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噪音围剿他,又成全他 | CYZONE人物
「他内心一定是希望最终把自己摆到海明威、梁启超那个序列里去的」。
文 | 连冉
编辑 | 董力瀚
摄影 | 路马视觉
图片设计 | 李斌才
采访 | 连冉 董力瀚
巨大的虚荣心
不好意思,许知远说。他打断谈话,下楼取来一支啤酒,淡黄色、低酒精度那种,一屁股窝进黑色沙发里,反问两位来访者,其实,我们何必反复谈论这种问题?
许知远不酗酒,品类也不挑剔,但日常工作里,适度的酒精会令他感到舒适,就这次采访来说,提问者与受访对象之间起初崩起的那根弦,也藉着酒精松弛下来。我们抛出的马东、俞飞鸿等话题,也就此打住。
约莫一年前,花家地书店二楼,同一间书房,同一张皮质沙发上,许知远主动叫停了与李诞的对话。在那期十三邀的录制过程中,许知远发现,他与这位当红艺人的对话变得艰难。「因为他总在使用谈话技巧、机锋,去消解问题,谈话不能形成任何知识边界的扩张或延伸,就不要谈了嘛。」
在综艺语境里,语言机锋被视为利器——挑逗观众情绪的利器,甚至对于主持人来说,在恰当的时刻使用它,制造冲突、笑点,应当被视为业务能力的彰显。十三邀对许知远,像是知识分子迎合潮流极限的一次示范演出,但那些综艺元素,未能被囊括在内,许知远对其表现得抗拒,不喜欢,不使用,不接受。
还有狭窄,媒体语境的狭窄,也是他要对抗的东西。
其实相对于被李诞消解问题,在接受创业邦的采访时,许本人也在用另一种方式消解提问。例如当被问及早前在马东、俞飞鸿两期节目里的表现时,许知远会有连续的反问,为什么我们的媒体语境变得如此狭窄?为什么所有人只愿意谈论那两件事情?为什么我们不能聊一聊李宇春对偶像的解构,陈嘉映的哲学观,西川怎么谈诗歌的呢?
要准确捕捉这些密集的疑问,先要识得许知远此人。可就写作标的来说,人,本就是个多面向的事物,而描摹许知远,则是一件更加困难的事情。这是个承载了大量标签和偏见的个体,他年少成名,是报业黄金年代的杰出代表,是小众文学偶像,颇有口碑的作家,脾性乖僻的知识分子,体面又固执的书店老板;可在另一类目光审视下,他又毋宁是个无病呻吟的精英分子,令人尴尬的谈话者,一个不合时宜的公众人物。
他显然对话语边界这些事物是敏锐的,媒体语境是否变得狭窄?在商业报道里你我心知肚明,而对许知远来说,多数媒体表述的焦点局限在那两期节目里,则是他对「狭窄」的切身洞察了。
从狭窄的出口里投射出人物形象,你也很难期待有多辽阔。在单向空间CEO于威看来,舆论对于「老许」的表述大多是片面、错位的。她认为,无论是透过单向空间,还是十三邀,都只能窥见许知远此人有限的侧面。例如,对清末以梁启超等人物为核心的思想史,他的洞见与书写的层次尚不为人所知,甚至更少人能注意到,许仍然在持续参与杂志书《东方历史评论》的编辑出版。
凭借在十三邀节目的持续输出——以及引发的争议——许知远在更广大的场域内被人认识。作为多年的同事、朋友,李翔觉得,许知远很早就在某个特定圈层里成名,但如今却是更广义地「红了」。于威也发现,甚至他们在杭州偏僻的餐馆里吃个麻辣烫,都会有人来合影。
但单向空间却从未藉此尝试过商业化延展,甚至连用户运营都没做,「我和老许特别警惕‘粉丝’这件事情。」于威说。
要理解许知远,就要理解其隐藏更深的虚荣心。在于威来看,推动许知远前进的,根本是他那巨大的虚荣心,你称其虚荣心也好,荣誉感也罢,绝与「粉丝」这个概念无关,「他内心一定是希望最终把自己摆到海明威、梁启超那个序列里去的」。
对许知远本人来说,那颗虚荣心更加具象,「我要写出一本伟大的书,杰作」。
从这个意义上看,《十三邀》无疑是许知远对自我的反刍,是为虚荣心探寻坐标的路径:正因为渴望成为承继五四精神的知识分子,才会与白先勇仔细谈论对五四的批判;正因为坐标未定,才会坦承在陈嘉映面前的紧张感;正因为真切感受到现代的压迫,才希望厘清一百年前,谭嗣同在上海那个大都会,经历了怎样的迷惘和挣扎。
