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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树竟是奥丁绞刑架？《艾尔登法环》神话原型分析
一前言
在“魂系列”取得成功的众多因素中，哥特、史诗的世界观和背景设定尤其为人津津乐道。玩家畅游其中就像翻阅一篇蒙尘的厚重古籍，突出一个“我看不懂，但大受震撼”。即便对晦涩的剧情不甚了解，也并不妨碍玩家惊叹于游戏中随处可见的，业界顶尖的美术设计，流连于一幕幕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诗意留白中。
在系列最新作《艾尔登法环》中，除了常规西幻背景，众多设定和关键剧情、人物设计都参考了北欧神话和凯尔特神话。北欧神话我们都多少了解一些，但凯尔特一词却不多见。其实它也是现代西幻题材的重要支柱，伟大的《魔戒》就借鉴了相当多凯尔特神话的内容。与后来强调秩序和尊卑，充满压抑阴郁的基督教世界观不同。凯尔特人的神话灵动丰沛、充满狂野的自然气息和生命力量。
凯尔特文明长期与地中海的希腊文明和意大利的罗马文明并立。公元前300年，占据西欧的凯尔特人是罗马的头号强敌。直到凯撒横空出世，一本《高卢战记》写尽了高卢凯尔特人的衰败。后来，整个欧洲只剩下爱尔兰、苏格兰和威尔士属于狭义上的凯尔特民族。
二艾尔登之环与凯尔特三螺旋
第一个明显的凯尔特元素直接体现在游戏LOGO“艾尔登之环”上。它的设计灵感源于三螺旋（Triskelion）和三角符文（triqueta）。三重螺旋源于希腊语“τρισκελής”，意为三条腿。它就像中国的阴阳两仪图一样历史悠久，从公元前500年就在凯尔特文明中大量使用。
三螺旋的准确含义至今众说纷纭，有人认为它代表运动和能量，表达行动、循环、进步等元素。而三重漩涡则因时代变迁产生了不同的涵义，包括生命-死亡-重生、精神-内心-肉体、母-父-子、过去-现在-未来、力量-智力-爱和创造-维续-毁灭等等。凯尔特人极为钟爱“三”的概念，认为它包含世间万物，也就是灵界、现世和神界。
三角符文又称“三位一体结”或“凯尔特结”，纵横交错的结构成了凯尔特艺术中所有交错图案的基础。它与三螺旋的含义相近，古凯尔特人认为三角符文象征女人神性的三重维度，也就是处女、妇女和老妪。人类在类似的三种状态下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因此，不论是游戏中的艾尔登法环还是现实中的凯尔特螺旋，都代表了一种“永恒”和“秩序”。而法环破碎也就意味着维持世界运作的规律不复存在。
大道崩解，天下大乱。
三红发之神
游戏中，“女武神”玛莲妮亚和“碎星”拉塔恩，两位强大半神的决斗不说惊天地也是泣鬼神。但这两位水火不容的人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一头火红的秀发。而这，也让我将玛莲妮亚的原型猜想从北欧的“瓦尔基里”锁定为凯尔特神话中的“伟大女王”摩莉甘（Morrígan）。
根据中世纪威尔士手稿《马比诺吉昂》（Mabinogion）所载，摩莉甘是战争之神，司掌厄运、死亡和胜利。凯尔特人相信，有战争之处必有其身影出现，并以超然的冷漠注视着凡人彼此厮杀，鲜血就是她的祭礼。
摩莉甘也是一位“三相女神”，她与另两位姐妹，象征愤怒的玛查（Macha）和象征“恐怖”的尼曼（Nemain）合为一体时，就变成了一体女神芭依波卡赫（Badhbh Cath），意为“化为乌鸦的战争女神”。
摩莉甘的历史极为久远，对她的崇拜出现在凯尔特母系氏族晚期，这一时期的生产生活都由女性主导。但随着生产力和文明发展，男性逐渐成为凯尔特民族的主导力量。之后的基督教入侵导致大量爱尔兰本土神明被丑化或歪曲，摩莉甘变得阴鸷恐怖，她变成了执掌死亡的不详异教神明，最后变成了邪恶、丑陋的女巫形象。直到近代，我们才在古代手稿中了解到她本来的英武身姿。
