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没有消毒剂的年代：“手术成功，病人死亡”是常见的医院记录 | 医本好书
作者：史蒂夫·帕克
本文内容改编于中信出版新思文化《新思文库·DK医学史：从巫术、针灸到基因编辑》，授权医脉通独家发布，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作 者 简 介
史蒂夫·帕克（Steve Parker），英国科普作家、编辑和咨询顾问，专注于科普通识和生命科学创作。他也是伦敦动物学会资深会员。他参与创作250多本书籍，涉及人体、医学和药物，曾获得2014年英国医学协会颁发的公众理解科学促进奖。
从荒诞到科学5000年的人类医学发展史
“手术成功，病人死亡。”是19世纪常见的医院记录。
19世纪40年代的医疗麻醉革命，意味着外科医生不需要再奋力对付病人的痛苦挣扎，或迅速手术以尽量减少病人的痛苦，并且在病人处于昏睡和无知觉的状态下，医生可以更加小心谨慎地探索新的手术方式。然而，即使在最好的医院，许多病人仍在术后不久死去，通常是因为感染。
到了19世纪60年代中期，由于路易·巴斯德的工作，细菌致病理论已经开始扩展到医学领域。另外，约翰 · 斯诺对十年前伦敦霍乱蔓延的深入观察以及塞麦尔维斯·伊格纳茨对40年代维也纳产褥热的研究对此同样也做出了贡献。
即便如此，这个观念仍花了很长时间才被广泛接受。
无菌手术室
传统的理论已经支配了几个世纪：其中包括瘴气说——认为污浊空气中的一些有害化学物质引发疾病，以及自然发生说——认为寄生虫和瘟疫源自无生命的物质。医疗体系往往对新理论采取审慎的立场，哪怕微小的改变也会遭到较大的质疑。
一些外科医生仍然不接受麻醉的好处，他们坚持认为“疼痛是治疗和康复的一部分”。他们认为，使用麻醉消除疼痛，甚至麻药本身，都可能会导致诸如术后伤口溃烂、化脓或医院内坏疽（hospital gangrene）产生的肌肉腐烂等问题。
败血症或脓毒血症（源自希腊语的腐败）是感染的终末期阶段，常伴随一系列的症状，包括蔓延的炎症、血栓，最终导致器官衰竭。考虑到术后感染导致的高死亡率，需要做出改变。
英国医生约瑟夫·李斯特发现了名为杀菌剂（antiseptic）的杀灭细菌的物质，解决了细菌感染问题，从而使外科手术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并极大地改善了病人的命运。
约瑟夫·李斯特
1852年，约瑟夫·李斯特在伦敦的大学医院（University Hospital）取得初级医生资格，成为英国皇家外科医学院的一员。
1853年，他搬到爱丁堡，并于次年开始与著名的外科医生和医疗改革者詹姆斯·赛姆（James Syme）共事（李斯特后来娶了他的女儿）。在赛姆的开拓精神引导下，李斯特成为一名敏而好学的研究员，研究肌肉动作、血液凝固（凝血）和炎症并撰写报告。
1860年，他被任命为格拉斯哥大学外科学的钦定讲座教授，并开始在该大学附属的格拉斯哥皇家医院（Glasgow Royal Infirmary）行医。
现如今的旁观者会被当时典型的手术室吓坏：医生、护士和其他工作人员很少，甚至根本不注意卫生；给不同病人做手术时，他们的手、衣物（通常就是工作服）以及手术器械很少在手术前后清洗。在康复病房，渗出的脓汁、坏疽的恶臭和可怕的败血症随处可见。
当时，人们普遍认为是空气中的氧直接作用于外露的血肉，发生化学反应，而引发坏疽。解决方法是紧紧包扎捆绑伤口，以隔绝空气。这减少了组织中血流量和氧含量——讽刺的是，这正是导致坏疽的致病菌所喜爱的环境。
