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可持续时尚在中国爆发的前夜
以往在服饰行业，人们讨论的更多是成本、价格优势，以及如何生存，直至今天发现有远见的企业才更加有机会
作者 | Drizzie
短短三年间，可持续发展（Sustainability）已成为上海时装周的固定议程。
上周六，旗下拥有Gucci等品牌的法国奢侈品巨头开云集团在上海举办创新材料论坛，特邀创意咨询机构yehyehyeh创始人叶晓薇为论坛策划。作为上海时装周的官方活动之一，论坛深入讨论了如何引导时尚行业走向一个更加可持续的未来以及创新材料领域面临的挑战等议题。
这是继2017年10月开云在上海时装周期间举办“创新奢侈品实验室”，并推出其环境损益表（以下简称EP&L）微信小程序之后，第二次将可持续发展议题搬上上海时装周官方日程。
2017年开云集团在中国发布的EP&L微信小程序可被视为可持续时尚走向主流的关键节点。EP&L可用以衡量从原材料到门店运营的整个供应链过程所产生的环境影响及其给社会造成的成本，并以货币形式加以体现。作为实用工具，它为行业带来了新的实用主义视角，让可持续时尚逐渐摆脱了以往的理想主义色彩。
对于以可持续发展为核心精神的创意咨询机构yehyehyeh而言，其对该议题的倡议则可追溯至更早的2017年4月，当时叶晓薇举办的“EyesWideOpen中国设计师有限责任论坛”已经将可持续时尚作为议题的重要部分，首次将该议题与新兴中国设计师对接在一起，旨在唤醒设计师的环境责任意识。不得提的是，报告显示时尚是继石油和天然气之后全球污染最严重产业之一。
头部奢侈品集团的背书为可持续时尚此后该议题在中国的继续传播奠定了较高的起点。紧接着在去年10月的2019春夏上海时装周期间，yehyehyeh和上海时装周举办了首个专门以可持续时尚为核心议题的公开论坛，论坛名称为“由美至善”（Can Fashion Be Sustainable？），意味着中国时尚从审美层面向更具社会责任感的方向发展。
三年以来，可持续发展在中国时尚行业从边缘走向主流，从浅表走向深入。如果以论坛主题作为线索，从模糊的设计师责任讨论，到实用性工具的介入，到自省式发问的“Can Fashion Be Sustainable？”（时尚是否可以可持续），再到今年聚焦材料创新的可持续发展主题论坛，则可以清晰窥见可持续时尚的讨论向专业化、细分化聚焦。
图为开云集团大中华区总裁蔡金青开场致辞
开云集团大中华区总裁蔡金青在去年9月上任后重点推动可持续时尚在中国的发展，她在论坛开场致辞中表示，生态文明建设要先从生态优化的行业发展理念开始。集团重要的策略是发挥勇于冒险的创造力，致力于推动旗下品牌以可持续并负责任的商业模式，挑战极限，实现商业潜能。她相信中国的初创企业能为创新带来无限可能，并为行业急需的转型变革提供支持。
2017年，开云集团旗下的Gucci在收入规模上首次赶超了爱马仕，2018年更进入80亿欧元俱乐部。2017年底，Gucci承诺从2018春夏系列开始不再使用皮草，环境方面，Gucci承诺将减少其对环境造成的影响，并设立了具有挑战性的目标以打造精品零售行业的全新标准，例如保证95%的稀有皮材质可追溯原产地。
去年12月，开云集团在中国设立可持续发展大奖K Generation Award。该奖项将于今年9月评选出获奖者，第一名将获得10万欧元的奖金，前三名则可获得开云集团投资者的建议、资助以及指导。集团表示，设立可持续发展奖项旨在鼓励更多中国初创企业使用环保材料和可循环的供应链系统。90％以上的可持续发展潜力都在供应链中，而大部分的供应商都在中国。可以预见的是，激励机制的引入将通过商业创新激活整个产业链的活力。
开云集团可持续发展计划总监Geraldine Vallejo也在论坛上对集团的可持续发展策略和愿景进行了梳理。早在15年前，开云集团意识到奢侈品行业的未来发展方向依赖创新，并将可持续发展设为核心战略。
