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为引望 谁的方舟
导读
靴子落地。
8月20日，长安汽车旗下阿维塔科技投资华为旗下引望公司的协议正式签署。阿维塔以115亿元收购引望10%的股份，令后者以高达1150亿元的身价出世，也让智能汽车时代的新产业链价值体系有了一次最直观的展现。
长安汽车在8月19日晚对这起签约进行了预告。第二日，长安汽车开盘即跌，“近百亿买到一成股份”成为股民最大的讨论话题。资本市场表达了对这场交易的多重疑问，以及对于第一个吃螃蟹的长安是否会获得最大收益的观望。
不过，这并不影响引望成为汽车业的超级鲶鱼。引望成立于今年1月，是以华为智能汽车解决方案BU（车BU）独立运营实体的形式存在的。它并不想成为一家普通的智能科技公司，而要做“一个股权多元的技术开放平台”。此后，华为常务董事、终端BG董事长、智能汽车解决方案BU董事长余承东公开点名喊话一汽、东风两大央企，也向有业务合作的车企广发邀请函。
阿维塔的入股成为引望真正的成立仪式。这家中国身价最高的“富二代”子公司在8个月前完成注册后一直处于等待合作者入局的状态。据悉，在长安阿维塔如约成为引望第一家车企股东后，另一家车企——赛力斯入股引望的协议签署也进入倒计时。
根据协议，阿维塔第一笔资金到位之时，就是华为车BU资产启动装入引望之时。在汽车业耕耘10年的华为正式以无限接近造车的方式深度影响中国汽车业的走向，这种影响远超技术层面。
更重要的是，这看似平常的一次股权交易，是在现有经济体制下，头部企业在产业与资本领域的一次开创性尝试。简言之，华为做东，联手包括大汽车央企在内的主流汽车制造商，共同投资一家全新的平台级智能汽车供应商，打造从技术研发到商业化落地的最短路径。合作的复杂性和顶层意志的潜在助推，让一场新技术趋势呼之欲出。
“如果你要做一个伟大的公司，你必须要重构汽车的架构。”华为终端BG智选车业务部总裁汪严旻在2024年年初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如今，引望不仅在重构汽车的架构，更是试图重构整个汽车业的生态。
以更高的视角看，在汽车业战略意义不断上升而行业内部卷生卷死的当下，引望以技术和资本联盟的形式出现，无论对华为还是车企而言，都是各取所需的“方舟”。变革刚刚开始，谁将获得船票。
“我们也很想知道什么时候切（切割），但这是行业先例，实际推进中因素比较复杂。”7月底，在赛力斯宣布成为第二家投资引望的车企后，陈华半开玩笑地对记者说。作为华为车BU员工，他和同事们比外界更着急，他们更迫切地想要知道车BU何时会装载入引望。
关于引望的合作推动全部由华为集团层面操作，车BU作为当事方，包括其管理层在内都处于“回避”状态。这也解释了今年4月北京车展时，华为车BU高层对车BU切割入引望的进展讳莫如深。
引望的落地由任正非亲自推进，充分显示了这家新公司的身份。从2013年以车联网研发切入算起，华为的汽车业务发展已历经十年。2019年5月，华为智能汽车解决方案BU（车BU）成立，华为“赋能汽车业”的定位具像化，正式以汽车零部件供应商的身份进军智能汽车领域。
车BU的成立，打开了华为开拓汽车业的空间，也成为华为“重构”汽车业的起点。2020年华为正式发布智能汽车解决方案品牌HI。2021年华为与小康联合推出首款智选车型SF5和问界M5。华为和车企合作的三大模式初具雏形。
在北京华为研究所那座著名的展厅里，在汽车业务的展示屏上，对华为汽车业务的定位有三个级别，TIER2、TIER1、TIER0.5，分别对应着提供软硬件模组模式、提供智能解决方案（华为INSIDE模式，如长安阿维塔品牌）、提供全栈方案（智选车模式，包括四界品牌）三种合作模式，其中智选车业务中，华为参与整车定义、造型设计、营销、用户体验等各个环节。