离群索居的经营方式
《十三邀》的意义之一是破局。
于威从前最烦给人翻来覆去地解释「单向空间是干什么的」,《十三邀》的出现,帮她解决了麻烦。同客户谈广告,也省去不少口舌。「老许去年给我们带来的直接和潜在的收入,是非常明显的。」几家车企、地产商的系列年单做下来,公司入账超七位数。
上周,占地逾2000㎡的单向空间大型人文综合空间刚刚在杭州开幕。于威一直想开个大店,公司需要一个宽阔的经营空间,城市需要一个聚气、聚人的场域。
这家公司意外地成为了一个逆周期的「小而美」案例,其间令人意外之处,绝不限于逆势扩张这条结果,甚至整个企业经营的战略和战术都令人瞠目——如果可以称之为战略战术的话。
李翔记得,他跟许知远、张向东很早期有过一场谈话。当许知远为单向街书店的单店盈利表达满意时,李翔与张向东的意见一致,既然如此,就应该把单向街当作零售公司来做。「我说那他就应该去百盛和星巴克挖人」。
「许知远的反应呢?」
「他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
事后证明,朋友建言奉献的是善意,许知远用结果回应的是诚实。多年后,单向空间仍然维持着一个多元、复杂的样态,从未选择押注任何一种商业模式。
在创业邦此次采访里,李翔的疑问类似:以《十三邀》为例,如果某款产品是已被证实可靠的爆款,那么企业的资源、能力不就应当更多投入其中吗?可这家固执的企业仍然不为所动,在团队配置看来,除了给许知远招聘了一位行政助理之外,再没其他动作。《十三邀》从最初策划,执行团队,投资方,乃至运营者的角色都依然是由腾讯新闻在扮演。
这边的《十三邀》全网播放约7亿次,却几乎没有流量直接导入单向空间。单读App用户数据无甚变化;书店营收没有大幅增长;甚至基于节目内容的《偏见》,都没卖成所谓畅销书。
我们把问题抛出后,单读主编吴琦给出的答案有很多不确定感:可能团队不太具备相应商业属性;我们的能力似乎天然呈现在内容上……他甚至猜想,几位老板们是否也设想过,如果换一个在商业上更厉害的团队,会把爆款产品玩得更彻底一些?
但他随即又犹疑道,「这是一种假设,我不知道这种假设会不会是对的」。
至少有一点,公司内部讨论得到了认同,「我们没有穷尽给公司可能带来的价值」。
穷尽剩余价值,吃透红利,在经商而言,应当是固定的游戏规则。但于威不乐意,「我讨厌利用这种红利」,她连续推掉了不少音频视频节目的邀约,包括一些价格很不错的offer,「长远来看,那是竭泽而渔,要累死老许呀」。表达是需要靠积累与沉淀支撑的。高频度地持续表达,很可能走到初衷的反面。
于威和许知远对商业经营的某些规则怀抱某种两极的、复杂的感情,一头是合不来,一头是害怕。
许知远的商人朋友绝不算少,比如他跟什么值得买CEO那昕,就是发孩儿的交情。早几年,那昕曾仔细交代过KPI考核怎么做,许知远也曾兴冲冲地回公司开会、筹划、布置。可几年下来,这套制度被证实全然不适用于创意类工作,所谓科学考核,也剥皮见骨,剩个架子。「后来干脆只奖不惩了」,于威说。
害怕,这层感情则更复杂。按互联网商业逻辑,流量意味着用户,有用户就要运营,运营起来势必产生社群,贴近人群。对于威和许知远来说,隐藏在社群、粉丝、关系背后的净是风险。他们害怕的是爱与不爱,支持与不支持这种情绪上的两极化,因此,与用户保持距离,甚至离群索居才令人安心。
西西弗斯推石头
保持与人群的距离感,保持某种经营理念,都是保持独立的表征。作为一家公司来说,这一切的大前提是财务独立,解决了生存问题。
几年间,商业化最大的惊喜来自单向历这款产品。这本日历诞生于计划之外,却在投资款项殆尽之时救单向空间于水火。本来只是年轻员工偶发的小尝试,而电子版在朋友圈大受欢迎,以及故宫日历热卖的启发,促成实体版本的制作、发售。