2017年，开云集团正式制定了2025年可持续发展战略，成为该领域的行业领军者。今年1月，加拿大媒体公司 Corporate Knights在全球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公布了2019年全球可持续发展企业百强榜单，其中开云集团从去年的第47位跃升至第2位，连续两年位列该榜单纺织品、服装和奢侈品类别企业榜首。
在行业巨头的的带动下，刚刚结束的创新材料论坛集结了来自可持续、时尚、创新等领域的专家和代表，较之前进一步串联了产业链各个环节的力量。
本次论坛集结了来自可持续、时尚、创新等领域的20多位专家和代表
▌可持续发展是供应链的机会，而非代价
作为时尚产业供应链端的代表，晨风集团是中国最大的服饰生产企业之一。此次论坛中，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首席执行官尹国新与可持续发展组织BSR中国区总监王林在“制造业中的材料创新”环节进行对谈，聚焦中国制造业环节进行可持续转型的痛点，追溯供应链上游包括工业用水循环在内的环保实践。
晨风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创建于1967年，是国际公平劳工协会(FLA)认证企业和国际可持续服装联盟(SAC)成员。尹国新表示，集团从2003年和2004年间开始接触FLA，讨论可持续发展。对于什么是企业社会责任的问题，他曾经也感到很陌生。但是在与国际组织接触的过程中，集团逐渐从理念上对生产商可以去推动什么有了新的认识。
2006年，晨风集团正式成为第一个加入FLA组织国内服饰代工生产商。尹国新透露，在企业社会责任的具体操作化过程中，集团旗下12个工厂目前实现了绿化和水域面积达到50%以上的成果。江南地区多雨水，工厂便将雨水收集起来作为工业用水和生活用水。工厂内水的回用率超过60%，需要补充的部分不使用自来水，而是来自雨水。此外，集团在建设厂房的时候在屋顶安装太阳能，目前5个工厂的太阳能工程已经完工。采购方面，集团也得到主要客户如优衣库的支持，例如使用有机棉和有机麻，以及能够追溯种植加工条件的“友好棉花”。
晨风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是中国最早的国际公平劳工协会(FLA)认证企业，也是国际可持续服装联盟(SAC)成员
不过，他强调，要实现可持续发展从源头去努力，而不是产生后再解决。为此，集团与香港合作建立辅料工厂，减少包装环节用料，使用其他替代材料。旗下的两个面料工厂也在如何减少用水和化学染料方面进行努力。
生产商推行可持续发展的痛点在于无法打通环节，与下游品牌商取得共识。孤军奋战、没有品牌商的支持，便无法让理念落地。尹国新回忆道，2003年的时候人们讨论的更多是成本、价格优势，以及如何生存，直至今天发现有远见的企业才更加有机会。他呼吁品牌商和设计师在初期产品设计和企划就做到节能。更重要的是，让讨论可以落地。如果品牌商只考虑如何赚钱，生产商仅着眼于如何生存，改变无从发生。
同样是在原材料和生产端，连联设计集团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吴迪、Impact Hub上海联合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费晓静，以及唱作人、双语主持人查可欣围绕海洋塑料进行讨论。
吴迪特别指出奢侈品牌与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对接问题，“很多材料本来就是不完美的，达不到奢侈品牌对完美的追求。那么应该如何重新定义完美的标准，重新塑造奢侈品牌的概念，设计师其实并没有接受到这一方面的培训。”
