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Facebook拉下水的剑桥分析究竟是何方神圣
去年，也是春天。
一个叫克里斯托弗·怀利的年轻人认识了英国卫报记者卡洛尔·卡瓦拉德尔，并成为了后者的线人。一年后，这名线人走到镜头前，在卫报的视频采访下，向世界讲述了他所了解到的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告密者、信息战、政治阴谋和私人隐私的故事，包括了一家人们难以离开的社交媒体巨头和一家神秘的数据分析公司，涉及到的人数则以千万计。
三月中旬以来，这个故事以Facebook泄露用户数据信息丑闻为载体，掀起的风暴愈演愈烈，并以小札因为Facebook被送去国会听证达到高潮。
数据、隐私、阴谋，这些无处不在的概念，以更加具体的、危险的方式，在世人面前展开。
一片哗然。
“用户数据为何被抓取”
《社交网络》剧照
“想要成就5亿人的社交王国，得先背叛几个朋友。”
这一次扎克伯格背叛的朋友可不只几个。《社交网络》果然没有说错。
最新的战火烧到了美国国会。
4月10日至11日，参加听证会的扎克伯格西装革履，正襟危坐。
美国当地时间4月10日至11日，扎克伯格独自一人走进国会山，向参众两院议员解释Facebook如何处理用户隐私数据和其他问题。
这场为期两天的听证会，在很大程度上将决定未来美国政府的监管状况，议题自然围绕着被泄漏的用户数据展开。
美国国会议员针对数据泄露丑闻展开质询。
“在2016总统竞选期间，剑桥分析为特朗普竞选提供了支持吗？”
“是否有Facebook的人参与了技术和信息的共享？”
“你是否意识到有第三方应用正在抓取用户数据？”
“如何保护你的数据？你将如何告知用户正在发生的改变？你打算如何主动停止用户数据泄露行为？”
“为了防止境外势力干扰美国大选，Facebook都有哪些作为？”
“在您看来，我们应该对现有法律做出什么样的改变才能帮助解决剑桥分析这样的事件？”
议员们接连发问，涉及到了从数据泄露丑闻到Facebook的公司性质，再到内容审核机制、标准，以及隐私法案制定等诸多内容。
扎克伯格态度诚恳，坦言，“我们对自己的责任没有充分认识，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对此我进行道歉”。
可是，对 “用户数据为何被抓取”，
“Facebook在外部势力干扰美国大选期间扮演什么角色”等等关于丑闻的关键问题，扎克伯格一时难以解释清楚。
在双方的激烈交锋中，人们能够捕捉到的信息是，Facebook以及被泄露的用户数据，很可能被卷入了一场关于美国大选的“政治阴谋”之中。
一次惊天大选和一家神秘公司
“阴谋”的核心是一家名为剑桥分析的数据咨询公司。这家公司在一笔交易中获得了大量Facebook的用户数据。在人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些数据在政治选举中被利用了。
但是，
剑桥分析究竟有多大的能量？
它是如何利用窃取的用户数据的？
美国大选中它又有多大的影响力？
这一切，扎克伯格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听证会最终并没有得出结论。美国国会也表示，对主角之一的剑桥分析将举行一次专门的听证会。
而在听证会之外，一个由一名28岁的加拿大籍年轻人讲述的故事正在流传，这个故事对剑桥分析如何利用泄露的用户数据，将其打造为政治选举中的致命利器，做出了详细的回答。
在镜头前，怀利染着粉红色的短发，打着鼻环，一副朋克模样。
克里斯托弗·怀利，数据泄密事件的举报者。
4年前，他参与创立了一家名为剑桥分析的公司。这家公司塑造了2016年美国大选的另一个版本。
2016年6月，距美国大选投票日还有5个月。特朗普的竞选团队组建了数字业务团队，希望通过大数据分析以帮助候选人争取更多选民。
