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家属是一位律师,并且把我告上了法庭…… | 医本好书
作者:巴德·肖(Bud Shaw)
本文内容改编于中资海派《医生的告别》,授权医脉通独家发布,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巴德·肖(Bud Shaw)
肝移植之父托马斯·斯塔兹的得意门生 世界顶尖医疗中心的创始人及前主席 誉满全球的期刊《肝移植》(Liver Transplantation)创刊人
医本好书:一部属于医生的生死哲学
在刚做外科医生的时候,我需要与各种服务机构协作,帮助患者获得肝脏移植资助申请,有时候,当医疗补助单位拒绝提供资助时,我就必须在法院上为患者作证,我们一向是获胜的一方。
在过去30年里,我曾十余次被指控医疗失当,从而不得不为自己辩护,这些诉讼总是会牵扯到其他同事,如护士、医生以及很多与案件几乎毫不相关的人,大多数情况下,案件会在取证过程中被撤销。
这些经历让我看到,真相的力量也有令人不安的一面。最终我明白,即便再明白不过的事实真相,在法庭上也不一定会成立。此外,我还吸取到一个教训,有时候我的话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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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马尔科姆在肝移植手术后突发中风,在他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恢复的过程中,我陪他度过了很多个夜晚。
他的姐姐玛丽偶尔来看他,我不确定第一次见玛丽是什么时候,不过我清楚地记得在手术后通知马尔科姆母亲一切顺利的时候,她不并在场,但几天之后,马尔科姆发生严重中风时,玛丽出现了。
一天晚上,我确定患者有所好转后,玛丽看上去十分兴奋,她在房间里晃来晃去,一会看看监控,一会儿检查一下尿袋。
“父亲去世后,一切都变了,我们在父亲的医嘱问题上闹得很僵,父亲在最后一刻变更医嘱,马尔科姆为此非常生气,这一切都是我的缘故。”玛丽说完,瘫倒在椅子上,想到曾经是多么亲密后放声哭泣。
玛丽说话时,我正忙着调整马尔科姆的呼吸机,没听得太清楚,但我还是听出了她内心的愧疚。
曾经亲密无间,如今久已疏远的姐弟,其中一人正经历垂死时的痛苦,另一人终于来见他,却为时已晚。
2
一天午夜刚过,玛丽来到马尔科姆的病房,独自一人,看得出来,她特别想找人聊天,在那漫无边际的谈话中,她突然问我:为什么马尔科姆会中风?
我告诉她我们十分吃惊,因为肝移植后中风的情况十分罕见。既然有人愿意倾听,我便打开了话匣子……
“那么你认为马尔科姆是哪里出了问题?”玛丽说。
“我真希望自己能知道,我查阅了所有数据和相关记录,但找不到合理的原因。”我刚说完,马尔科姆就开始咳嗽,我听到呼吸机里的管子里有液体,戴上手套,拿来了吸气引液导管。
玛丽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盯着弟弟的脸:“这会给他造成伤痛吗?”
我回答完“不会”后,弄好了导管,马尔科姆的呼吸也恢复顺畅了,护士检查了为他收集尿液的导尿管,记录下来后离开了。
“这么说来,你们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中风?”玛丽继续提问。
那时已是深夜,病房里看护她弟弟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们一起见证了他在死亡线上的挣扎,当时的我处在不设防的状态,想要分享我对马尔科姆中风原因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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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倒是有一种原因可能会导致他中风。”我继续向玛丽解释着。
有时候,新移植的肝脏或血管中如果有气泡,可能会导致中风,不过这种情况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但我在其他器官移植中心的报告中见过这样的例子。
我知道曾经有一位患者,他心脏内部的心室之间有一处穿孔,他的医生认为,气泡通过这个穿孔绕过了肺部的过滤,经由主动脉进入了大脑,阻碍了大脑内的血液流通。
玛丽听完后继续问,“心脏里有个穿孔?那不是很严重吗?”
“一般而言,并不会太严重,只要穿孔不是太大,只要别人空气进入血管。”听完她对我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胎儿的心室之间就有穿孔,这是为了让血液随着正确的方向流通。按理说,胎儿出生后,这些穿孔便会闭合,但是偶尔也有没有全部闭合的情况。假如穿孔很小且不位于关键部位,他便可以健健康康地度过一生,丝毫不受影响,这个穿孔也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除非这人做了肝移植手术?”她说。
“但是这里面的情况又有些不同,他们事先发现了那个穿孔。”
“怎么发现的?”
我解释说,在做移植手术之前,他们为那个患者做了全面的心脏评估,发现了那处小穿孔,不过,他们认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穿孔只是说明不能确定是否有气泡留存。接着我告诉她,另一家器官移植中心推测,假如在器官移植前,他们为患者治好那处穿孔,应该可以预防中风。
4
“那马尔科姆呢?她有这种穿孔吗?”玛丽打断我。
“从现在的结果看,有!但是我们事先并不知道。”此时玛丽注射着我,她的脸上多了一种凝重。
“也就是说,在为他做手术前,你不知道他的心脏是否有穿孔?”我跟她解释道,这只是一种可能,但中风的原因也可以有很多种。
“我直接问你吧!你们有没有事先检查马尔科姆的心脏?”玛丽语气很生硬。
我解释说,他已经超过了年龄限制,患者只有在这个年龄以下,我们才会考虑他们是否需要做全面的心脏评估。
“你现在后悔没有做这项检查吗?如果事先做了这项检查,发现他心脏穿孔的问题,你还会继续为他做肝移植吗?”