她主张从全过程的大局观重新审视可持续发展行为，“很多设计师以为自己是在做环保的设计，但是这个产品可能从菲律宾运到欧洲的过程就产生了很多碳足迹，整个过程其实是不环保的。那么品牌的体系中应该有一个良好的内部循环，优衣库的内部废料再利用或许是比较可行的方法。我们应该深入了解可持续发展的伪命题，审视自己究竟是否帮助了环境。”
“生物制造”创始人Suzanne Lee则带来了全球前沿生物材料技术，讨论以通过水果、细菌培育的生物皮革代替不可降解型材料的可行性。她也揭示了环保材质在行业推行的痛点之一，即新材料从理念到商业化推广通常需要8到10年的沉淀过程，这也决定了任何关于可持续发展的计划与实践都是一个长期的努力。
她以著名的莱卡面料Lycra举例，这种面料在1960年代诞生后经历了近20年的漫长推广期，在1980年代逐渐运用到成衣制作中，并于1990年代之后广泛应用到包括牛仔、针织品、运动鞋、鞋服、高级时装在内对伸缩性性能有特殊要求的产品上，迎来了这种材料的爆发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人们的穿着方式。
莱卡LYCRA®品牌弹性纤维令服装更为合身，在60年间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人们的穿着方式
值得关注的是，今年2月，国内纺织巨头山东如意控股集团也正式完成收购美国英威达公司服饰和高级面料业务，其中就包括全球知名的莱卡LYCRA®品牌，以及多种纤维的生产研发技术。这意味着未来国内时尚品牌更有机会接触到前沿材料源头，在新材料漫长沉淀过程的早期介入，从而抢占创新优势。
▌可持续将成为设计的前提
正如尹国新所指出，供应链端推行可持续发展的前提是从源头去努力，这意味着设计端也必须具备可持续思维。最新崛起的一代年轻设计师自然被视作最有可能颠覆传统创意思维的一个群体。
此次论坛上，帽饰品牌Cloud Hat System设计师张婷婷就将产品设计置于产品制作全过程的语境中。曾在阿迪达斯实习的张婷婷，发现了传统创意生产流程中冗余浪费的漏洞。“设计师画图，给到研发部门，研发部门再去找供应商，但供应商可能要花费很多程序染色调整才能完成设计师的需求。为什么我们不能动手去玩材料，感受材料特质，也许这个过程可能就能设计出（不一样的）产品。”
她主张从材料出发制造产品，利用材质自身的属性与特性构建帽子的形状，从材料出发决定一个产品的结构和形状，节省了多余的制作工序和边角料浪费。
Cloud Hat System利用材质自身的特质，制造出具有自身形状特征的帽饰
但这依然为设计留出了足够的创作空间，在最近的一个特别项目中，她通过将声音进行数字化，再利用程序将数字可视化，将图像制成帽子的纹路，让每一个帽子都“拥有自己立体的性格”。其中一顶不规则形状的帽子实际上是用一整块正方形的材料制成的帽子，没有裁剪，也不需要太多塑性，因为材料本身有趣的形状特征，纹路也是提花织成的，不需要印花印染。
“研发新的材料，从设计的制作过程去减少流程和缓解，同时不牺牲产品的美观和与社会的关联感。”
新一代设计师在设计的出发点已经将可持续性作为前提，这是十分乐观的信号。同样地，今年入围LVMH设计大奖半决赛的时装设计师Susan Fang也在去年1月创立品牌伊始，就将可持续发展作为指导设计的思维。
设计师Susan Fang创造了Air Weave工艺，以条带为单位进行多元化重组，在减少素材的同时增强创造性
她早前就向时尚头条网阐释了自己的设计理念，称在服装上真正达到可持续实际上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因为即便使用了环保面料，制作衣服和剪裁剩下的面料一样会造成浪费。于是她发明了Air Weave工艺，在设计中使用大量面料条带进行编织，版型大部分为正方形和三角形，在做版之前就将版型设计出来，从而最大程度地利用面料，确保较少产生边角料，可拆卸并可以多次利用。如此一来不仅能够减少浪费还能够帮助品牌降低库存风险，这对于品牌运营方面的可持续发展来说也至关重要。