这是TIER0.5的定义在汽车业中首次出现。在过去几十年里，TIER1一直是汽车领域最高等级的供应商，即使角色重要如博世，也从未曾尝试过与车企如此深度的合作。TIER0.5的自我认定，代表着华为与整车企业的无限接近，是华为希望深度影响中国汽车业的意念的投射。
截至目前，使用华为智能解决方案的品牌包括长安阿维塔、北汽极狐，华为智选车旗下品牌已包括问界、智界、享界和尊界，分别与赛力斯、奇瑞、北汽和江淮合作打造。其中问界已成为新能源领域的现象级品牌。
从2021年赛力斯SF5进入华为旗舰店的那一刻起，华为就已经坚定地走在了打破汽车业固有业态的路上。借助技术的不可替代性和与车企的深度绑定，华为将智能汽车时代的新商业模式快速落地。
在任正非所设的“不造车”底线下，华为致力于努力成为中国智能汽车业旗手。过去十年间，华为七次声明不造车，余承东的一些“越界行为”被多次公开批评。如何有“边界感”地施加对汽车业的影响，始终是华为最大的课题。
在现有三种合作模式的基础上，引望成为华为进一步重塑汽车业价值链的突破点。2023年11月，华为与长安汽车签署《投资合作备忘录》，宣布双方计划成立一家新公司。2024年1月，新公司引望在深圳注册成立。
按照《投资合作备忘录》，引望将是一家从事汽车智能系统及部件解决方案研发、设计、生产、销售和服务的公司，其业务范围包括汽车智能驾驶解决方案、汽车智能座舱、智能汽车数字平台、智能车云、AR-HUD与智能车灯等，华为将把车BU的相关技术、资产和人员注入至引望，合作的整车企业业务范围内的部件和解决方案原则上都由引望提供。“引望将对现有战略合作伙伴及有战略价值的车企等投资者逐步开放股权，成为股权多元化的公司”。
借智能化赛道重塑汽车业生态，是华为最大的野心。虽然“软件决定汽车业”的概念已经将汽车业生态深度改写，但如何与当前的汽车业主导者——整车制造商达成双赢，仍是华为最大的挑战。“中国需要打造一个由汽车产业共同参与的电动化智能化开放平台，一个有‘火车头’的开放平台。”余承东如此解释引望的意义。聚焦汽车智能系统及部件解决方案，并涉足研发、设计、生产、销售和服务的股权多元化平台——引望的定位决定了它是汽车产业链上的新物种。
智能化的下半场是智能驾驶，今年以来，智能驾驶领域的技术竞争以月为单位不断升级。4月的北京车展上，华为车BU发布了智能汽车解决方案新品牌——华为乾崑。该品牌是由乾坤ADS3.0智驾系统、新一代鸿蒙座舱、智能汽车数字平台和云服务3.0等组成的新技术架构，已经快速地在智界和享界车型上搭载。
虽然华为是多家主流车企的供应商，其鸿蒙智行座舱和智能驾驶系统也已搭载在多个新势力品牌和传统车企的高端电动车品牌上，但高擎的技术成本、愈演愈烈的价格战、车企普遍亏损的现实，让汽车业的严峻性逐渐外露，能否技术降本已关乎生死。在这种情况下，引望作为凝聚众力打造的“方舟”，或将成为关键的稻草。
2023年11月，华为将智选车业务升级为鸿蒙智行业务品牌，并宣布短期内将聚焦于已有的四大品牌，由于资源投入高、研发周期长，智选车业务暂时不会继续扩展。过高的投入也是华为智选车业务直到今年3月才开始盈利的原因。引望的股权开放平台，将解决华为在汽车业务上的资金压力，实现更高的联合开发效率，并突破市场空间瓶颈，将最新技术以更低成本、更快速度覆盖更多车型。“国有车企新能源汽车发展还不够快，不如特斯拉和比亚迪，因此，国资委将调整考核政策，对三大汽车央企（一汽东风长安）的新能源汽车单独考核。”今年全国两会上国资委放出的新态度，意味着包括三大汽车央企在内的主流传统车企，通过新能源和智能化，摆脱来自新造车企业的压制已是燃眉之急。而通过投资引望进行资源的创新组合，不失为车企提高竞争力的有利尝试。车企以资本换时间、换技术、换新兴战略产业的竞争窗口期，同时还可以共享华为的渠道。