剑桥分析和另一家开展在线广告业务的数字营销公司帕斯卡尔被纳入竞选团队麾下。剑桥分析将以选民为目标，分析他们的性格喜好和政治倾向，以帮助帕斯卡尔公司精准投放广告，影响选民的投票决定。
史蒂夫·班农，前美国总统首席战略专家和高级顾问。
时任特朗普竞选经理的史蒂夫·班农是剑桥分析的创始人之一，他曾在2014年至2016年担任过公司的副总裁。
2013年，怀利在后来成为剑桥分析CEO的亚历山大·尼克斯手下工作，“他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跟他一起共事并不那么容易。”
亚历山大·尼克斯，前剑桥分析公司CEO。
这年夏天，在尼克斯的引介下，威利见到了班农，在谈话中他们诞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这直接促进了剑桥分析的诞生。
你被看穿了
“我们的逻辑是，想要改变政治，就需要改变文化。而要改变文化，就必须理解人们的文化是什么，必须去理解人们的想法。你可以改变人们的想法， 进而影响文化，最终改变政治。”
剑桥分析把了解人们想法的途径放在了社交媒体上。
2014年，剑桥大学心理测试中心的高级研究员亚历山大·科根开发了一款应用程序。这个通过Facebook账号登陆的程序叫做“this is your digital life”，人们可以进行小型心理测试，得出自己的性格特征。有27万人下载并使用了这个程序。
在互联网世界，你的行动会留下痕迹。
通常情况下，平台会进行干预，要求应用程序将登录数据立即删除。
但是，有剑桥心理测试中心做背书的科根不一样，他和Facebook签订了协议，要把这些数据拿来做学术研究。如此一来，科根“合法”掌握了27万Facebook账号的信息。
2014年夏天，Facebook和一位剑桥的研究人员合作，展开了一项研究，抓取了大约32万用户的核心数据，这些用户的喜好，性格和交友圈信息，一览无遗。
这些信息包括什么呢？
你的居住地址、社交网络、喜好等等，你在Facebook主页展示的东西都能被抓取。
而这些被抓取的数据又意味着什么？
数据分析公司自有一套算法。这是一套名为五大特质的心理测验，心理学界已经沿用多年，透过Facebook用户的网上交流，可以对用户进行心理分析。
具体来说，可以对用户的五项核心特质开放性、责任感、外向性、亲和性和情绪不稳定性进行评分，据此将人分成不同的类别，例如冒险者、保护者、友善者、管理者等等。
在媒体报道中，这套算法准确度惊人。BBC称，透过分析用户的10次点赞行为，算法对你个性的分析要比你同事更准确；有150个点赞，了解程度可以超过你的父母；而超过300个点赞数据，就连你的伴侣也不算法的敌手了。
简言之，你被看穿了。
这张网会有多大
即便如此，相对拥有庞大到20亿用户的Facebook而言，27万似乎并不是多起眼的数目。而在美国大选当中，27万个账号里，具有投票意愿和投票权的有效用户要比这个数目还小，当然不足以撼动整个选举大局。
试想一下，如果以这27万人作为节点，通过进入他们的主页，找到这些账号关联的好友，由此发散开来结成一张网，这张网会有多大呢？
同年，剑桥分析找到科根，给了他100万美金，拿到了他手上账号数据。据怀利掌握的收据、电子邮件和法律信件等记录显示，2014年6月至8月期间，有超过5000万Facebook用户的个人资料被获取。
而此前Facebook高管披露的数据称，剑桥分析可能把这张网织到了8700万，这意味着奖金额四分之一潜在的美国选民的性格特征暴露在这家公司面前。
这一切，账号的主人们毫不知情。
在媒体披露的内部交流邮件中显示，各种用户信息从性别到智商，从政治倾向到工作信息，甚至脸用户是否自律严谨，都能够一一分析出来。
对数据公司而言，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施展“魔术”，将数据变现的过程了。
