引人注目，“只有足球朝球门射出时，你才会注意到他”——倘若球进了球门，几乎所有的注意力将被射手汲走，几乎所有的镜头都将跟随他空翻、滑行、与队友拥抱、捶打角旗杆、甚至不惜黄牌的代价脱衣庆祝；而若是守门员做出了精彩扑救，他则将成为下一章节的主角。
足球是这些影像中的国际通用语言：无需解说，一切自呈。共时性使这个十六屏录像作品自然而然地获得了逻辑关联。它们是同一时间、同一事件的不同侧面。与我们在电视上观看的足球比赛不同：十六屏足球转播将中心与边缘并置，维度增减自如（不妨把空中的俯拍镜头视为某种降维处理），它是同一现实必须的碎片。
“废墟中，我拾掇起这些碎片。“
——T.S.Eliot，《荒原》
“如果你真正去看的话，它们就能讲出整个故事。”
——Jennifer Egan，《恶棍来访》
▲兹齐斯瓦夫（吉莱纳）·索斯诺斯基，《守门员》（Zdzislaw (Ghislave) Sosnowski，Goalkeeper），录像，19 分 29 秒，1975
▍SOS / NOW
NOW。现在。或那些不断逝去的。SOS / NOW。一个属于守门员的时刻。
想象在整场足球比赛中，你只盯住守门员看。或你只盯着那个永远注视着守门员的屏幕。球队进攻时，他多少有些无所事事。他走到禁区线前，弯弯腰又蹦跳了几下，似乎这还是热身时刻。然而风云突变。SOS 时刻总是突然降临。只是中场队员的一次传球失误，或只是对方守门员的一脚大力球门球，危险便接近了。他移动着步伐，试图扩大控制领域。球场被静音了，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足球飞来。他纵身跃起，手臂和身体不可思议地延展。然后便是相遇。足球如胶似漆粘入手掌或怀中的情形可能发生但不常见。在更多时候，只是指尖勉强改变了球的运行轨迹。角球。以下一次威胁取消这一次。
太过精彩的扑救使电视导播陷入困境。慢镜头回放是以过去时替代 NOW。一种危险的、沉溺于回忆般的老年人信号。NOW 还在不断发生。慢镜头回放时发生进球的情形并不少见。如《再见列宁》，一觉醒来才知已改朝换代。
然而守门员不必理会这些。注视守门员的摄像机不会播放慢动作。一次次倒地，一次次将皮球抱住、托出、瓦解——这是守门员的日常。重复，再重复。不同于射手的重复：一场比赛中打进三球便可称作“帽子戏法”；一场比赛中扑出三球并不足以创造神话。戴上帽子（如切赫）会有所帮助，但剪辑是更有效的魔法。扑倒，扑倒，再扑倒。时间的浓缩汁里，守门员一次次倒地，一次次扑出皮球，一次次将球托出横梁。像广告般重复。就好像所有扑救失败的时刻不再存在。
▲兹齐斯瓦夫（吉莱纳）·索斯诺斯基，《守门员》（Zdzislaw (Ghislave) Sosnowski，Goalkeeper），摄影，1975
▍SOS / NOW / SKI
SKI。斯基。一种用于标记身份的后缀。在大众流行话语中可译作“老斯基”或“老司机”。SOS / NOW / SKI。一个终于成为神话的守门员。
偶像诞生了（卡西利亚斯成为了“圣卡西”）。守门员所有的扑救在重复的魔法中被抽象为一个整体性的、意味深长的姿势。一种句法。一个词。——一个流行词。一个被迅速复制、无节制挪用、在传播中不断变异的词。这个词里的守门员戴上墨镜，将切赫式保护头部的头盔偷换成演唱会上拗造型的黑色礼帽。这个词里的守门员开始穿上白色礼服，叼着一根雪茄看似全不费力地扑球。神扑。圣守门员全知全能。他连点球也不怕。他能够预知射门的前锋所习惯的角度，他甚至能够预知前锋已预知了他的预知。“那射手突然起跑了。穿着鲜黄色球衣的守门员站在那里，根本没有动。罚球手将球踢到了守门员的手里。”
这守门员的神话就此有了隐喻的意味。大众传播是致幻剂。在恍惚之中，射门的不再是前锋，而成了一位穿着高跟鞋的女子。足球场变作私密的空间，观众的呐喊被暧昧的呻吟声取代。恍惚之中，进攻和防守变成了一场两性之间的欲望游戏——足球变成了具像化的欲望，球场成为了舞台。在这里，高潮的强度取决于抵抗的程度。而圣守门员懂得这种共谋。他期待着球的到来，尽管这意味着危险，尽管这意味着扑面而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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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标题《SOS / NOW / SKI：守门员神话的诞生》，节选自“体育·喻体”《艺术世界》3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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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btr
编辑、图：Art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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