第一年,单向历就带来约千万元流水。销量也逐年拔高,15万本、30万本,今年他们的目标是50万本,对一家员工人数稳定在百人左右的公司来说,单项流水就能对冲掉大部分经营成本;同时,其他文创产品的长销也为空间带来稳定收入。
至于单读,吴琦说他没想过商业化这件事。尤其对《单读》这本杂志书而言,发行量这些指标当然会纳入考量,但这些数字绝不关乎其存在价值——老板们不会被这些所动摇,他们对单读的期待,也不会以商业概念来衡量,「就是他们喜欢,想做。」
回想起来,前几年接受挚信资本5000万元投资,对所有人都是个新奇的体验。单向街书店原本是由股东们5万、5万地凑钱维持着,账目余额突然多出那么多个0,必然会令人笃信,那一定预示着大量可能性。
因此,他们一度「心无处不在」地招人,开店,开新的产品线,新媒体「微在Wezeit」、沙龙品牌「单谈」、餐饮品牌「单厨」、原创设计品牌「单选」……这其中有些明确产品化思维的尝试,例如最初就瞄准年轻人群的微在Wezeit,如果将单向空间的内容版图视为一块大陆,微在Wezeit就好像一块飞地,远远地割裂开去,最终也逃不开分拆的结果。
融资催生的业务,往往有这种困境:手伸出去,才发现一时难握回来。他们很快发现,每一条产品线都需要专业完整的操作体系,但单向空间的团队就那么几个人,即便每人横生十只手,也做不了。
这些操作,在事后想起来,像是一场边界模糊的知识性场域构建的拼凑。最终,单向空间回到打造城市文化公共空间的方向上来。
单向空间自身即携带有某种组织结构上的警觉,许知远和于威们也从未有意将其打造成所有人行动、思考一致,追求高度执行力的商业团队。过去几年里,花家地社科院那老旧的苍绿色三层小楼里,多数人更像只是形成物理空间上的交集,而长期保持着个体的独立思考与见识。
可想而知的是,单向空间复制不来许知远,也复制不了类似的商业可能性。
以《单读》主编吴琦为例,许知远竭尽夸赞所能地称其为「天才」,他欣赏后者对事物本质的捕捉能力,对复杂事物拆解与表达的能力。吴琦也部分地理解许知远。他懂许对单读的期待,对单读倾注的价值观与方向。
而吴琦唯一承认与许知远相像的一点,是在思考与写作中,都有抽象考虑问题的习惯,乐于寻找出事物的规律与框架。但对成为另一个许知远,他看起来兴趣寥寥。令他有些慨叹的是,在眼下的商业环境中,没能看到其他任何地方能够提供与单向空间类似的可能性。于威有时也开这位主编的玩笑,「你不好好干,真的是找不到工作了」。
更多是孤独,「西西弗斯一个人推石头,还是太孤单了。」吴琦说。
「应该更好」的《十三邀》
「如果不嘻嘻哈哈,说真话会怎么样?」许知远向李诞发问。对方先是呵呵呵大笑地弯了腰,又反问他,「你说能怎么样?就是您这样被人咣咣骂」,坐直身体,李诞又呵呵干笑两声。
「我希望给人带来快乐,我不希望给人添堵,您可能是那种爱给人添堵的人」,李诞一本正经。
「许知远老师,你知道怎么解救自己吗?你把咱们全国中国人,每人面谈一遍,大家都会喜欢你的。」许知远斜斜地靠在椅背,嗯,嗯地点着头,右手叠在左手,左手上垫着下巴,身体向后倾了一倾,若有所思地看向李诞,不置可否。
这个《十三邀》的片段很有代表性,它集中体现了节目的几个核心特质:不回避矛盾,不期待共识,不介意尴尬。这种特殊性背后,制作团队追求的是尽量让「某些时刻的真实」自然地流淌出来,包括许知远本人在内,无人打算去在节目中塑造出来一个时刻保持机警、睿智的主持人。
真正对他有诱惑力的是知识的生产,而不是名利的变现。他拒绝产品化,他知晓自己已成为品牌,但又不愿再进一步。更何况,影响力是意外的产物,复制意外本身就是一种徒劳。
《十三邀》是应对诱惑的尝试,许知远也希望能做出感召与激发年轻一代的节目。在节目制片人朱凌卿的逻辑里,《十三邀》解决的正是许知远个人的喜好,是从许知远个人出发解决自身的好奇,一切的基础在于许知远的个人行为,乐趣亦然。
