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天，脱欧未遂

全文共3458字，阅读大约需要9分钟

3月30日，是脱欧开闸的1010天，也本该是英国和欧盟说再见的第一天。

如无意外，特雷莎·梅今天应在伦敦唐宁街十号的首相府邸，和同僚们研究不列颠巨轮的下一个航向；

如无意外，容克今天应在布鲁塞尔法律大街200号的欧盟总部，和默克尔、马克龙等轮流通电话，商讨下一个欧洲金融中心的落点；

如无意外，今天的泰晤士河会经历狂欢之夜，一派会在威斯敏斯特高唱凯歌，另一派则在游行抗议中不甘承认现实。

一切都只是1010天前的猜测。现实总是事与愿违，泰晤士河依然平静，依然暗流涌动；特雷莎·梅依然在下议院焦头烂额。

01

3月不脱欧

“最后”一天了，脱欧还是没有拉下大幕。

特雷莎·梅是无奈的。无论她怎么费尽口舌，议会始终对那份“协议”亮起红灯。

当地时间29日，英国下议院进行第三次投票，就脱欧分手费、公民权利和爱尔兰边界问题进行了表决，最终以344票对286票再一次否决了首相特蕾莎·梅提出的脱欧协议。这意味着，英国必须在4月12日以前提出脱欧新方案或无协议脱欧。

此前在第一、二次议会投票中，特雷莎·梅辛辛苦苦与欧盟谈妥的协议均以极大差距被否决。与此同时，议会投票一致同意不接受无协议脱欧。此外，第二次脱欧公投也不在议会考虑范围内。这意味着，没有人知道英国到底想怎样。

于是，在脱欧第1000天的时候，特雷莎·梅向欧盟发出了求救信号。此前被猜测的脱欧延期终于成真。

“我写信告知欧洲议会，英国现在请求在《里斯本条约》第50（3）条引导下，延长第50条期限至2019年6月30日。”在这封寄往布鲁塞尔的信里，特雷莎·梅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欧盟给了二选一的方案：方案一是如果英国议会下院能通过“脱欧”协议，将允许“脱欧”期限延至5月22日，即欧洲议会选举的前一天；方案二是如果英国议会下院未能通过协议，则英国必须在4月12日之前再做出新抉择。

目前看来，英国国内唯一达成共识的只有延期，不确定的延期。

02

1010夜混乱

众口不一定铄金，但众口一定难调。回首过往，特雷莎·梅是否会后悔当时踩着高跟鞋走进唐宁街十号的自己，没有人知道。但当她一次次飞往布鲁塞尔苦口婆心，一次次站在下议院里舌战群儒的时候，心里多少会苦涩，前人没有栽树，只留下了解不开的死结。

2016年6月23日，时任首相卡梅伦遵循了连任时的承诺，举行全民公投。15个小时内，三千多万人冒雨出门，按下了投票器，决定不列颠巨轮是否要挣脱枷锁。

17410742人选择了out，16141241万人选择了in，51.89%:48.11%。自此，这一微弱优势开启了这个国家的民主噩梦。

卡梅伦不是该负责的人，主张留欧的他没有理由继续稳坐首相之位。于是，他哼着小曲搬出了唐宁街十号。彼时的卡梅伦也深知，在疑欧情绪的蔓延与留欧利益的牵扯下，英国已经撕裂，这艘巨轮失去了方向。

在剩下的保守党人选中，前伦敦市长、脱欧排领袖约翰逊临阵脱逃，能源部次官利德索姆退出竞选，英国内阁财政大臣奥斯本与特雷莎·梅统一战线。因此，被誉为“铁娘子二号”的特雷莎·梅顺利接下烂摊子。

“留欧没有走后门的机会，不会有二次公投。”尽管彼时有400万人签名支持二次公投，但特雷莎·梅似乎铁了心要硬刚到底，并许诺“会让英国更加美好，并让退欧的结果变成一种成功”。

随后，这位政坛超模开启了奔走模式。

但如今的特蕾莎·梅已经没有砝码了。去年12月，她就曾表示将不会领导2022年的立法选举，两天前则向执政的保守党议员团以请求，“我已准备好提前离职，只要对国家和党有利就行”，“只要脱欧协议能够获得通过，我宁愿辞职”，“我将不会成为障碍”。

屡战屡败的事实证明，她确实再也无力苦撑下去了。

分手费是难点之一，保守党议员里斯莫格曾说：“这一金额毫无逻辑。在法律上我们并不欠欧盟什么。”

爱尔兰边境线是难点之二，也是主要矛盾。对保守党内部的“硬脱欧”派而言，这份协议太软，特别是关于北爱尔兰边界问题的备份条款，几乎就是一项把英国永久困在欧盟的“灾难性条款”；而在北爱尔兰政党民主联盟党看来，这一备份条款则撕裂了英国的领土完整。

在反对党工党看来，这份协议既没有让英国彻底离开欧盟，又让英国不再享有作为欧盟成员国所能拥有的权益；从党派角度来看，工党也不会支持出自保守党的这份协议。

对于保守党内部的“留欧派”以及苏格兰民族党和自由民主党而言，他们本来就不同意脱欧，自然不会批准任何相关的协议。

如同《东方快车谋杀案》里一样，英国每一派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在扼杀“脱欧梦”上踩上一脚，但没有人知道到底哪一根才应该是最后的稻草。固执的欧盟以及意见纷杂的英国各党派在天平的不同端撕扯。

