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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夏青青:我们的姓氏

董夏青青 小说月报 2022-04-10



今天与您分享作家董夏青青的创作谈,敬请阅读。董夏青青的最新短篇小说《在阿吾斯奇》,原发《人民文学》2019年第8期,《小说月报》2019年第10期选载。网上订购请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标签。

董夏青青,女,1987年生,山东安丘人。小说、散文见于《人民文学》《收获》《十月》《当代》《解放军文艺》等刊。曾获“人民文学·紫金之星”文学奖、“解放军报长征文艺奖”等奖项。现供职于新疆军区。




我们的姓氏

——《在阿吾斯奇》创作谈

文 | 董夏青青


这篇小说中的人物都有其现实出处,合计一下,其间大约有十个人的经历。其中,弟弟的原型让我印象深刻。2018年末,我在特战旅蹲点采访时认识了他。那天他穿着荒漠迷彩服,和指导员一起走进招待室。本来应该在会议室座谈,但那天我重感冒发烧,会议室暖气不足,就改在招待室。


让我有些意外的,首先是他白净文气的模样,看起来和既定印象如此不同,继而是他在沙发上坐下后的姿态,一直到谈话结束的近三个小时之间,他始终保持脊背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即便偶尔有手势动作,也会很快归原这坐姿,且并不紧绷和做作。加之谈话的用词、语速和嗓音,让他全然不是一个出身甘肃乡村,由赤贫的父母生养,又吃着武行饭长大的年轻人,倒很像一位贵公子,脸上带着“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的率真意气。


聊天中,他反复说到“改变命运”,无论是去少林寺学武还是进入军队,对他而言,都是改变自我和家庭命运的抉择。这叫我想到这些年遇到的很多战友,他们也会不时用到这句话。像之前在《黑拜》中写到的那群人,当谈到即将参与可能发生的局部冲突,第一反应并不是害怕、恐惧,甚至也不是理想、荣誉,而是他希望借此机会,实现个人命运以及家族命运的改变。曾经,当兵入伍是很多人改变处境的唯一机会,而如今,这一通道对很多人而言依然是最有效且唯一的。

年初,格非老师在一篇题为《乡村的消失意味着什么》的专稿中谈到,当下的一种失重感——

“失重,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意思就像坐电梯,突然下降,然后就造成失重,造成人的眩晕。

“第二层意思,这种失重我把它称之为真正地失去重量。怎么理解?按照我个人的理解,如果各位有乡村生活的经验,你就会发现,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来说,个人永远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不是个人,是个人背后的那个群体。

在格非老师看来,在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一个个人的背后涉及的都是一个群体,一个家庭,一个家族,一个社会,甚至是一个国家。所以会有《赵氏孤儿》这样的故事被反复讲述,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就为护一个婴儿生命周全。

而到我们这一代人,甚至在我们之前,一个人长成青年人之后,却可能在某天遇到一点事便自杀了,或者精神熄火,就此中止内在生命的成长。可以说,人们的存在变得越来越轻,原子化的个人观念倍受推崇——我就是我,我只为自己付出,我可以不管祖先、家庭、社会,不承担一个历史时期、一个民族、一个社会的使命。但这样无限趋近“轻”的生活真的给人幸福和内在满足吗?每个人迟早有一天要离开家出远门,远行前往一个未来的敞开的未知世界,拥抱他者和承担他者的命运。但出发前是否应该问问自己,我们带了多少精神干粮可供一路食用?很多人觉得负重前行很累,但事实就是,此时谁丢下干粮,谁就是灵魂最先在路上倒下的人。

有一天夜晚,和阿克雀克连队的一位老军医在图书室聊天,他谈到自己的姓氏,并给我讲了很多有趣的故事和传说。当时我以为只有中国人是如此,会背负着所谓家族的思想包袱前行,没想到在随后读到的《田纳西·威廉斯回忆录》,看其中有一段写到:

“我向他提起我也是美国第一代拉尼尔家族的后裔,据说国内所有姓拉尼尔的人同属一系。他冷冰冰地看着我,漂亮地奚落道:‘拉尼尔家族的分支真是良莠不齐。’”

并且田纳西·威廉斯不止一次地提及他有多在乎这个姓氏,并希望为之做些建设性的、正面的价值贡献。

和弟弟原型的那一回交谈,使我突然懂得了很多人夜以继日的奋斗动力来自何处。这些青年人出生平凡家庭,默默无闻度过童年和少年时期,却在某个时刻心照不宣地希求借由一个机会登上一艘改变个人命运和家庭甚至家族处境的船艇。自己既是船长又是船员。在激浪中全神贯注,拼尽力气。

而这是多么令人肃然起敬的事。

时至结尾,文中没有交代弟弟是否醒来。这也是我留给自己和战友们的一个美好心愿。

今年三月,我和战友在军区医院体检,排队时,突然听见某处传来一声哀恸的叫声,我们都吃了一惊,觉得那似乎不是从人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不久后,有几个武警战士急匆匆跑出来,有战友上前询问,才知道是一个战士在去年冬天出了车祸,救活后便是植物人状态,没想到今天人突然没了,他的母亲承受不起孩子的离世,刚才大喊一声晕过去了,他们着急去请大夫过来。

我们站到一边,闪开过道让武警战士们去忙该忙的事。那时我想起朋友跟我讲过她一个发小的事,发小在武装奔袭五公里时突患热射病,从病发到亡故只有短短几天时间,朋友们甚至都没来得及赶去送送他。一天,发小的父亲,一位正师职干部给她打来电话,希望她帮忙参考一下买哪个位置的灵位。她说,她记得发小喜欢14这个数字,不如买到14层,发小的父亲说,14是好,可是他恐高啊,要不,矮一点,4层1号好不好?