“很难说,也许不会。”我说。
“也许不会?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希望你们发现了那个穿孔,治好了那个穿孔。从你所说的来看,似乎那个穿孔才是唯一可能造成马尔科姆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你看看他,躺在这里,不能说话,也不能动,没有一点活人的样子。”玛丽看似分析地头头是道。
我无法反驳玛丽的观点,因为我也认为在肝移植手术前,我们应该为每个受体做超声心动图检查,我真希望自己事先能发现那个穿孔。
“请你把真相告诉我,假如可以重头再来,你一定不会在没修复那个穿孔之前,为他做移植手术吧?”
“就我现在的感觉而言,是的,如果我事先知道他有穿孔,我不会做手术。”
之后,我和玛丽再也没有过其他的交谈。
5
马尔科姆的身体开始迅速恢复,玛丽也回家了,两个月后,我们把马尔科姆转到了他家附近的康复中心。
大概一年后,我接到了律师的电话。那次通话我才知道,为了康复,马尔科姆花费巨大,并且玛丽就是做律师的,她所在律师事务所的收入来源就是对医生的起诉,并且将我列为了案件的被告,他们也没有放过与马尔科姆的身体评估有关系的内科医生和护士,雇用我们的大学,以及提供手术场所的医院。
在经过多年的调查和证物证词的收集后,我们最终还是在法庭上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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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做证期间,马尔科姆很少看我,每次我觉得玛丽在看我,转过脸与她对视时,便刚好看到她把视线转开。也许这是我的想象,也许只是我臆想出来的错觉,想让她感到愧疚,毕竟我们一个是马尔科姆的姐姐,一个是他的医生,曾经一起度过了很多个夜晚,是互相信赖的战友。
经过几次提问,我的辩护律师请来的专家认为,由于中风的几率极其罕见,考虑到成本原因,为每个器官移植候选人做超声心动检查并不可取。
陪审团明显同意专家的观点,尽管他们认为,我们应该设计出更有效的方法,识别出有潜在中风可能的患者,但与此同时,他们也认为,我们没有违反治疗标准。
在那次之后,马尔科姆又活了很多年。
巴德·肖所回忆的医疗前线生活,是多数人无法企及的山峰,更是他们无法体会的高压与焦虑。他所有的呼吸与思考都被医疗工作占据,家庭关系遍布淤青,第一任妻子离他而去。他总是担忧得太多,而睡眠却太少,还在中年时罹患焦虑症和淋巴癌。
他第一次与恩师斯塔兹(肝移植之父)合作,就被灌输了“相信生命”的信念。斯塔兹对每一次手术的成功都无比执著,始终会因为病人在手术中死去而怒不可遏。然而手术台上的胜利缓和不了巴德更深层的忧郁。他无法与重获新生者握手,这会让他想起那些因等不到器官而死去的病人。他还不禁思虑,即使病患这次幸存,他们仍然可能以千百种理由死去。
回首过往的手术失误,巴德难掩哀伤;回忆起曾极力抢救但仍然死去的病患,他似乎不再臣服于斯塔兹的生命信条。他逐渐意识到,医生及时、准确的判断不是病人的免死金牌,他们的生命质量也不依赖于医疗的精确把控。有时候,对病人的陪伴和爱护胜过对病情执著和精准的控制。
《科克斯书评》
透过医学专业人士的洞察,肖博士的精美文章描写了他对人类脆弱性的清醒认识,以及科学为了弥补这种脆弱性而实现的进步。这是一本令人振奋的杰作,能够深深吸引有抱负的医生以及那些担心高风险手术的病人。
马克·冯内古特(Mark Vonnegut)
美国儿科医生和回忆录作者
美国著名作家库尔特·冯内古特(代表作《五号屠宰场》)之子
肖博士的写作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能够深入骨髓,直指人性,直击心灵。我向你们强烈推荐这本书。
保尔·A. 拉吉瑞(Paul A. Ruggieri)
医学博士,《一个外科医生的自白》(Confessions of a Surgeon)作者
作者肖博士的回忆录讲述一个有着超人业绩的男人的独特人生之旅。他的坦然让我哭泣、欢笑、畏惧和欢欣,让我思考生活的真实意义。我一读起来就废寝忘食,手不释卷。技术和内心深处的关怀给患者生的希望和未来。
珍妮特·布罗威(Janet Burroway)
美国著名作家,获 1970 年普利策文学奖提名
肖博士以启发性的视角观察人类现状,对于什么是关怀以及为什么要关怀提供了有力的论证。
李·古特基德(Lee Gutkind)
文学杂志《非虚构文学》创始人,非虚构文学教父
一部描写外科医生和外科手术的佳作。这本书的字里行间贯穿着温暖、真诚,直接且悲情,有趣且扣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