不得不提的是，“打破旧有业态”是华为进军汽车业的首要准则。在鸿蒙智行成立后，华为果断与三大汽车引流门户网站终止合作，并加速自建鸿蒙智行汽车直销网络。
然而，开创性和艰难性在引望推进过程中互为镜像。与去年11月《投资备忘录》相比，8月20日签署的阿维塔收购引望股权的协议，两大核心要素发生了变化：首先收购方从长安汽车变更为长安旗下高端电动车平台阿维塔科技，其次，所占股比从之前预估的不低于40%降为只有10%。这也是长安汽车当日股价下跌的主要原因。
对此，汽车业内观点不一。有观点认为，在华为控股引望的前提下，不太可能有一家整车企业独占过多股权。尽管作为阿维塔的股东，华为和长安已是二度合作，也是所有整车企业中与华为绑定最为紧密的车企。
另有分析指出，协议比预期的晚签了三个月，足以显示对引望估值的尽职调查和对长安作为央企一掷百亿投资的复杂性。最终的阿维塔收购方案应该是各方博弈后和权责评估后的结果。
引望以千亿市值横空出世，央企长安间接投资带来的合资模式的突破性，也引起了国内宏观经济研究领域的关注。有研究认为，特别是在战略新兴产业，头部民营企业引入国资央企共同打造股权多元化的开放技术平台或将成为新的趋势。
还有几张船票
按照阿维塔与华为签署的协议，115亿元收购款将分三批支付，第一笔款项支付后，华为车BU将启动装载至引望的程序。这一做法被认为是给阿维塔腾出筹集资金的时间，同时也等待更多整车企业加入。
目前引望的股权结构是华为占股90%，阿维塔占股10%，接下来华为还会给整车企业留多少股份？华为在签署协议后表示，“后续引望将继续对战略合作伙伴开放股权，携手共同推动汽车产业崛起和智能化全面发展。同时引望未来将基于市场化原则运作，对所有客户按照公平、开放、共赢的原则提供产品和服务。”
经济观察报记者获悉，继阿维塔之后，赛力斯对引望的投资也将快速落地。而作为赛力斯的股东，东风也将间接与引望形成关联。
2023年11月,在华为透露即将携手长安组建新公司时，余承东已公开向北汽、江淮、赛力斯、奇瑞等与华为在智选车业务开展合作的企业发出了股权开放邀请，并喊话一汽集团也加入该合资平台。今年3月，东风汽车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尤峥回应，正联合一汽集团积极推进参股华为智能汽车解决方案业务事宜。截至目前，一汽和东风都尚未就投资引望进行新的回应。后续这两大央企集团层面是否跟进，进一步的股比和话语权分配，仍是引望开放生态的未知因素。
不过，从注册引望到与长安阿维塔签约的8个月中，华为的汽车业务状况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首先，2023年4季度上市的问界M7和问界M9，拉动华为汽车业务实现大逆转。最新数据显示，截至目前，问界M5大定15万台，问界M7大定23万台，问界M9上市7个月大定12万台。其次，华为汽车业务，在今年3月开始盈利，其中智选车3月盈利，4月车BU由亏转盈。
这些让华为车BU尚未独立已身价暴增。从今年4月份开始，华为对于引望招商引资的宣传开始转入低调，更多的聚焦在智选车业务的提升数据。业界的观点认为，这是引望招商开始从买家转为卖家市场的征兆。
对于引望的话语权，有法律界人士公开发布的研究报告认为，华为是否愿意放弃绝对控股权还很难说，随着后续车企的加入，华为会不断释放股权，但一定会坚持引望的并表权，并以第一大股东的身份主导引望的市场化运营。
正如资本市场还很难判断阿维塔投资引望利弊几何一样，这家新公司给汽车产业生态所带来的冲击，也已经超出了现有行业的想象力。更现实的问题是，当引望价值一旦攀升，整车企业还能否买得起船票。而对华为而言，如何当好智能汽车时代的新船长，已经是摆在案上的新课题。
（应采访对象要求，陈华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