在Facebook上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针对性广告，针对不同人格用户最深层的恐惧、需求和情感，用户的人格特质决定了他们打开Facebook时会看到什么广告。
比如说，特朗普竞选中一项主要倡议是拥枪权，思想开放但冲动的冒险者时不时会感到紧张，被归类为冒险者的用户可能看到这样的广告“自由受到外来威胁，必须保卫”。
而保守者用户则会看到宣传“枪支是保护他人的必要物品”。对于理智、倾向事先计划的管理者，有可能会看到要“保护家人与未来”的广告。
宣传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用户思想，改变他们的判断。
怀利坦言：“我们利用Facebook收集了数百万人的个人资料。并建立模型来利用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并瞄准他们内心的恶魔。这是整个公司的基础。”
剑桥分析宣称，是他们的数据研究，令特朗普赢得了大选。
怀利的故事还没完。
克里斯托弗·怀利的身份遭到质疑
“告密者”怀利的身份也受到了质疑。剑桥分析称，怀利并非公司的创始人之一，而是一个兼职合同工，并且在2014年底就已离职，对于公司后来的发展并不知情。
与剑桥无关
与金主有关，与算法有关
“数据驱动我们所做的一切（Data drives all we do）。”在剑桥分析公司的网站首页，巨大的slogan相当醒目。
这家成立于2013年的公司，在商业和政治领域皆有涉猎，旨在利用数据改变受众行为。
事实上，这家在英国注册的公司，主要业务却在北美大陆。因为英国有严格的数据保护法，在获取数据的途径上要麻烦的多，相对而言，美国的数据保护环境更为宽松。并且，如美国参议员约翰·图恩所说，美国倾向于科技公司自我监管。
随着算法的演进，在剑桥分析等大数据公司的介入，细微的信息将有可能串联放大。
令人担忧的是，这并不是一个完全虚构的故事，在某种程度上，它可能正在发生。
人们的数据信息确确实实在不知情的情况，被人利用。1984和美丽新世界的预言在以另一种形式逐渐成为现实。
剑桥分析与剑桥大学也并无关联。
早在公司成立之初，亚历山大·尼克斯为了增加公司的可信度，便在剑桥大学旁设立了一个办公室。在他的吹嘘之下，史蒂夫·班农相信了这一公司的发展潜力，并建议取名“剑桥分析”。
2016年美国大选中，剑桥分析与各方的关系图
2013年，班农把尼克斯和怀利带到纽约，推荐给了共和党的金主罗伯特·默瑟，后者为剑桥分析提供了1500万美金的支持。作为研究早期人工智能的先驱人物，默瑟发明了算法交易，用计算机程序取代了对冲基金经理，此时他已经是亿万富翁，并且是共和党的坚定支持者。
除了这位金主，剑桥分析背后的母公司SCL集团同样显赫。
这家自我标榜为“全球选举管理机构”的公司有二十多年历史，从事大众行为和战略传播研究，通过“心理操作洞察目标受众的思维”。据其网站资料显示，SCL集团对多国的政治选举过程进行过干预。
在卫报报道了怀利的故事后不久，英国第4频道播出了一组暗访视频。第4频道从2017年11月开始对剑桥分析进行了为期4个月的调查。一位卧底记者以“希望帮助斯里兰卡候选人当选”的理由，成为了剑桥分析的潜在用户。
暗访视频中，剑桥分析高管称在中国的业务已经起步，但集中在商业领域。
暗访视频显示，美国大选并不是剑桥分析的唯一战果。
包括尼日利亚，肯尼亚，捷克共和国，印度和阿根廷等等，剑桥分析公司及其母公司SCL曾在全球超过200场选举中工作过，全球政局的变动几乎都有他们的影子。
图中紫色部分国家的政治选举中都有剑桥分析的影子。
而据怀利透露的信息，在英国脱欧过程中，剑桥分析同样扮演着重要角色。算法和数据库一起构成了强大的政治工具，通过在一场政治运动中寻找摇摆不定的选民，向他们推销可能引起共鸣的消息，从而改变选举进程。
在怀利和调查者们描绘的图景中，世界正在被数据公司操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