节目可以算作先锋的落点,就在于其自媒体属性,它是一个依托于许知远个人好奇心的自媒体,不以市场的喜好或乐趣为转换标的。从选题上说,每一季都会有某几期的嘉宾人选,要配合商业传播要求,但更多的选题方向掌控在许知远个人手里。
采访开始前,同事向他询问是否有兴趣与某位风头正劲的互联网企业家对话,被许知远直接回绝,「这种嘉宾避讳太多,谈不出什么东西」。
相对于《十三邀》价值来讲,目前实现的商业效果,远不到令制作人朱凌卿满意的程度,仅仅是实现了及格的广告收入,「应该更好的」。
朱凌卿与团队复盘过为什么「不是更好」,答案之一是「洁癖」,以及伴随的克制。比如他们从没让许知远在访谈时将赞助商的产品作为礼物送给嘉宾,「《十三邀》的权益相比其它的节目会克制一些」,朱凌卿强调。
朱凌卿承认,《十三邀》是许知远接触现实世界的一个重要通道,但未必称得上是其「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事情」。理由在于,并非所有人都活在现实中,有人活在过去,有人活在未来,而许知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许知远的知识面与阅读量让朱凌卿印象深刻,这天然为《十三邀》解决了内容差异化的问题,而稳固的知识结构,也为许知远本人抵挡、消解了莫可名状的恶意。在《十三邀》广受争议时,许知远被不少自媒体攻击为「离采访马东差十个朱军」,并被扣上「不尊重女性」的帽子。
遭到广泛批评甚至攻击时,许知远也曾私下问过于威和吴琦,「为什么」,「我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很快又抛诸脑后,因为忙得很。
对于与俞飞鸿的那次对谈所招惹来的非议,他坚持认为「看完完整节目的人不会那么说」。在于威眼里,坐在俞飞鸿对面,许知远是羞涩又紧张的,「要喝两杯酒热热场子也行,谁想俞飞鸿弄一白茶桌,老许就有点慌吧」。至于对话中某些问题被指愚蠢,「那又怎么样,谁不问愚蠢的问题?」
在朱凌卿的眼里,许知远是当下少有愿意寻找自我的人。多数人要纠缠于工作生活中的大量事务,而许知远能把那些额外的欲望降至最低。
许知远在节目里也反复地说过自己没什么深度。朱凌卿则说《十三邀》所呈现出的东西,还远远算不上深刻,只是,流行在大众之间的是一些连浅薄都算不上的东西。况且,谁说深刻是唯一正确的价值取向?
温和到没原则的人
藤黄色的灯光下,许知远的脸被映衬得倒有些泛红,他的手臂跟着摄影师的指令先上下交叠,随后落在身侧,又抬起推推黑边眼镜,「您手抬起点儿,对,就这样」。三季《十三邀》做下来,许知远已经熟悉了镜头语言,最初的不适感大大降低。
许知远年少成名,名声于他,从前现在无非程度区别,「能满足部分虚荣心,能带来某种便利,够用就好了」。
李翔说,许知远在真实生活里,是「温和到没有原则的人」。没原则到什么程度?他甚至连不诚实这种令多数人避而远之的问题也能容忍,转向看对方的优点。于威则觉得,许知远整个人正在变得愈发温和——按李翔的说法,这变化倒像是一次回归。
许知远本人觉察到的转变,有两条线索同时延展出去。
其一仍然来自《十三邀》。几年前,许知远曾在单读音频里坦承,开始警惕自己落入姿态的窠臼,随之的变化,是主动或被动地减少在公共领域发言。《十三邀》的出现,恰好承接了许知远把视野从「宏大」转向「个体」的需求。
他依然固守偏见。在与《未来简史》作者尤瓦尔·赫拉利对谈过后,许知远对此人仍有距离感,发朋友圈称,「读不下去他的书,却对他的信息处理能力颇为折服。对他只有一种假作的兴趣,但他成长的以色列却让我兴奋难耐。」
