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世界展评 | 雎安奇:咏舞
雎安奇:咏舞
Ju Anqi: Dance Aria
中国北京 | 在 3 画廊
2017年5月27日 - 6月24日
隐形的身体
张文心|文
“仪凤谐清曲,回鸾应雅声。非君一顾重,谁赏素腰轻。”在悬挂于在 3 画廊三楼展厅的条形 LED 屏上,徐徐滚动着多首来自古代诗人的咏舞诗词,下午的阳光透过大窗射入洁白的展厅,营造出一种轻盈的空间感,而在黑色 LED 屏上闪烁的红色大字则显得有些沉重。这间展厅是整个“咏舞”展览唯一明亮的所在。
当我掀开黑色布帘走入在 3 画廊的教堂空间时,只觉跌入了纯粹的黑暗。待眼睛适应,才能看见在自空间顶部垂下的巨大银幕上有许多身影缓缓移动。我不确定这些身体活动能否被认作普遍意义上的舞蹈,移动者们两两成群,做着亲密的身体摩擦。他们的体态身姿毫无出众之处,但都十分投入——双眼微闭、身躯搂抱在一起。在成都的地下舞厅,这种双人的身体活动被称为“砂舞”,取男性身体如砂轮般打磨女性身体之意。参与者在缴纳入场费后进入全黑的舞厅,男性向女性支付费用,一般为 5 至 10 元每首歌,之后“砂轮”便开始了不停歇的转动。银幕上的影像由六个循环播放短录像拼贴而成,由于舞厅内光线幽暗,人们的活动在普通摄影机下无法显形,又因为舞厅与舞蹈本身性质的特殊性,因此这些录像都是由艺术家将红外线摄影机藏于衣服之中进行拍摄。与“砂舞”在未曾体验者心中极易引起的情欲想象相比,这些未经修饰的粗糙影像显得随机而平凡,一如人与人之间所有的日常动作一般,艺术家似乎有意不在影像中直接满足观者的猎奇心理,而是采用了一种与观者产生间接互动的方法对砂舞的内核进行破译。
“雎安奇:咏舞”,展览现场图,在 3 画廊 | 图片提供
“咏舞”的二楼展厅犹如一间怪异的舞厅,廉价的塑料迪斯科球在墙面上投射出彩色的光斑,而由铁链悬挂着的一簇扩音器中,同一个长录音被差时播放,形成回声效果。观者想要清楚地听见对话,便要用耳朵凑近。此时,扩音器仿佛变成了一只只喃喃自语的口,兀自诉说着。录音内容是艺术家与舞女的对话,未经加工或编辑。舞女的声音温柔舒缓,不紧不慢地与艺术家聊天,他们交流着对砂舞本身的看法、舞厅中露骨大胆的奇闻异事,当然还有舞女的身世以及现有生活。对话简单动人,甚至有一点浪漫的色彩,当然,这种浪漫只是单向与短暂的。对不知情的舞女来说,她面前的男人是一位举止绅士的舞伴,没有普通男性顾客的那种猥琐行径,反而对她的经历与想法充满兴趣,这让她的肉体在无休止的被消费中得到了一丝喘息。对艺术家来说,舞女是他的创作对象和在不经意间帮助他拍摄的掩护者,也是在身体上没有距离的舞伴。与古代咏舞的诗人不同,艺术家没有将自己与舞女割裂,以文人雅士的角度对舞女的身姿进行客体化、审美化的评价,而是让自己在成为舞蹈的一部分时对舞蹈本身进行记录。当然,这距离完全平等的关系仍有相当大的距离,作为舞厅的顾客,艺术家在缴纳入场费时便奠定了其消费者的身份,而舞厅中所有男性对舞女露骨的肉体消费,也都被入场费与舞资赋予了权力。砂舞的舞厅是一个现实世界的绝对化缩影,在这里,性别之间的强弱关系赤裸裸地被摊开,似乎永远也不会被改变。从表面上看,这似乎佐证了砂舞在常人眼中的阴暗与堕落,然而,在对话中反射出的亘古不变的人性渴求则将砂舞外表的污浊清洗得一干二净。对舞女们来说,跳砂舞当然是为了生存,但更是因为爱情的缺失所带来的空虚;对舞厅中的男顾客来说,跳砂舞是一种便宜的生理宣泄,也是一种对失败生活的麻醉。
“雎安奇:咏舞”,展览现场图,在 3 画廊 | 图片提供
在原始社会中,由于宗教、生殖与劳动等缘由,日常生活中的部分动作被加以组织与演化,形成了舞蹈。作为人类社会活动的重要部分,舞蹈使人得以用肢体与神明进行沟通、与他人进行交流,以及表达自我情感。同时,舞蹈还被认为有治疗的功效。就砂舞而言,虽然它的身体运动形式简单粗暴,但它几乎具备了舞蹈的所有特性。对舞女而言,砂舞是她的劳动媒介,通过它,舞女得以保障自己及家人的生存,而男顾客暂时满足了自己的性渴求;也是通过它,男男女女们在黑暗之中试图为自己疗伤,虽然大多数时候不会成功。在这个神明缺席的年代,消费主义接替了它的位置。在舞蹈之中,金钱得以流动。付出金钱者,享受着购买所带来的一刻狂喜,而得到金钱者,则以身体上的些许牺牲履行着仪式。
“雎安奇:咏舞”,展览现场图,在 3 画廊 | 图片提供
从砂舞到《咏舞》,雎安奇所做的并不只是一次对舞蹈的记录,而是更侧重于对“咏”的探讨。咏字从言从永,意为经过时间与空间沉淀、源远流长的、值得称道的。砂舞诞生于 80 年代的中国地下舞厅,曾一度在中华大地遍地开花,然而最近几年仅得见于西南一带。在未来,砂舞还能够生存多久还未可知。显然,艺术家所咏的并非砂舞,而是一个更广泛的“舞”的概念以及从舞所引申出来的最普遍、最基本的人性——无论美丽与丑陋。通过影像拼贴、声音装置与对古诗词的挪用,艺术家以外表粗粝、荒诞,内在平实的方式对“咏”的行为进行了实现。从手法上而言,与对影像与声音的娴熟运用相比,艺术家的作品在装置形式上略显单薄,在视觉语言上仍有许多的可能性值得探索。
编辑 / Art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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