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栖居，一定要有枕头和诗

有段日子和朋友经常一起哀嚎，和梦想还差一个庭院的距离，那没有庭院前呢，没有庭院时，我们还有床，床上有枕头和诗。

《读首诗再睡觉》这本书诞生于“读首诗再睡觉”公众号的书，仿佛带来了新的期待。

读首诗再睡觉吧，在睡前，将尘埃脱下，将心灵的重负丢下，钻进暖暖的被窝，枕头托起全部脑壳的重量，干干净净、轻轻松松地读一首诗，田园的、哲思的、浪漫的、痛苦的……诗里的情绪开始悬浮在上空，准备倾覆全身，这时候有幸福的光芒开始靠近过来。

很多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样子的，就像摸不清水、天空的样子一般无二，只能无限接近，仿佛靠近了，然后开始做生活的歌者，做幸福的歌者，我想在读诗、在和一群人分享读诗的时候，好似能很快地触摸到。

（以下内容节选自《读首诗再睡觉》）

镜中

（当代）张枣著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英雄、美人、落梅、镜子……

诗中写了一个女人，写了后悔一生的事情，写了让人无言或让人疯狂的美丽，写了梅花，写了一条河，写了另一岸，写了遥望，写了近看，写了镜子里面，写了镜子外面。他究竟写了什么、说了什么，究竟把什么藏在诗中没有明说，却又让读到这首诗的人能感觉到他藏在诗里面的东西并为此感动？诗中唯一加标点的两行，像王家卫的电影片段，你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永远猜不透结局，期待而又绝望。

老实说刚读这首诗的时候如果全凭感觉走，会很容易被它带入东方古典美的私人情绪里，而在困惑中，自己也越来越不满意于这种庸俗而狭隘的地摊小故事。

作者自己曾在一篇文章中说到，“诗歌并非来自哪个幽闭，而是诞生于某种关系。”那么这首诗的关系应该诞生在“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这句，否则诗人就该起一个“镜中”以外的题目了。

《围城》里的方鸿渐在见到唐晓芙的一刹那，便诧异：古今中外的诗人都甘心变成女人头上的钗、腰束的带、身体睡的席，甚至脚下的鞋袜，就是没人要当她的牙刷。

诗中的“他”显然渴望永远同“她”的镜子合体，像镜子一样深谙她的坐姿和私密，洞悉她的颦笑和胴体，并将镜前的她纳入自己的身体里。

或者，“他”一定常躲在镜外的某个角落，偷瞄着“她”在镜中的姿容，窥探的意味像爱情一样危险又美丽。

奇妙的是，镜子成像的原理极大地加重了二人空间的不确定性，对立的“他”和“她”究竟是谁在镜中谁在镜外，本身就像情感一样互相交缠，那层关系也由此铺展开来：你永远无法到达镜面的另一边，无法让两个对立的影子交际，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就像你在镜中，我在镜外，最近也最远，就像“皇帝”，什么都可能什么也都不可能，最安全也最危险。

生活是由最近和最远的事情构成的，骑马归来、低头回答只能一遍又一遍生灭于镜中，咫尺天涯的镜子可能比孤独更可怕。

起头开始下落的梅花，到了结尾已经落满了南山，梅花不只是落了一首诗的时间，而是早已成为生命之镜绵延不绝的背景。此时诗人已经打碎镜子离我们而去，他留给读者要后悔的，可能不是失而不得的痛苦，而是对宿命清醒后的新一轮迷惘。

曲木南荐

读过许多人的诗，张枣的诗是那种逢一面就醒目的。

这首诗会让我不由忆起郑愁予的《错误》：“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及席慕容《一棵会开花的树》：“在你身后洒落了一地的，那不是花瓣，而是我凋零的心。”同样深深的落寞失望，张枣的诗多了一股无处言说的浩渺怅惘之气。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为什么是梅花呢？“梅”字与前句中的“悔”字相呼应：这种呼应不仅是用韵上的，更取其意，与梅花“凌寒独自开”的肆意坚持相呼应。如今梅花也落了下来，可见是怎样无奈的一朵心事。“一生中后悔的事”究竟指称为何无从得知，但诗尾的再度独白式咏叹，只往心事更深处漫溯—一句“落满南山”，无限诗情尽收眼底。

中间的诗句是较难解读的部分，突破口在“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原本人生所过之物一如流水不可挽留，可作者偏偏要将“她”拉入镜中，存入记忆的胶片。“她”在这里无疑是指代人生之中美好的事物。就在深陷“后悔”情绪之际，诗人却一笔荡开，勾勒出存储于记忆胶片中的“她”游泳、登梯子、骑马的图景。那也许是曾经美丽的危险，或许是岁月里尚未言说的矜持，又或许是壮志未酬的唏嘘⋯⋯这些由“她”构建起的旧愁以内心独白的形式，由近及远、由低到高，打一个圈后重回记忆之“镜（境）”

刘砚石 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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