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霜专栏 | Balenciaga正在改写高级定制的未来
这是品牌首次尝试将高级定制从象牙塔中解放出来
作者 | 唐霜
上世纪，Cristobal Balenciaga是高级定制界的王者。一个天才的成就，如果再让另一个天才来认证，大概是最能让人信服的。本该是竞争对手的Christian Dior先生就留下了这样的溢美之词：“高级定制犹如交响乐团，Balenciaga是唯一的指挥，我们其他人只是被他引领的音乐家。”
指挥家一别53年，Balenciaga再无高定。去年7月，Balenciaga将这个被奉为代表时装界最高技艺与创意的系列重新引入品牌。三天前，现任创意总监Demna呈现了品牌第51季高级定制系列，也是其在任的第二个高定系列。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事实证明，Demna正迎来其职业生涯的巅峰时刻，野心和才能勃发——他也要做这个交响乐团的指挥家。绝不是在旧乐谱上重复磨练，而是要创造新曲，将当代高级定制带往崭新的方向。
一开场即是《黑客帝国》式赛博朋克美学造型，这个Demna近几年反复呈现的风格在此得到了最极致的演绎。人的面孔和身体被完全抹去，涂有聚氨酯的黑色面罩和覆盖全身的黑色橡胶将其简化成神秘的黑色轮廓。
Balenciaga采用新型氯丁高级橡胶潜水服面料
这开场的八个造型既耸动怪诞，又流畅醒目，仿佛一个高科技的、反乌托邦的末日警示预言，在丝丝不安和惊悚中，也出乎意料地带来全新的审美快感，这样一种超真实拟像造型，在形式上足够先锋，但也让人疑惑——它是否过于简单，过于科技化，缺乏细节而失去了高级定制原本的含义？在仔细研读过系列阐释后，观众们才会明白，这个开场，也正是Demna赋予当代高级定制新视角的开篇。
第一个观点便是：无需死守传统意义上的珍稀面料和全手工制作的劳动密集型创作方法，让前沿科技带来真正的创新，将高级定制从旧世界引入新时代。
这里的黑色橡胶采用新型氯丁高级橡胶潜水服面料，具备良好的透气性，是目前极限运动里人类科技能研发出来的最顶级用料。
Balenciaga先生本人曾说过，面料才是时装的灵魂。当年，他与瑞士面料商Abraham合作研发了品牌的专属面料gazar，有着比一般丝绸更立体挺括的质地，更易塑造建筑感的造型。
记得Balenciaga那件经典的“信封裙”吗？它完美的建筑轮廓并非来自独特的版型设计，而是因为gazar本身的挺括。这款橡胶面料便是Demna当代版本的gazar，同样具有完美的塑形效果和建筑感。比起传统的丝绸和羊毛这类矜贵面料，它更符合当下年轻审美，也具有高强度的耐受性，可以反复多次穿着。
观念决定着意识。曾经，耐受性从未成为过高级时装的评判标准，传统奢侈面料和镶嵌刺绣都是极其娇嫩的。不是有这样的说法吗？美是脆弱的，高级时尚就是造梦。但这似乎更符合旧世界里高级时装的呈现场景和旧世界的梦想——穿着巨型礼服的贵妇穿过宴会厅，精心打造的裙装只盛开一晚便束之高阁，犹如艺术品供在神龛。
问题是，在时尚民主化运动已经历经了好几波浪潮，街头时尚崛起的当下，这样的场景当真符合摩登女性和新一代消费群体吗？
Vanessa Friedman说得好：“任何级别的任何女装系列都应该是特定时刻的女性身份论文。”如果高级时装真如它自己所宣传的那样，是对业界最重要的设计师和工匠所能取得的成就的颂歌，它的创作为其它设计提供了灵感的涓滴效应，那么它也应该呼应当代女性身份和全新的着装观念。
已经2022年了，如果设计师还用转换性别和阶级着装符号这一套来表达观点，那只能说明他们毫无真正的观点。让女模特穿上裤装取代传统裙装，或是在丝绸的华丽裙子外搭配工装，还算什么突破吗？
相较之下，时装的当代议题早该与时俱进了，比如：高级时装为什么不能反复穿着呢？一边继续创造大量消耗原料和人工，脆弱且转瞬即逝的时装梦幻，一边宣扬时尚可持续的环保理念，是否是一种行业虚伪？为何我们的设计不能当真摒弃传统观念，发展出更具有社会责任感的着衣态度和习惯呢？
高级时装应该呼应当代女性身份和全新的着装观念
高级定制也从未考虑过实用性，这甚至被视为一种荣光。可实用和梦幻真的是二元对立的吗？前八个造型中出现的所有单品，都是将实用性的前沿科技融入当代高级定制的强力回应。
引人注目的聚氨酯涂层面罩，似乎呼应了疫情期间的时代情绪和氛围。它的工艺也不简单，由梅赛德斯-AMG F1应用科学部门研发制作，符合航空航天和赛车动力技术的应用化，历经数月测试，呈现出完美的流线型，兼具防雾性能以及透气性。
模特手持的，则是与Bang & Olufsen合作的音箱手袋，由一整块实心铝手工打磨而成，全球限量20只。整场秀的音乐，都是由这些手袋所播出。事实上，这几乎是让我本人第一次真正产生兴趣的高级定制单品。看到它，你也就不难理解，为何Balenciaga的高定秀场会被一群尖叫的青少年围堵，为何即使是最为传统古板、条规苛责的高级定制，也能被Demna转化为能与年轻受众对话的流行文化的输出媒介。
Demna心心相惜的导演，必然是沃卓斯基。《黑客帝国》中令人难忘的子弹时间，在拍摄技术上是多部摄影机协同拍摄加后期处理的效果，动作设计则得益于动画和游戏的3D技术日趋成熟后，可以自由旋转建模所带来的成果。创作是相通的，新美学的诞生需要新技术的支持，而新技术的研发也逐渐赋予事物新的面貌，人们对于什么是美的认知和接受范畴也随之不断推进和演变。这才是真正的创造和革新。