李斯特尝试了不同的方法，希望改变这个令人沮丧的情况。
他开始在手术中保持自身、衣物和手术器械的清洁；他还使用止血带来减少术中出血，这也能使手术区域更容易看清楚。
其他医生对李斯特的努力嗤之以鼻，少数人甚至公开嘲笑他，因为他们认为自己衣服上的鲜血和淤血是伟大地位的象征。但李斯特仍然坚持不懈，他采取的措施开始起效——他的手术成功率不断攀升。
19世纪60年代中期，格拉斯哥大学的化学教授托马斯·安德森（Thomas Anderson）向李斯特展示了巴斯德的工作，并提出造成医院内坏疽和其他感染的可能是细菌。李斯特还得知，塞麦尔韦斯为防止产褥热发起了清洁运动。他推测：“……通过放置含有能够破坏漂浮微粒的敷料……或许能避免伤口的腐烂。”
巴斯德已经证实了三项阻止生物腐败措施：过滤、高温和化学药品。
李斯特十分渴望帮助他的病人，并提高他手术的成功率，他开始四处寻找合适的化学物质进行实验。他偶然发现了从煤油中提取的石碳酸（现在通常称为苯酚）。
石碳酸在19世纪30年代开始生产，被作为防腐剂应用于各个方面，还用于中和下水道污水。其浓烈而独特的芳香焦油气味，被认为可以清除污浊致命气体——瘴气。
李斯特回忆说：“在1864年期间，石碳酸处理卡莱尔（Carlisle，英格兰西北部城镇）的污水颇为有效的报告触动了我……它不仅能够完全去除被垃圾污染的土地的臭味，而且据说能消灭平时横行于牧场畜群的体内寄生虫（蠕虫和类似的寄生虫）……我认为这样一种强力的消毒剂特别适用于实验……我很自然地联想到石碳酸在复合骨折治疗中的适用性。”
李斯特从安德森那里获得物资，并进行初步实验，研究石碳酸对人体皮肉的影响。受实验结果的鼓舞，他开始用石碳酸液在手术前、中、后清洗双手和手术器械，以及浸泡绷带。
1865年8月12日，一起事故将11岁的詹姆斯·格林利斯（James Greenlees）送进了格拉斯哥皇家医院。这名男孩被马车撞伤，左胫骨（小腿骨）出现了复合性骨折。在复合性骨折或者说开放性骨折中，不仅骨头断裂，皮肤也出现破损，一些污垢、细菌和其他污染物会轻易地进入伤口。
在李斯特所处的那个时代，这种创伤通常会发展为败血症，最后导致死亡，除非截肢——另一种高风险的手术。李斯特亲自为男孩清洗伤口，用浸泡过石碳酸溶液的纱布包扎，并用夹板将腿固定。每隔几天，他就重复这个清洗和包扎过程。
在六周后，克服重重困难，詹姆斯没有出现感染，并能够用两条完好的腿来行走。这次成功之后，李斯特下令，所有他监管的外科手术都要遵循包含使用石碳酸的新规程。
同时，他继续寻求改进。未经稀释、加工的石碳酸会引起一些问题，如刺激皮肤甚至脱皮；因此，李斯特使用更纯净的石碳酸，并进行稀释，并与其他物质（如亚麻油、碳酸钙）混合。
随着信心的增长，他也开始演讲，并将其早期研究结果总结为《外科手术实践消毒原理》（Antiseptic Principle of the Practice of Surgery），发表在1867年版的《英国医学杂志》（British Medical Journal）上：“在实施治疗时，第一目标是消灭任何可能已进入伤口的感染性细菌……用医用镊子夹住在石碳酸液中浸泡过的纱布，将石碳酸涂满所有可达的伤口深处……在其他情形下势必被毫不犹豫地宣判截肢的病人，将很有希望被治愈。”
李斯特监管的大型手术的死亡率从近50%下降到了15%。消毒方法被越来越广泛地应用在挫伤（擦伤）、撕裂伤和脓肿的治疗。
1869年，李斯特以临床外科学教授的身份回到爱丁堡。大约那个时候，他设计了一个喷雾器，可以让石碳酸细水雾覆盖手术室的所有人和物，消灭手术室内漂浮的污染物。