死亡不会因为谁肩负何种重任或期许就选择性降临,但“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明珠会交到我手中”。这是每个人的愿景。




在阿吾斯奇(节选)

文 | 董夏青青


二十八号界碑与哈萨克斯坦的边防哨楼毗邻。那一带早先是苏联的地界,齐踝深的草丛里遍布铁丝绊网。车开不进去,人走进去稍不小心也会摔倒。


走过一截铺着碎石子的土路快进草滩时,指导员招呼大伙停下,各自检查裤腿和袖口是否扎紧。指导员向他解释,草丛里有一种叫草瘪子的虫,专把脑袋钻进人的肉里吸血。只要它的头钻到肉里,除非拿打火机烧,否则弄不出来。


“弄不出来会怎样?”他问。


“哦吼!那一块肉都会烂掉!”二条兵叫道。


指导员拍了一下二条兵,“咬过你吗?


“咬过我班长啊!”二条兵嚷起来。


二条兵扶着被打歪的头盔,缩着脖子从指导员身边小跑到他斜后方,调换步速慢慢地跟上他。


“报告营长,上回班长带我们来给界碑描红,他真的被咬了。


见他没反应,二条兵沉下脸,正了正头盔。


“营长,我亲眼看见的,班长小腿那一块都烂了。


二条兵向他描述,去年小弟带他们从界碑回到连队,正赶上澡堂开放。洗澡时,大家起哄围住二条兵,说要排队给他搓澡,因为他皮肤又嫩又白,摸上去像妹子。大家开玩笑的时候听见小弟骂了一句,说他刚搓掉一只草瘪子。过了半月,小弟腿上被咬到的那一块开始红肿溃烂,到团部卫生队处理了伤口,又打了很多天消炎针才见好。


“正常。”他说,“他身上有各种各样的伤。


“班长说他在少林寺的时候没有买保险,有病就自己治。


“更牛的是他把连队的二号马都治好了。”二条兵说,“那匹马他们不会骑,马鞍子绑得太松,骑久了以后把马背颠破了,就有草瘪子钻进去,生了好多蛆。当时卫生队的军医都说这匹马没救了,但是我班长不肯。他打电话去问沈军医,用盐水和强碱给这匹马清洗伤口,又找当时在连队的军医给它缝上。这匹马长伤口的时候特别痒,喜欢撞墙去蹭,我班长怕它把伤口又撞开,就搬了一个马扎坐在马厩里看着它。那匹马好了以后不让任何人骑,除了我班长。


“待会儿去看看那匹二号马吧。”他说。


“班长下山的那天晚上二号马就跑了。有牧民在山里看到过,说它一直在疯跑。


二条兵说罢从他身旁跑开,冲向界碑下的一块芦苇滩地。


界碑立在紧邻铁丝网的一个小土包上,坡下围着一片比人高的芦苇,地下水汩汩向外冒。


他跟在战士们后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他断续听见战士们讲去年在前哨点遇到跑过来躲雨的哈方军人,两边的人都把枪坐在屁股底下,一起吃泡面……各说各的语言,各打各的比画……又说到小弟在前哨点杀鸡,先砍一刀,那只鸡闭上眼不动了,刚把刀一放,那只鸡跳起来就跑。小弟追上去补了一刀,那只鸡还在跑。小弟干脆扔下刀抄起一根棍子去追……


太阳当空,界碑上新描的红色字眼看起来醒目极了。哈方一辆吉普车从铁丝网另一侧疾驶而过,战士们纷纷看向西北方向,低声讨论那边的暗堡里是否有人正在盯梢。这时有人在旁喊了一句,大家紧张地看过去,一个战士蹲在草丛边,拎起一个东西。


“这有一个快递袋!”战士说。


“哦吼!有地址吗?”二条兵三两步跳过去。


大伙陆续围上前,捏着那个灰色的塑料袋互相传看,窃窃私语。


他站在界碑前向四周远望,阳光在光滑舒缓的大地上流泻。即将栽种新作物的大片黑土刚刚犁过,有雨水未及冲净的耙痕。他跟指导员打声招呼,转身从来时登上界碑的另一边侧路往下走。


高大的榆树投下阴凉,水声冲掉了野蝇的嗡嗡声。他目送眼前这道铁丝网向前蜿蜒。



节选自《小说月报》2019年第10期,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即可购买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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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编辑:崔国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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