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金铨谈 《侠女》中独创的剪辑方法：利用视觉残像，减少胶片格数的蒙太奇
新书快讯：后浪出版公司即将引进出版关于胡金铨的最重要著作《胡金铨武侠电影作法》。
本书集合了日本传奇电影评论家山田宏一与香港电影研究者宇田川幸洋从1992年东京国际电影节到1996年夕张国际奇幻电影节期间与胡金铨导演总共三十多个小时的数次对话。作为“新浪潮”时期《电影手册》的重要写手之一的山田宏一沿用挚友特吕弗与希区柯克的对话形式，从胡金铨的北京青春到香港、台湾甚至美国的电影之路，从人生到电影，事无巨细地还原武侠大宗师的全面貌。
时值北京国际电影节 大师胡金铨4部作品回顾展 之际，小编提前摘取本书中重要幕后——胡金铨谈 《侠女》中独创的剪辑方法：利用视觉残像，减少胶片格数的蒙太奇分享给各位影迷。 （版权所有，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终与谈到《侠女》上、下集了。单是上集结尾的那个著名的竹林决斗场面，已是个叫人看得血肉沸腾的，充满了电影的兴奋的，电影史上首屈一指的武侠场面。其实，徐枫扮演的片名所指的侠女，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角色呢？而《侠女》又是什么意思？那是“为正义而战的女人”的意思吗？
胡金铨： “侠”这个字。是指一种行为的方式，英语就是“behavior”，是武士和战士的行为模式、生存方式。但是，我的电影指的并非这个东西，并不是指为正义而战女人。她是个被追杀的女人；是个被通缉的女人。徐枫演的侠女不是站在政府那边的，她是逃亡的犯人。她的父亲是个非常著名名的大官，却给杀了。而她本来也差点被杀的，但侥幸逃脱。逃到和尚寺中去投靠一个和尚。那个和尚由乔宏饰演。和尚收了她为徒弟，教她武功。
在她的对白中，有一句“天下之大，我已无处容身”。即是说，她不论去到哪儿，都会给追捕者找到。因此，她对她所爱的人（石隽饰演）说：“你离开我吧，和我在一起会有麻烦，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会给抓住。”她弹琴和唱给他听。那首歌的意思是：“来我这边吧，我要和你 一起睡。我要为你生孩子，但你不可以爱我。”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他们杀死，快抱孩子逃吧。”这其实是男主角的母亲的终生祈望因为儿子没有钱没有能力娶媳妇，没有子孙继后香灯。女主角听到这番话，为了报答那对母子的相救，就为他而生孩子了。那首诗是从李白的“月下独酌” 来的。
胡金铨在拍摄现场
——原著的《侠女》是《聊斋志异》中的一篇很短的故事吧。
胡金铨： 是的。所以，只是拿了故事的设定来用，影片的故事是全新创作的。原著是非常短的。明朝的密探和宦官横行，他们将大臣和很多人迫得走投无路，我是从这些史实开始想故事的。因此，徐枫演的女主角亦被迫得走投无路。
此外，我还想写石隽的心理状况。例如，在影片的开首，石隽吃饭时，给母亲说他不去考科举，没有出息。他就自言自语地道出诗句：“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这是引用自诸葛亮著名的出师表。他是借此诗句来道出自己的心境。意思是只要能在这个乱世活下去就够了，并不想为了成名而为诸侯做事。
石隽家中的匾额上写着的“淡泊明志，静以至远”，也是出自诸葛亮的名言。其人生哲学就是不追求名利，以淡泊来表明自己的心志，以平静的心境去达到更远的境界。诸葛亮隐居的草堂中，就挂着这幅字。刘备看到这幅字后，就肯定诸葛亮是一条“卧龙”，即是隐藏于山野中的大人物。石隽引用诸葛亮这句话，就是表明他不想考科举，而想默默地图大业。不过，他当然没有成功。但是，有很多知识分子是有这种野心的。
——竹林的决斗场面，看很多次都觉得分镜分得很好、很精密，那一流的蒙太奇手法叫人看得瞠目结舌。可以看得出是蒙太奇理论的最佳实践。一九七五年的戛纳电影节，还颁了一个高等电影技术委员会大奖给《侠女》的剪辑哩。
胡金铨： 有关剪辑，我的理论是这样的。我认为，正在看电影的人的眼，并不是正在看放映出来的现实的动作。
例如，人是不可以这样（说着，以手螺旋地不断转）跳上去的。肉体上是不可能的。但是在电影中却可以。
例如，可以让人在弹床上跳上空中。先拍他第一次跳，最初的镜头是要他向这边（说着，在画面框上画出一个人向左）跳。跟着就向那边、总之就是改变方向拍几次跳起的镜头。然后只要用剪辑的技巧，就可以制造出这样（说着，又以手螺旋地转）看起来像飞的效果了。
现在说的只是一个简单的例子，最初用的就是《侠女》。把很少格数的胶片连接起来，观众就会因为视网膜残像现象，而看到螺旋式的跃起了。这个剪辑技巧，是获得戛纳电影节高等电影技术委员会大奖的原因。那个奖是由法国电影技术人员组成的评审团颁发的。
——这个技巧在香港是你首次使用的吗？
胡金铨： 不，不仅是香港，在全世界也是我首次使用这个技巧的（笑）。
——你是怎样想到用这个技巧的？
胡金铨：那是在剪辑《侠女》时想到的。我最初对剪辑结果并不满意、因为不能达我想要做的效果。于是，我再剪一次，出来的结果却跟之前完全不同。我非常满意，很高兴地给剪辑师看，跟他说：“很不同吧？”他看完后受到很大冲击，好像感到莫名其妙似的。
因为，不管什么剪辑学说也好，都认为一个镜头八格胶片这么短，人脑根本不能掌握当中的内容，所以是不可以将这么短的镜头连续地接起来的。那是剪辑的金科玉律。其后，我在剪辑时却像上面所说那样，将四格胶片的镜头连接起来。由于发现了这种新的剪辑动作的方法，于是我在拍摄剩下的《侠女》那个部分时，就把这种剪辑法计算在内。那就是在竹林中，徐枫往高处飞跃而上，然后又急冲而下向敌攻击那一段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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