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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九州】徐复观:言论的责任和自由

2014-04-25 九州出版社读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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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群自称为“现代的青年”,创办了一个刊物;开宗明义宣称他们只追求个人生活的快乐,而不接受任何价值判断,或规范意识。我看完后,立刻发生两点感想:第一,他们生活的快乐,是他们每一个人在孤岛或孤洞中去追求呢?还是在人与人的群体生活中去追求呢?一片面包,一条短裤,四叠半席的房子,都是一连串的社会关系中的产物,他们难道说连这点常识也没有?不承认某种价值判断,或规范意识,则起码的社会秩序如何维持?他们的快乐从何处获得呢?


第二,没有价值判断,便不可能发生“人的行为”,不接受任何价值判断,唯我独尊,这是一种生活态度,所以依然是一种价值判断。这批人,既否定了一切价值判断,当然也没有权利要求社会接受他们的价值判断。然则他们为甚么要向社会发行刊物以宣扬自己的“反价值”的价值判断呢?这完全是缺乏起码的责任感的言论。


还有一家大报,公开宣称它从来不曾想到他们的言论要影响社会和政治。由此可知这一大报的言论,完全是为了个人的发泄,以个人的发泄来换取稿费。我当时想到该大报为什么一笔取消了它过去的历史,及今日所处的特殊地位?即使是一家普通报纸,既对社会问题、政治问题,提笔写了文章,而根本不考虑到社会、政治所发生的影响,这实际是存心传播毒素,以毒害社会与政治。这种公开标榜没有责任感的言论,乃说明报纸、杂志的极端堕落。


有人拿自由来抵抗责任,也有人拿责任来抵抗自由。其实,没有自由的责任,是奴隶的责任,结果也一定会取消掉责任。没有责任的自由,是暴乱的自由,结果也一定会取消掉自由。自由与责任之不可分,这是人类生活的长期经验事实,不需要甚么特定理论来加以论证。


我在这里应特为提出的是,报纸、杂志的言论,十之八九,都是涉及作者个人以外的“共同问题”。对共同问题若没有 “共同的责任感”,便没有开口、提笔的资格。为了要在言论上尽到共同的责任,而受到无理的压制、干扰,这便应当争取言论自由,言论自由也才有价值;根本对自己的言论没有责任感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谈言论自由?并且在这种情形下之所谓言论自由,也自然便成为可有可无之物。所以没有言论责任感的地方,也根本不会严肃地争取言论自由。于是大家只利用社会的麻痹与弱点,各人发抒各人的无意识界。而其总结果,必然是大混乱、大清算。


上面的一段话,对于文化水准较高的地方来讲,有如 “肚子饿了应吃东西”的同为废话,实在可以不说。以下,我假定大家承认 “言论应有责任感”的前提之下,试提出如何构成责任感的具体条件。


第一个条件,是首先应想到自己的言论,是否可以在自己乃至在自己家庭的正常生活中实现。假如执笔的人以此鼓吹社会,是否也以此来鼓励自己的家庭?最简单的例子,有一家杂志,鼓吹初中女生,应当勇敢地爬上男老师的床上去。是否这家杂志的负责人,确实希望他自己十五六岁的孙女或女儿便是如此?或者已经如此之后,而希望自己世世代代的小女孩都如此?假定这种人—只要他是一个人—能切身做这种想法,我想凡类似于这类的言论,总不至像目前这样的猖獗吧!


第二个条件,便应想到自己的言论,是否可以在社会大众正常生活中实现,实现以后的结果,到底如何。这种预计,虽然是相当困难,甚至也难期正确;但只要有这种预计之心,下笔时便自然会平实慎重了。由此更进一步,对自己的国家民族,应当抱有由人类历史教训而来的理想、前途下常常想到自己的言论,对于此种理想、前途,到底发生甚么影响?范仲淹为秀才时,以天下为己任,这是历史中很特出的人物。但在报纸杂志上立言的人,其职业的性质,必然应当以天下国家为己任。由此而产生积极的言论责任感,由此而产生积极的言论自由的要求。


再就作者编者个人来说,首先应知道每一个人的知识是非常有限的。尤其是我们这一代,乃至三十岁以上的人,多没有受到严格而完全的教育。同时,一个人假定有机会经常发表言论,这只说明此人是处于吐出的多、吸进的少的状况,简直难有储蓄知识的机会。“知识”是由人类艰辛积聚,并且积聚到现在,每一部门,其深、广,有如一个大海。当一个人想到自己的言论,对于所必须涉及的知识,该是如何浅薄、渺小时,便怎好不认真地读点书、找点材料?而下笔时又怎好不特别使自己的话,说得严守分际呢?


更重要的基本条件,便是应认定 “说假话”是可耻、是没有人格、是斯文扫地的勾当。目前打着招牌说假话的风气太盛了。还有打着 “科学”、“西化”的招牌,而大讲假话的一批人。此一风气,由大学的教室走向社会,走向报纸杂志。没看过的东西假装看过,不懂得的东西假装懂得;人家本来是说向东的,却以胡闹的方式,指人家是说向西。


只要嚷得声音大、骂得下流,便认这就是科学化了、西化了、现代化了。殊不知凡是值得称道的人与事,没有不是在 “信”上立基的。如 “以实之谓信”,这是科学精神最基本的内容。而一切的黑暗、丑恶,都来自说假话,都以说话为遮掩的手段。所以不论古今中外,无不以说假话为罪恶之渊薮。言论界不把此种恶风扭转过来,不对说假话的人,去追根究底,则一切都将无从说起。


我是很了解立言之不易的一个人。尤其是衰乱之世,社会的变态心理,经常压倒正常的心理。所以凡是代表变态心理的言论,便最易哗众取宠。而凡是出自有责任感的言论,一定是平坦真实的言论,大家反认这是老生常谈。于是办报纸杂志的人,便不能不考虑到销路的问题了。但我们到底应当在变态心理中求生存、发展呢,还是应当在正常心理中求生存、发展呢?因此,言论的责任问题,我希望立言者与社会读者共同负起这种责任。


一九六三年十月二日《征信新闻报》


(本文选自徐复观《论智识分子》)

内容简介

本书是徐复观先生散见于各处的关于智识分子论文的结集,内容涉及智识分子的历史性格、立言处世、社会责任、学人之间的交往,以及不同历史时期,对历史发展起到重大推动作用的知识分子的人格魅力等诸多方面。此书对于把握中国智识分子的性格及历史、命运问题,对于从传统深处发掘儒家精神的内在生命力,把中国固有的人文精神传承并光大,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作者简介:

徐复观教授,始名秉常,字佛观,于一九〇三年元月卅一日出生于湖北省浠水县徐家坳凤形塆。八岁从父执中公启蒙,续在武昌高等师范及国学馆接受中国传统经典训练。一九二八年赴日,大量接触社会主义思潮,后入日本士官学校,因九一八事件返国。授身军职,参与娘子关战役及武汉保卫战。一九四三年任军令部派驻延安联络参谋,与共产党高层多次直接接触。返重庆后,参与决策内层,同时拜入熊十力先生门下。


在熊先生的开导下,重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信心,并从自身的实际经验中,体会出结合中国儒家思想及民主政治以救中国的理念。年近五十而志不遂,一九五一年转而致力于教育,择菁去芜地阐扬中国文化,并秉持理念评论时事。一九七〇年后迁居香港,诲人笔耕不辍。徐教授于一九八二年四月一日辞世。他是新儒学的大家之一,亦是台、港最具社会影响力的政论家,是二十世纪中国智识分子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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