03

in or out

四百多年前，英国著名剧作家莎士比亚，问出了人生的终极难题——to be or not to be；四百多年后，熟读莎士比亚悲剧的民众又面临着另一个二选一难题——in or out。

虽然加入欧盟已经46年，但英国的疑欧主义从未消失，并在新世纪愈演愈烈。早在1986年6月30日，彼时的首相撒切尔夫人在“布鲁日演说”中，就表达了对欧洲一体化的不信任，《泰晤士报》将其称之为“疑欧”。到上世纪90年代，梅杰政府上台，英国延迟了对《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的批准，并拒绝加入欧元区。

英吉利海峡的阻隔，加重了英国的“不听话”。在英国绅士们心中，隔海相望的大陆可能更像一个拖后腿者，其主流的“社会市场经济”难与自己的“自由市场经济体制”相符；而欧洲的金融一体化也对英国的金融经济构成严峻挑战，英国需要捍卫伦敦在金融业中的龙头地位。

欧债危机、金融海啸、难民危机，成了最后几根稻草。在金融危机的冲击之下，英国经济遭遇严重影响，且国内族群矛盾暗涌。

一项问卷调查显示，三分之一的英国民众认为在英国本土出生的人和移民之间的紧张关系是造成社会分歧的最主要原因。2011年的伦敦骚乱就是例证。英国民众对欧盟的人口自由流动原则愈加不满，担心大量移民涌入将抢走工作、消耗福利保障。

内外交困下，英国的疑欧情绪前所未有地高涨。

但在“留欧派”心中，卡梅伦的脱欧公投却像是开启了潘多拉魔盒，让英国郑重“走向分裂”。他们认为，成为欧盟的一员给英国和欧盟都带来了好处。一旦英国脱离欧盟，双方社会、经济都将经历挫折。

X教授的扮演者英国演员帕特里克·斯图尔特就是典型的留欧派。生于1940年的他对欧盟感情深厚。他亲历了二战后经济紧缩时期的艰难，以及二战的经济影响和心理阴影。1973年，英国加入欧洲共同体，这改变了他的生活。欧洲各国的战后和解让他第一次感到世界大战不会再发生，各国合作能让所有人获利。

“为自己是‘欧洲人’而感到骄傲……为自己的国家正在试图拆解欧洲的成就而感到不安和羞耻，” 帕特里克·斯图尔特曾在英国《独立报》上撰文表示。

04

议会之母or宪法危机之母

“闹剧”、“灾难”、“危机”、“自我伤害”、“国家耻辱”等词，被英国媒体频繁用来形容脱欧的现状。

英国已经从“议会之母”衰落成“混乱之母”，“英国民主正面临一个严重的危机时刻”，英国民众已经对“威斯敏斯特政治体系产生信任危机”，这些评断来自英国《金融时报》。

“特雷莎·梅错误地陷入了脱欧危机，但腐烂的味道同样来自立法机构。” 英国《新政治家》杂志也一针见血。

“当英国经济已经在颤抖，我们的议员们还在说笑。”英国民众则在社交网络不留情面。

英国一直引以为豪的民主，在这场豪赌之下露出不堪的真实面目。在2016年51.89%比48.11%的微弱优势下，少数服从多数。于是政府并未征询败选方的意见，胸中没有成竹，只能采取硬性手段，迅速组建顾问团，启动谈判。

少有人会细想，微弱的数字之差背后，可能有着心存“日不落帝国”情怀的老派英国人对欧盟的不满；也可能有着随性按下“抗议按钮”的人对民主的淡漠……在某些攸关国计民生的大事上，直接民主并非全民理智。

在卷福主演的《脱欧：无理之战》（Brexit: The Uncivil War）海报上，一行标语非常醒目，EVERYONE KNOWS WHO WON,BUT NOT EVERYONE KNOWS HOW.（每个人都知道谁赢了，但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是怎么赢的）。

“‘脱欧’绑架了和我一样的边境居民，”在北爱尔兰与爱尔兰共和国边界经营农场的布莱恩·里纳甘曾表示。他的牛在英国吃草料，放牧时就会到爱尔兰共和国境内，他本人每天要穿越边界线十几次。多数北爱尔兰人在公投中选择了“留欧”，但公投结果使他们只能接受要“脱欧”的现实。

经济风暴正在路上。英国零售商协会数据显示，今年2月，英国零售额增长0.5%。这一数字在2018年同期为1.6%。2018年四季度，英国的经济增速从上季度的0.6%放缓至0.2%，使得2018年的实际增长率仅为1.4%。

复旦大学欧洲问题中心主任丁纯对北京商报记者分析称，脱欧长期反复是必然结果，因为最初公投时，结果几乎就是一半对一半，各有所想，整个国家很难达成共识，“即使特雷莎·梅跟欧盟谈的协议再好，拿到英国国内也不会立即就通过，在脱欧这个剧本里，各有各有的角色，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这是一场博弈战。”

《加州旅馆》里，老鹰乐队唱到，“你可以随时结束，但你永远无法挣脱。”

精彩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