在这个系列中，Demna延续了Balenciaga先生以面料为本源的创作思维，只不过他的面料选择符合了他对高级定制的又一个观点：随着穿着场景和人们社交方式的变化，必须用高级时装的手法，创作出符合街头时尚的风格。
当中的几款T恤让我印象深刻，这些日常司空见惯的“民主型”单品，呈现出的高级定制时装才会有的迷人褶皱和形态，当中奥秘仍然来自特殊研发的面料，在平纹针织中添加了铝，所以可以任意造型，衣角和袖子都能自由卷曲，是一种全新的、现代语境下的高级定制单品。
模特身着含铝全新织物面料T恤
打破时装新与旧的价值边界，通过升级再造赋予旧物以新生，这也是Demna从前辈Margiela那里备受启发的创作母题。在Balenciaga，Demna已经开始找到属于自己的语言。创作方式和概念也逐渐变得更深刻。
Demna继承了90年代Intelligent Fashion反思和重写时尚的独特视角，也沿袭了Cristobal Balenciaga的高级定制技法。他首次将可持续和再利用的理念引入高级定制，此个系列中超过1/4的造型都由升级再造的单品重新构建打造。在传统的高级定制中，繁复的手工艺只会运用在最顶级的面料上，施以垂褶镶嵌刺绣等修饰步骤，但谁说这就是奢侈的唯一定义呢？
由回收古董皮带拼接而成的礼服裙和夹克
这个系列中，品牌耗时一年以上，在全世界收集古董腰带，将不同形态的皮具重新打磨和抛光，经过错综复杂的拼贴设计，变成流畅的外套、裙装和裤装。古董衣被精心结构及重组，制作成一件全新轮廓的单品，古董腕表则经过重新清洗改造，变成耳环和项链。
这每一件单品，都要历经150个小时以上的手工时间，它对于人类技艺和手工艺传统的呈现程度，展现了高级定制的要求和精髓，但它对于奢侈品、对于时尚的理解，又冲破了传统高级定制的桎梏。这使Demna脱离了如今常见的简单粗暴式美学拼贴设计手法，真正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实现了真正属于当代的先锋设计。实现了观念和技法、内容与形式的融合。
Demna的设计，可以被认为是对鲍德里亚“模拟和超现实”理论的时装化映射。在后现代社会这个内部大爆炸的场域中，媒介大量输出形象、符号和代码，催生了由拟象构成的世界。高级文化与低级文化、现象与实质之间已不存在鲜明的界线。先是符号意义的建立——再是符号意义的颠覆和重构。
明星和名人，这个当代社会中最显著的符号化代表，也理所当然成为Demna时装世界中重要的一部分。面具褪去后，混合了明星、名人、专业和素人模特的“人之队”就出场了，他们承担了此系列最隆重的压轴环节——晚装展示。
压轴面纱新娘礼服，由 250 米长的不同材质薄纱缝制而成，刺绣工艺耗时 7500 小时
和上一季高定一样，多套裙装来源于Balenciaga的经典设计，Nicole Kidman穿着一件类似银箔面料的礼服，实际上由珍贵的涂层塔夫绸制成，让人印象深刻（印象更深刻的大概是Kidman居然都不是压轴出场）。
压轴造型是一套面纱新娘礼服，由 250 米长的不同材质薄纱缝制而成，致敬典藏花纹样式。这是一件将传统高级定制含义发挥到极致的礼物——刺绣工艺耗时 7500 小时，使用了 25 种类型的闪光珠片及串珠,包括 7万 颗水晶、8万片银叶及20万个亮片。这件宛如从博物馆中走出来的裙装之下，模特状如人台，这是否也是对过去之门的一种隐喻？
乔治五世大道10号的Balenciaga高级定制精品店
最后，Balenciaga要重新成为高级定制世界指挥家的野心展现在了其商业策略和对于行业规则的彻底颠覆上。他们为高级定制开设了专属的精品店，从此，高级定制将真正面对大众，而非只飘荡在传说中的几百个顶尖客人。
这是品牌首次尝试将高级定制从象牙塔中解放出来。新贵和老钱被一视同仁，无需遵循神秘而傲慢的行业规则，即使是无力消费的普通年轻人，也能近距离感受和欣赏到时装最前沿的思想和最高工艺成果，能受其启发、激励和感召。
再一次，如何让传统古板、条规苛责的高级定制，也能转变成对年轻受众输出的流行文化？如何真正实现时尚美学共享的民主化？Balenciaga通过对高定系列零售体制的改写给出了答案。
最后的最后，在这些反乌托邦的末日氛围背后，在机器人式的、去人类情感的赛博风格背后，在学术的设计理念和手法探讨背后，在哲学思辨和社会学理论的外衣背后，和所有的文化创造一样，时装设计最打动人心的永远关乎个人情感。大秀一开始，AI用机器人之声，念出了Demna写给音乐人丈夫BFRND的情诗，声调冰冷，情感滚烫。
这倒让人想到了那部大热的电影《瞬息全宇宙》，它的女主角杨紫琼恰好也是这次受邀的看秀嘉宾。乱哄哄的多元宇宙中，飞天遁地，癫狂极速，最终促成和解的，唯有爱。无论古典时代、机械复制时代、科技信息拟象时代，这也都是人类创造的目的与归宿。
高级定制绝不应该是回望的艺术。怀着爱，向前走去。
* 专栏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欢迎留言讨论
点击阅读原文搜索你感兴趣的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