李斯特的喷雾器经历了几个版本：一开始是费力的手/脚动泵——被称为“驴机”（donkey engine），到了1871年，改为蒸汽驱动。后来喷雾器被逐步淘汰了，因为发现空浮污染比吸入石碳酸喷雾的危害还要小。
法国喷雾器
一些英国外科医生始终不为所动，甚至不屑一顾，并提出李斯特的结果另有缘由——是因为更好的饮食、护理和当地的气候。他们不愿承认自己长久以来的做法竟然会传播细菌、造成感染，甚至也不愿为他们看不到的微生物而改变习惯。
相比于英格兰，欧洲大陆（尤其是德国）更快、更积极地采取了消毒措施——杀死已存在的细菌或抑制其滋生的过程。随着细菌致病理论逐渐被接受，人们开始尝试用其他消毒剂代替石碳酸。
抗菌战的另一条“战线”也随之展开，也就是巴斯德最初的三项措施之一——高温。
在1879年，巴斯德的助手夏尔 · 尚贝兰发明了一种类似烤箱的装置，叫作高压灭菌箱，能用高压饱和蒸汽杀死细菌。
7年后，在柏林，生于拉脱维亚的外科医生恩斯特·冯·伯格曼（Ernst von Bergmann）引入了对手术器械和敷料蒸汽灭菌的方法。在之前做军医时，他采用李斯特的方法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冯·伯格曼的消毒举措的应用标志着从抗菌到完全无菌的转变。
随之而来的是我们熟悉的手术室的白色口罩、长袍、闪亮的托盘和清洁的手术器械。
抗菌剂，是可以相对安全地应用于活体组织的杀菌剂或细菌抑制剂，李斯特并不是使用抗菌剂的第一人，但他却规范了它们的医学使用并论证了其医学功效。对于诸如手术器械、床、地板等无生命物质而言，消毒剂也有同样的效果。
几千年来，一直有一些物质被用作抗菌剂和消毒剂。
在古希腊、印度和中国，都记载了酒精（乙醇）和醋的使用，而在古罗马，塞尔苏斯曾使用醋和百里香精油。
几千年来，人们将沥青和油类倒在开放性伤口上消毒，或用于快速截肢。人们还尝试过铜、银和水银的化合物，不过其中的一些现在已被证明有相当大的毒性。
今天，许多医院中的手部消毒剂都基于酒精或碘。碘于1811年被分离出来，1829年，法国医生让·纪尧姆·奥古斯特·鲁戈（Jean Guillaume Auguste Lugol）将碘配制成碘溶液。鲁氏碘液后来成为一种广泛使用的抗菌剂、消毒剂，并成为各种各样健康和卫生问题的“万灵药”。
1879年，《英国医学杂志》终于承认了李斯特的成就：“李斯特先生是为去除外科手术‘耻辱’贡献得最多的人。”
此时，他已经成为国王学院的临床外科学教授和维多利亚女王的常任私人外科医生。当他被授予特权切开女王左腋下的大脓肿后，他获得了王室的认可。
女王记录道：“……我痛得很厉害。我必须被施氯仿麻醉……那个脓肿，直径有 6 英寸（约 15 厘米），很快被切除了……李斯特先生使用了他的伟大发明，一个能消灭所有细菌、微生物的石碳酸喷雾器……”
1883年，李斯特被封为准男爵；1891年，他和别人联合创立了英国预防医学研究所（现在称为李斯特预防医学研究所），并成为主席；1897年，他成为第一个因其医学成就获封男爵的外科医生。
李斯特也许没有特殊的手术技巧，他也没有太多的幽默感：当医学生拿他的喷雾器开玩笑，在手术前喷洒时说“让我们喷洒（与祈祷谐音）吧”，李斯特的回应只是沉默。
但是不管李斯特为人多么孤僻、格格不入，他消灭手术室感染源的努力挽救了许多病人的生命，使他名垂青史。
内 容 简 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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