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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感下的急诊周末:病人不满意,医生也不满意

医脉通 2022-09-21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最后一支多巴胺 Author 最后一支多巴胺



导读

这就是急诊医生的工作日常,这就是一个流感下的急诊周末。



来源:“最后一支多巴胺”微信号

记者:最后一支多巴胺




 

上午七点五十,我泡上一杯瓜片。


翻腾的热水冲入杯中,带着一片片茶叶上下浮沉。


虽起初茶叶会带有一些彻骨的疼痛,但当它们充分吸收了水份和热量之后,又会展现给我们向上而生的英姿。


品上一口,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顿时神清气爽。


交班结束后,将茶杯放在一边,接过那已经泛黄却无比好用的听诊器,多巴胺寻常的一天日常工作开始了。





今天是星期日,是多巴胺的中班。


所谓中班指的是从上午八点到下午五点三十分连续不间断的工作,中午时分也是要坚守岗位的。


但,今天的中班又有些与众不同,因为今日恰巧是周日。


本院为了方便人民群众就医,周六全天和周日上午门诊都是正常上班的,只有周日下午门诊才会停诊。


这便意味着,从上午十一点半门诊停止挂号之后,急诊的便要立刻人满为患了。


周六晚上,多巴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除了胡思乱想之外,便是对周日中班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仅是因为周日中班较往常明显增加的繁忙,更是因为这个流感下的急诊周末。


我想大多数一线医务人员都会有这种体验:上班不想去,下班不想回。


刚在办公电脑前座下来,还没有点开医嘱系统,几乎是一瞬间便已经有四、五位挂了急诊号的病人堵在了急诊门前。


“医生,我要检查一下肝功能。”


“医生,我要化验小便。”


“医生,我来开降压药。”


有时候赵大胆会抱怨,这些事情明明都不是急诊的范畴,为什么这些病人非要拥挤到急诊里来?


其实答案很简单,老百姓心中对于急诊的理解并不是我的病情危急,而是我自己觉得急。


多巴胺不止一次的呼吁过,急诊的急指的是病情的危急,而不是患者或家属时间上或心情上的“急”。


可惜的是,没有人能够明白,或者没有人愿意去明白。


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大多数都喜欢随波逐流,都是盲目跟风。


看完七八位一大早赶过来开药开化验单的病人后,急诊的工作也渐入佳境。



一抬头便看见急诊室黑压压的一片,一点开挂号栏便看见了“一望无际”的名单。


很多人都是高热、肌肉酸痛、咽喉肿痛......


很多人都是咳嗽、全身乏力、胸闷气短...... 


经过搭班护士的分诊后,生命体征不稳定的重患者都被送进了抢救室,病情稳定的患者都被留在了急诊室。


大多数人都在焦急中排着队,但也总有一些人会忍不住提出自己的要求。


上午九点半左右,有一位胳肢窝里夹着皮包的中年男子直接闯入正在工作中的急诊事:“医生,能帮我们先看吗?”


虽然我知道绝大多数真正危重的病人都已经被分诊护士过滤了,但也总是小心翼翼不能掉以轻心的。


“什么情况,怎么不舒服?”我还是要简单的询问。


这位中年男子回答道:“发高热了,全身都酸痛。”


原来也是一位以发热为主要症状的患者,我拒绝了这个要求:“别人都是发热,你稍等一会吧。”


“看病要等这么久,还叫做急诊吗?”


“大家都是急诊,大家都是发热,人家也都不舒服。你问问排在前面的人能答应帮你先看吗?”


同样拥挤在急诊室内外排队的病人自然也是不答应的,有人符合道:“排队吧,大家都在排队”。


我继续替其他病人诊治,没有继续搭理下去。


见我没有在理会他,有些恼羞成怒的中年男子发泄着自己的情绪:“这算什么急诊,也不管病人难受不难受,走、走、走......”


事实上,他并没有离开,而是默默无闻的站在了队伍中间。





因为当下呼吸道感染的病人非常之多,所以几乎每家医院的呼吸内科病房都人满为患。


一床难求,几乎成了当下急诊科最大的难题。


一位女性家属手拿着检查资料,扶着自己的父亲来到了急诊。


患者是她的父亲,因为反复咳嗽、胸闷、气短半个月来到医院。


事实上,患者昨日已经在本地的另外一家医院急诊诊治过。正是因为这家医院没有床位,才来到我这里。


“医生,有床位吗?”这位女性家属询问道。


“没有床!”看着这位肺部感染的老年男性患者,我态度明确的回答了家属。


家属却不依不饶:“没有床怎么办?难道你放着我们病人不管了吗?”