这同时也拓展了设计的可能性，例如将其做成渐变色和条纹。新一季将过往几季积累的多余面料制成刺绣，通过欧根纱的透视效果呈现水墨画的效果。多余的面料可以制成串珠包的内袋或背部的系带设计，取代拉链和纽扣等多余的素材。
而在工艺之外，这个成立仅一年的品牌就已注入了人文主义和自然主义的情怀，在早期设计师品牌中较为罕见。设计师与公益组织展开少数民族手工艺合作，其标志性的珠珠包也从大自然中汲取灵感，采用水晶玻璃材质，更多地体现设计师从已有素材中开展设计的思路。
由此可见，“减少素材和工序，增加创造性”，正在成为新一代设计师的新的“软实力”。
▌商业创新是可持续时尚的兴奋剂
Gucci首席执行官Marco Bizzarri曾表示，要想推动整个时尚行业发生改变就必须从小事做起，没有捷径。不同于以往对于可持续发展在情怀和理想层面的探讨，此次论坛将理念与产业实践对接，首次引入了商业因素，让可持续发展的讨论更加务实。
劲霸男装首席执行官兼创意总监洪伯明，以及回力鞋首席设计师鲍珺怡和秦曼，在“中国‘智’造”环节探讨了商业品牌在年轻管理层和创意团队的引导下，未来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可能性。特别是接手家族品牌仅3个月的90后洪伯明，他坦言他的优势和劣势都是年轻。也因如此，商业品牌也迎来让新型思维赋能的最佳窗口期。
实际上，只有当可持续发展渗透进大体量、高市场份额的商业品牌，才真正能够影响行业和社会，进而颠覆中国制造的整体局面。
值得关注的是，此次论坛还邀请风险投资公司Plug and Play中国区企业创新行业总监（品牌和零售方向）朱逸菲，该公司日前发起了Fashion For Good可持续时尚项目，为新生代创新公司提供资金和平台支持。该项目由C&A基金作为最初合作方，由Plug and Play作为加速器运营方，开云集团、阿迪达斯、老佛爷集团作为企业合作伙伴，并与多家可持续发展组织合作，重点关注替代原材料、供应链、零售和使用，以及循环经济四个领域。论坛也因此设立了初创企业提案的环节，旨在激活可持续发展领域的商业创新。蓝晶微生物、Circular Systems、Shokay等产业链不同环节的初创企业进行了现场展示。
建立完整的市场链条和生态圈正在显得极具必要性。正如Shokay在展示环节分析的那样，材料供应商方面想要研发可持续材料，但是要推动新材料进入市场，需要大量资金，而若没有市场需求，则无法稳定扩大产能。纺织供应链知道可持续发展是趋势，但缺乏最新产业讯息，同时若没有明确需求，多数厂家不会自主投入太多精力进行研发。品牌商愿意使用可持续材料，但现有供应链无法提供，已有材料在设计感和价格上无法匹配品牌需求，同时使用新材料的风险也较大。
全球时尚搜索平台Lyst日前发布最新报告显示，自去年10月以来，消费者关于可持续时尚的搜索量同比大涨66%，社交媒体讨论热度达930万，其中Stella McCartney和Stan Smiths推出的合作系列是搜索量激增的产品之一。此外，搜索“econyl”和“道德品牌”等词语的人数也一直在上升。
但是打通各个环节，知识和经验的分享与传播在中国市场至关重要。由于相关知识的匮乏，很多从业人士对其所产生的负面影响一无所知，还有很多知情者选择忽略这一事实。在认知-情感-行为这一链条上，中国市场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依然停留在认知阶段，各式论坛也在发挥教育行业的作用。然而部分消费者已经开始觉醒，需求的变化倒逼行业发生改变。
可持续发展，特别是可持续时尚，在中国无疑是个新兴事物。但是在平静水面下，整个产业链已经暗流汹涌，毕竟，谁都不想走进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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