四黄金树与世界树
只要玩家在宁姆格福的旷野旅行，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看到那摄人心魄的黄金树，它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北欧神话中的世界树。据13世纪北欧史诗《散文埃达》（Prose Edda）所载，宇宙中心有一棵巨大的白蜡树，它的枝干构成了九大世界，与其命运休戚与共。
古诺斯语称世界树为“伊格卓拉希尔”（Yggdrasill），“Ygg”是主神奥丁的别名，“drasill”意为“马”，合起来是“奥丁的马”。但我们不能以此理解，因为按照古诺斯神话，它真正的名字可能是“绞刑架”。
《埃达》记述道，奥丁深感自己的无知，希望获取一切知识，为此不惜做出牺牲。他先牺牲掉自己的右眼，又用长矛“冈格尼尔”刺穿自己，最后在世界树上“吊死”自己九天九夜。因其牺牲，奥丁得以洞悉宇宙真相。因此，世界树最早的名字应是“奥丁的绞刑架”，但经过词汇含义和历史的漫长演进，成了“奥丁的马”。
奥丁与世界树的故事昭示着树木在古欧洲民族史诗中的重要地位，强调了神性和树的联系。古英语“Treow”的意思就是“树和真理”，这与凯尔特德鲁伊以橡树为尊的“树崇拜”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自然崇拜的一部分。
对于世界树的起源，英国学者希尔达·埃利斯·戴维森（Hilda Ellis Davidson）指出，欧亚大陆北部不约而同的出现了多个“世界之树”传说，比如“一棵从世界中心生长的树是一个梯子，借由它，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这是原始萨满教的共性。
除了北欧世界树，“圣树”也在德国的日耳曼多神教中占据核心地位，受到极大崇敬。如黑森的多纳尔橡树、萨克逊的“伊尔明苏尔”和内尔萨斯树林都是附近居民的重要圣地。但它们无一例外在查理曼大帝的“基督教征服”下被砍伐和破坏，树干用于建造教堂，以彰显天主的力量。
五卢恩符文
游戏中，最让玩家时时挂念的要素就是右下角的卢恩数量，它既是“经验值”又是“货币”。而在现实中，卢恩符文是一种盛行于北欧的本土文字，直到被拉丁字母取代。卢恩（Runes）在原始日耳曼语中写作“rūnō”，意为“神秘、秘密的”。其哥特语、古英语、古萨克逊语的写法和含义也都基本相似。
卢恩的来源，北欧史诗《贤者之歌》（Hávamál）第138节以奥丁的口吻描述道：
“九夜吊在狂风飘摇的树上，
身受长矛刺伤；我被当作奥丁的祭品，
自己献祭给自己，在无人知晓的大树上！
没有面包充饥，没有滴水解渴。
我往下看，拾取卢恩文字，
边拾边喊，由树上掉落”
这一段，与前文“奥丁的绞刑架”是同一件事。奥丁献祭自己得到的智慧就是卢恩，挪威人相信这是一种咒文，只要将它刻在木、石、金属甚或任何材料上就能得到无穷的威力。古北欧人创造这个故事的动力可能是出于对卢恩的崇拜，因为文字是文明的基石。
卢恩符文包含多种版本，最古老的古福萨克文（Elder Futhark）在150年就开始使用，最年轻的符文在一些偏僻地区甚至用到了18世纪。古福萨克文的来源众说纷纭，一说是脱胎与更古老的意大利斜体字，一说是取材于古拉丁文。这让我不禁想到《枪炮、病菌与钢铁》中文字演进的理论，即文字很难独立发明，大都是有参考的。
卢恩字母长期以来的基本功能与正常文字无二，也可以被僧侣用于祭神或巫术。但将卢恩与魔法或神秘学相联系则所近代才有的事情，卢恩文早在公元700年左右就逐渐被拉丁文替代，1400年左右在老家北欧的书面上消失。不过作为装饰和民族文化却留到了今天。