“没有空床,我能怎么办?难不成我要把其它病人赶出去吗?”说实话我对家属有些道德绑架的态度颇为不满。


什么叫做我放着病人不管了?


虽然病房没有床位,但是完全可以暂时在急诊处理的。有医生负责诊治,有护士负责护理。


但是,有一点是需要向家属说明的,那便是在急诊的治疗费用和在病房的费用报销比例是有不同的。


“你可以去其它医院再看看,不一定非要在这里住院。”事实上,本地还有两家二级医院,据我所知病房是有空余的。


“我们就要在这里看,其它医院都不行。”


不要看家属嘴巴上这么说,其实是三级医院全部爆满。患者之所以会被从另外一家医院转过来,正是因为没有病房而已。


家属嘴巴上不说,多巴胺心中却一清二楚。


总而言之,家属是坚决不愿意离开,并且不顾病房没有床位的现实而要求住院。


这个时候急诊室门口出现一位不耐烦的男家属,他大声对着这位女性家属喊道:“怎么办个住院这么麻烦?”


我还没有搭话,这位女性家属便张口说了一句让我郁闷至极的话。


这位女性家属说:“医生不让住院!”


明明是没有床位,医生爱莫能助,这位女性家属却不顾事实,张口便将责任全部推往我的身上。


“医生,你就让他住院吧。医生,要有医德!”这位站在急诊室门口,隔着十几位病人的男性家属对我隔空喊话。


要是没有医德,我便不会耐心的同这位女性家属沟通了。


要是没有医德,我大可以直接拒绝后便不再搭理这一家子人。


“对不起,这不是我的能力,更不是我的责任。你要是在我们这里看病,就只能先在急诊看,我可以帮你预约病房的床位。如果你们等不及,可以先到其它医院看看”,说完后我便开始对下一位患者对诊治,因为浪费了过多的时间是对其它病人的不公平。


大多数人就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人的利益是可以随意拿来牺牲的。


就这样,我在这位女性家属和男性家属不干不净的问候声中继续埋头苦干着。


事实上,这种事是每一个急诊医生都要常常遇见的,甚至是根本不值得一提的。



中午十一点多钟的时候,一位中年男性推着自己的父亲来到了急诊。


患者是一位80岁的老年男性,因为反复咳嗽、发热、气喘三天被儿子送进医院。


简单查体后,我便判断出这位AECOPD的患者病情比较严重,必定存在着:呼吸衰竭、心力衰竭。


因为患者存在明显的心动过速和低氧血症,于是我又将患者第一时间带到急诊抢救室进一步处理。


“我们不需要这个吧?”患者的儿子拒绝心电监护。


“老人病情严重,这个必须要用,我要监控心跳、血压这些指标。”


“我们不需要雾化,没有作用!”患者的儿子又拒绝为老人雾化吸入。


“你听他喘气这么困难,不解决怎么行?”事实上不用听诊器也能听见患者肺内发出的哮鸣音。


听见我的解释后,患者的儿子并没有拒绝。


而我将患者交给抢救室里刚处理完一场心肺复苏后的同事后,便再一次的回到了急诊室。


大约一个小时后,喧嚣的急诊走廊里更加喧嚣了。


有人同抢救室里的同事争吵起来,隐约听见:“我们原本好好的,被你们越治越差,这是什么医院?”


又隐约听见有人叫嚷:“我不要监护,医生非要监护,我不要雾化,医生非要雾化!”


大量等候看病的其他病人和家属围观着患者的两位儿子,就像看着一场精彩的大戏一般。


如果我们不了解事实,偏听偏信的话,甚至会将这对兄弟的话当真:医生过度医疗、水平太差!


事实上,这只是这对兄弟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无耻行为罢了。


因为患者病情危重,又因为病房没有空床,所以患者必须要放在抢救室里就地抢救,当然前提是家属没有放弃治疗的情况下。


起初,陪同患者前来的大儿子并没有异议,也完全配合治疗。


但是,当患者的二儿子赶到医院后,事态发生了巨大的逆转。


二儿子说:“这种病能看得好吗?拉回家,等死!”