而在那之前,许知远则十分耐心细致,又波折地周转多地,采访万峰、叶文、胡晓梅三位电台主播。在这类选题中,怀有偏见、热衷表达的那部分懒怠下来,当他把节目焦点位置出让之后,反而与观众一起认真审视到「他人」的更多层次、绵密的细节——胡晓梅作为一个受过知识分子训练的人在反抗知识分子话语方式;而一贯情绪激昂的万峰却感慨下辈子不投胎做人,人间太累了。
「我开始希望真正能够理解这些人和事物。所以我就要更耐心的去观察他们。」
另一个转变,是通过《梁启超传》的书写,脱离了长久以来的关于历史关于时代文学性表达方式,而是真正开始贴近思想与学术。
况且,更大的虚荣心,也更适合投射在写作中。《梁启超传》卷一书稿已付梓,其中注释所涉的书本名目已约四百余本。线装本、繁体本、手抄本、油印本,他不厌其烦地,一趟一趟地,从各种地方买下背回来。
许知远从他人春秋笔法的一笔掠过中寻踪觅迹,试图构建逻辑穿行的近代思想史,藉此在回溯理解康梁那代知识分子的同时,理解当下,寻找自身的时代坐标。
许知远选择梁启超作为书写对象,是因为其宽阔,「如果想了解19 世纪到 20 世纪转型的话,他是连接最多的人和思想、空间的一个人」。
一个事实是,许知远家里快没地儿下脚了,书太多。在接受采访时,于威刚刚从瑞士回北京,端着咖啡,还在惦记被机场弄丢的行李,里边是背回来一包书。「给老许带书,每次回国都要背很多回来」。以前许知远的文章,通常写完会扔给于威去改,而这本《梁启超传》卷一,则是由他本人改了不下十几遍。
但他前后始终未曾太深入商人的角色。李翔觉得,许知远仍然是个有着高度行为逻辑一致的知识分子,「他肯定做不了商人,也不会会喜欢生意这回事,只是目前付出的代价在他乐意承担的范围内」。
许知远也经常会在单向空间里找不到共鸣。每当许知远在黑板前讲愿景、聊价值观时,往往四下阒然。在吴琦觉得,这些时刻,许知远会沮丧,「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听我说?」
许知远本人反倒轻描淡写,「哪家公司不这样?」
于威理解员工们为何低头玩手机。「(谈的事物)太大了」,许知远站在黑板前,动辄便会谈到国际一流水准的目标,这些议题确实难以得到小朋友们回应。但他的思考却有持续输出的意义,输出的是意义感。「如果没有老许,我们可能坚持不了这么久」,于威说。
被围剿的意义
许知远不信任「祥和」,祥和从来是误判。
舆论在过去五年间急速恶化——用词粗糙,情感狭隘,思维方式退化,谈论大众眼中的误读没有意义。信息爆炸,过载,随时都有新鲜事撺取大众注意力,都有旧消息被遗忘,混淆的声浪一波波翻滚而来,又不知究竟裹挟何物而去。
时代虽拉平了人群与人群的关系,然而暗流涌动中,多数人的「居低临下」反而成为常态。同时人们对噪音的兴趣,又远远超越了洞见与思想。
最近与许知远对谈过的台湾作家唐诺在新书《尽头》中,记录了米兰昆德拉小说中的一段表述,恰好也是一个关于噪音的故事:
1932年,捷克的翁恩格贝尔特先生快被当时新出现的汽车、机车马达的噪音逼疯了,为寻找宁静,他只能一直搬家,搬出城市,搬进乡间旅馆,搬到遥远的老同事家都没用,最后睡在夜行的火车里,「火车那种古老而温和的声音,令他这个到处被噪音围剿的人比较能够享受一顿睡眠。」
这多像是关于许知远与时代共处的暗喻啊!围剿他的时代之噪音,不也更加令他确认了自我的存在感吗?这位书店老板终于登上了单向空间这架密闭的铁皮列车,这些铁质的、有节奏的、温和的噪声,正像是他寻找到了与时代同路人最恰当的相处方式的共鸣。
五千万融资、单向历、《十三邀》,这三件事物在恰好的时间点出现,为他补票,延续行程。他站在车厢里,持续观察着窗外,偶尔也拨开窗闸,允许噪音流入周边空气中,他与人们交流,讨论,体察与此前经历不同的百般人生况味,但幸运的是,他从未想过下车,也无需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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