其实《环》并不是FS社首个应用卢恩元素的游戏，早在《魂》系列就在强化道具楔形石上体现出了卢恩。很多玩家注意到了这点，有些大牛还真的破译了老贼的“密码”。如下图所示，它的意思可能是“懦弱之人在树中寻求圣灵/神。世界树Yggdrasil，生命之树，赐予了富饶，幸福，以及财富。”
六知破碎战争
法环破碎，王朝陨灭；诸神混战，生灵涂炭。纵使宁姆格福风景如画，也难抵一派萧瑟颓败。造成这个残破世界的事件之一就是“破碎战争”，当我提取出事件中的北欧元素、众神战争、烧毁圣树、世界重生等元素，不难发现“黑魂”系列背景设定中的“灭世”和“世界大战”元素，都有北欧神话名场面：诸神黄昏（Ragnarök）的影子。
毫无疑问，诸神黄昏是近几年涉北欧神话电影与游戏的常客。但鉴于很多人对此不慎了解，我再结合史实简单描述一下。诸神黄昏的预兆是“芬布尔严冬”（Fimbulwinter），在神话中，此次严冬一连出现三季，人类为了资源互相杀伐。
它的创作灵感可能源于536年一次火山猛烈喷发导致全球气温降低的事件，当时整个欧洲的气温降低了2.7摄氏度，直接引发了546-660年的小冰河时期。北欧人绝望的看到冰雪冻死了大批牲畜和庄稼，村镇被暴风雪掩埋，全欧洲数百万人因此而死。
当灾难过去，人们在废墟上重建家园时，对自然的敬畏就催生了一个个伟大史诗。
神话中，芬布尔严冬过后，巨狼芬里尔挣脱枷锁，它的两只子嗣吞没了太阳和月亮，毒龙尼德霍格挖空了世界树的根基，尘世巨蟒耶梦加得从海底惊醒。火焰巨人首领苏尔特尔手持炎暮光之剑，率领九界的所有祸害踏碎彩虹桥，直奔阿斯加德。
海姆达尔的号角响彻九界，众神走向终焉之时。芬里尔张开遮天蔽日的巨口，将奥丁吞没。丰饶之神弗雷力战不支，被苏尔特尔击杀。奥丁之子维达脚踩巨狼下颚，一只手顶开上颚，用父亲的长矛刺穿了芬里尔的心脏。托尔以雷霆一击打碎了耶梦加得的头，然后被毒液淹没。诸神相继陨落，末日不可挽回。
众神和巨人、怪兽的尸堆就像岛屿，立于血海之间。在血与火映出的一片暗红中，重伤的苏尔特尔将魔剑抛向天空，它引燃的火焰涤荡九界，烧尽了包括阿斯加德和世界树在内的一切。宇宙倾覆，星辰晦暗，大地在沸腾的海水中崩裂。一切不复存在，只余寂灭与虚无。
不过，人们会在被吓坏了的孩子面前补上故事的真正结局：
······不知过了多久，六位流淌旧神血脉的新神再度出现，用自然、森林、雷电、光明与黑暗之力重塑人间。大地从海里浮起，像洗了个澡一样清新。烟尘散去，和煦的日光如少女的手轻抚盛开的花朵和果实。两个赤裸的人类睁开眼睛从树林中走出，他们的后代将填满整个世界。
诸神黄昏可能是古代北欧人对自然现象的浪漫化解释。如冰岛就是个多火山地区，人们被火山喷发时的力量和破坏深深震撼，特别是火山灰遮挡太阳、蒸汽和火焰直冲天空的景象成了所有人挥之不去的梦魇。霜巨人可能源于对凛冬对印象，而火巨人就代表了火山，苏尔特尔（Surtr）的名字与冰岛西部的熔岩洞穴“Surtshellir”直接相关。
但火山喷发带来的不仅是毁灭，还有重生。灾难过后的温暖和养料又让动植物重新出现，村落炊烟袅袅，文明得以复苏。这种毁灭-重生的循环，可能也影响了魂系作品延续、毁灭、重启世界的经典结局设定，也包括《环》。
当然篇幅所限，游戏中与凯尔特神话中鹿神相关的“祖灵”，以及与北欧神话中“冰、火巨人”相关的各种巨人山妖等元素没能解析。希望本文能抛砖引玉，让更多对此有专业研究的大佬向玩家们倾情科普。
游戏是一个奇妙的载体。往小了说，它只是一个消遣的玩物；往大了说，才华横溢的制作人往往能带给玩家基于游戏，又超出游戏的文化盛宴。正是因为这些承载东西方文明精粹的伟大作品，游戏才在一部分玩家眼中，成为第九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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