大儿子说:“已经花了二千块,再看看吧?”


二儿子又说:“花的不都是老头子的钱吗?你掏了多少?不要在这里浪费!”


大儿子又说:“老头子生病几天了,你为什么不带他来看病?”


这只不过是生活中又一幕狗血剧情罢了,在急诊中常常发生。


准确的说:这是一对既想冒充孝子,又不愿意掏钱的儿子,他们甚至还想着分割自己父亲留下的财产!


两个人之间谁也不愿意为自己放弃治疗的想法负责,又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的真实意愿。


最终,他们不约而同的将责任推给了医者。


看着两兄弟将已经有所好转的患者带离医院,我突然再次想到了那句话:在医院里,最希望你早日康复的永远都是萍水相逢的医务人员。





中午一点钟,我已经饥饿难耐。


趁着同事前来解围的空隙,我准备起身前去祭奠五脏庙。


“对不起,我暂时不看了,让这位医生给你看”,我指着坐在我对面的同事说道。


“你就帮我看看吧,看完你再走。”


虽然患者也只是病史简单的流感,但我同样不得不拒绝,因为如果答应了他的要求,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其他病人。


“医生,我就看个化验单。”


我还没有拒绝完上一个病人,便又有人拉住我不让我离开。


我根本无暇一一拒绝,甚至只能装作听不见,在人海之中奋力游离。


只是让我有些难过的是:“不就是看个化验单吗?就这么急着下班!”


我有一万种冲动脱下白大衣,将说这句话的人按在地上摩擦几百次。


但,我出来带有一丝无奈和愤怒默默离开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花了几分钟宝贵的时间吃饭,又花了一分钟时间上了厕所,多巴胺便又出现在了战斗岗位上。


一位六十多岁的男性患者座在了我的面前,说话便漏出了一副因为抽烟而变的黝黑的牙齿。


“怎么不舒服?”我率先问了起来。


“咳嗽半个月了,吃了感冒药好不了!”患者的儿子赶忙回答。


已经反复咳嗽半个月,为什么不正常上班时间去呼吸内科门诊看病,为什么非要拥挤在急诊?


很多人都会有不同的理由,比如自己上班没有时间,比如子女上班没有时间,比如自己突然想到了要来看看,比如自己认为急诊看病一定速度很快。


虽然多巴胺心中对这些本不属于急诊的病人有些微词,但有一点却是多巴胺始终铭记在心的,那就是:有很多患者是因为病情突然加重!


“是不是现在咳嗽比以前严重了?”


患者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的病史,补充道:“昨天晚上开始发现痰中有血!”


我看着座在自己面前的这位身型消瘦的男性患者,听着患者有着大量抽烟的病史,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很快,患者的胸部CT便出了结果:肺占位。



“这里面都是流感发热的病人,你先到外面等一会。”我找了个理由将患者支了出去。


陪同患者前来看病的是他的儿子,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原本这种因为咳嗽、咳血而被查出肺占位的病人有很多,我甚至根本记不住他们的信息。


但是,我对这位患者却印象无比深刻。


因为当我向患者的儿子解释过病情之后,我一扭头,发现在这位年轻人的额头上竟然有着斗大的汗珠。


当下的季节虽然不是冰天雪地,却也有些冰冷刺骨。


如果不是因为出于对父亲的关心,如果不是因为内心对如此巨变的恐慌,他又怎么会在急诊室里留下了斗大的汗珠呢?


还有一位老年女性患者在儿子的陪同下来到了急诊,老人不能准确的表达自己的意愿,反复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胸部和上腹部说着不舒服。


虽然老人总说着不舒服,却难以分清到底如何不舒服。


“老人和你一起住吗?”


“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生活。”


78岁的老人独自居住?最重要的是这位老人似乎自理能力不足,我忍不住打量了陪同前来看病的儿子。


多次询问得不到准确答复之后,我不得不更换思路:“你为什么要带老人来医院?”


“她非要我带着她来的。”


“老人这几天有什么明显不正常的地方?”


“除了饭量小一点之外,没有特别的地方!”


“老人之前有什么病?”


这个时候他才拿出老人两年前的出院小结:胃大部分切除术!


原来老人在两年前因为贲门癌做过手术,如此重要的病情,如果不是医生反复追问,儿子竟然不主动提供!


根据这个病史,诊断很快步入正常思路!


