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两难困境：我救活了你，却无法拯救你……
导读
请你原谅我，你曾经那么接近解脱，而我当时却那么害怕救不活你。
来源：医脉通
作者：芭比
这是医脉通“柳叶笔”专栏的第3篇文章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那天，是一个安静的星期天早晨，天刚亮。医院挂号处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你妈妈的尖叫：“我的孩子没有呼吸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在妈妈的臂弯里。
普通婴儿会柔软地依偎着妈妈，而你的小身体却在抽搐、蜷缩，让人心疼。头脑中理智的区域浮现出几个冷冰冰的字：去皮质强直，但这用在一个胖乎乎的婴儿身上，显得太突兀了。
（去皮质强直表现为上肢屈曲内收，双下肢伸直，足屈曲，多出现于大脑皮质广泛损害时，见于缺氧性脑病、脑血管疾病及外伤导致的大脑皮质广泛损害。若抢救不及时、皮质功能恢复不全，则会有程度不同的智能障碍，呈痴呆状态，或长期处于去皮质状态。）
我们赶快把你推进创伤抢救室，几乎整个医院的人都来了。片刻间，每双手、每颗心都在努力把你小小的身体拉回来。此刻我要做出最艰难的决定，而我的决定，将改变你未来整个人生。
你的小心脏跳动得很慢，慢到不像婴儿，婴儿的心脏搏动本应快速、敏捷，像奔跑的脚步。但你的心脏好像已经投降了，跳动的节奏结结巴巴。我知道你的心脏强壮如初，只是你的大脑太疼了，身体跟不上。
之后的几分钟只留下了模糊的记忆，我尖声咆哮，下着命令，诸如钻进你的骨头要用哪种针头。监视器不再平稳，发出尖利的“哔哔”声。我仔细观察你，按顺序进行检查、评估，你身上的每一寸，似乎都在呼唤医生们手指的抚摸。
我的目光徘徊在你额头上，眉毛右上方，是一个巨大的、暴力留下的紫色肿块。但即便是如此丑陋的伤痕，也无法和隐藏在它下面的颅内破坏相提并论。
图：摄图网
整个抢救团队都在争分夺秒，这么多能干的医生在帮你上药、输液、监护。但我们的大手还是不足以覆盖所有你需要的地方，虽然你听不见，但我们都压低了声音，生怕吵到你。
我还清晰记得，亲手给你上呼吸机的那一瞬。明明是操作过上百次的动作，此刻我却在颤抖，这双手真的是我的吗？我不得不停下来，等发抖的手指安定下来。我深吸两口气，给你插上了呼吸管。
呼吸机启动后，你平静下来，癫痫药物开始生效，你蜷曲的手臂慢慢放松下来。刚才还毫无生机的心跳，现在因药物恢复了有力的节奏。你漂亮的蓝眼睛里的瞳孔，也缩回了正常大小，再次两边对称。
这时，第二批抢救的医务人员乘直升机赶到了医院。你刚进急诊室的第一分钟，我就边在嘈杂的抢救室四处呼救，边打电话向他们发出了求救。对你幼小的身体和巨大的创伤而言，我们这个小镇医院太简陋了，庆幸的是真正能帮你的人这么快就来了。
把你送走后，紧急的气氛渐渐冷却下来。我突然回想起，你的一群家人里有个男人很奇怪，他跟我描述你受伤过程的时候好像在撒谎，一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他说你是不小心摔倒的，磕到了墙角。但你的伤势显然没这么简单。
你额头上的肿块还历历在目。我心中一阵恐慌，又担心起你来。后来，在镇上我听说了你的事。我听说你动了手术，看到了你以前在托管中心的照片，笑着，看上去很开心。但那个星期天把一切都改变了。后来我听说，你从医院回到了家里。
然后我就在报纸上看到了新闻，正是那个男人殴打的你，就因为换尿布时，你没有乖乖地不动。
又一个清晨，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急诊室，还是第一次见到你那天的那张椅子。急诊广播响起：“创伤性脑损伤，气管切开，经皮内镜下胃造瘘术……呼吸困难。”我头皮发紧，不知为何，我知道这说的是你。
图：摄图网
再见你，你额头上的肿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伤疤。你的皮肤呈现出脑损伤患者常见的苍白蜡状，我不知道这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治疗，但我还记得之前你身上的光泽。
我又见到了你妈妈，她拥抱了我，感谢我那次救活了你。你外婆让我很惊讶，她是如此尽心尽力地爱着你，每天都细心照料你的一切。你在医院时，我们经常见面，但你大概都不记得。
我注视着躺在床上的你，偶尔你脸颊颤动，我都希望是个不成型的微笑，这就意味着你在沉睡中找到了什么乐子。你好像很喜欢《海洋奇缘》，你妈妈就不厌其烦地重放。
我不知道你是否理解“幸福”，但你显然无比理解“痛苦”。每当护士在你身上扎针输液时，你都全力挣扎，表情痛苦，试图躲避。我只希望除了疼痛，你还有其他感受。
请你原谅我，你曾经那么接近解脱，而我当时却那么害怕救不活你。如今，我不得不去想，所谓“拯救”其实是相对的，我救活了你，却似乎带来了更大的痛苦。我希望你还有能力感受到一点快乐，驱散一点疼痛。希望你还能留下一点回忆，因为我将永远记得你。
我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问：我真的救了你吗？你希望我救活你吗？当没日没夜的照顾，积攒成几十年的无奈牺牲时，你妈妈、外婆还会感激我当初救活了你吗？你能原谅我救活了你吗？
（原文作者为美国圣查尔斯医疗中心急诊医生）
信源：Torree McGowan,M.D. Will You Forgive Me for Saving You? N Engl J Med 2018; 379:8-9, DOI:10.1056/NEJMp1804030.
精彩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