最近有没有肚子痛?有!


最近有没有呕吐、呕血?有!


最近大便发黑吗?有!


果然,CT再一次提示吻合口下7厘米*6厘米占位!


很明显在这位78岁独居老人身上存在着消化道出血,而导致消化道出血的根本原因很可能便是消化道肿瘤!


解释病情之后,我让患者稍作等候,等待外科和肿瘤科医生会诊,以商定下一步治疗方案。


让人惋惜的是:这位家属却拒绝了会诊,带着老人直接离开了。


没有过多的解释,甚至是没有任何理由。


多巴胺除了心中有一些惋惜无力之外,竟也无能为力。





在等候诊治的发热大军之中,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


当她还在急诊室门外排队时我便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因为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一床厚厚的被子覆盖在她的身体上。


“你把被子盖在身上做什么?”我以为患者一定是因为畏寒寒颤,否则不至于这样。


患者回答到:“我在捂汗!”


对于发热患者来说,第一时间要做的是要散热,通过使用药物或者物理降温。


可是,生活中却有很多人在发热后却一心想着捂汗。


我甚至常常遇见这样让人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场面:父母一方面对热性惊厥的孩子慌张不已,一方面却又信心十足的为孩子捂汗!


这位年轻女性患者的病史、症状很简单:从昨天晚上开始出现发热,峰值39摄氏度,伴咽部不适和肌肉酸痛。


“医生,我这是流感吗?”患者焦急的询问道。


事实上,从患者的病史和症状来看,是要考虑流感的:“要考虑流感,去化验血常规,看看白细胞怎么样?”


我一边写着病历一边又问道:“最近接触过活禽吗?”


对于疑似流感的发热病人,医生应该询问有无活禽、分泌物接触的情况。


没有想到的是,我这句常规询问却捅了马蜂窝。


听见我的询问后,患者突然脱下顶在头上的被子,扭过头去怒斥自己的丈夫:“我就说是你妈的原因吧?非要把鸽子拿回家!”


丈夫对于患者的这句话并没有反应,多巴胺却耳朵不由自主的一抖。


患者有明确的活禽接触史,不仅要在病历本上清晰登记,更加要重点关注。


“你接触过?活的鸽子?”我向患者求证。


患者嘟囔着嘴抱怨道:“他妈非要说吃鸽子营养好,我亲眼看见她在家里杀的鸽子。”


“该检查就检查,说那么没用的做什么!”站在身后抱着被子的丈夫阻止了患者的碎碎念。


幸运的是,最终明确了导致这位患者发热的原因是尿路感染,而非流感。


不幸的是,就在急诊室门口,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对夫妻开始了争吵,毫不顾忌将家庭的隐私暴露给大家。


有人说:这位丈夫,怎么能不体谅患病中的妻子呢?


也有人说:面对无休止的碎碎念,甚至是对自己母亲莫名其妙的谩骂、抱怨,这位丈夫做得好!


无论谁对谁错,多巴胺并没有心思去理会、去八卦。


因为在我的面前,还有着更多的需要去诊治的病人!


下午六点钟,多巴胺终于可以下班了。


此刻,我已经诊治了超过一百名患者。虽然这些患者中有三分之二根本可以不用看急诊的,但毕竟也是构成多巴胺繁重工作量的一部分。


为了这一百名患者,我不仅只匆匆上了一次厕所,甚至没有喝上一口水,甚至就是吃饭也没有超过五分钟。


但是,不会有人体谅这种情况。


有人抱怨:排队几个小时还看不上病!

有人抱怨:看病几分钟就结束了!

有人埋怨:这还叫急诊吗?

有人质疑:每个人挂号费十块钱,这些人单是挂号费就超过一千块钱了!(事实上,医保急诊挂号只需自付费3块钱。)

有人质疑:以前医生看病,听听就可以了,现在非要花上几百块钱。


对于这些问题,我已经麻木,除了报之以沉默或自嘲之外,竟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


交完班后,多巴胺已经如同吸毒一般头重脚轻、飘飘欲仙了。


扭开茶杯盖,水温已凉。


喝上一口,发现粘在杯口的茶叶已经枯萎。


然而,这些都只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然而,依旧有许许多多的病人不满意。


说实话,不仅是病人不满意,作为医生的我也不满意。

这就是急诊医生的工作日常,这就是一个流感下的急诊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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