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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与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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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儿是研究生物化学的。但为了保持每周一封家信，而又苦于无话可说，便常常发表些有关政治、社会、文艺这方面的高见；因为她知道在爸妈面前是真正“童言无忌”的。

昨天收到的信，除叙述了因同情“寂寞湖”的名称而去游了一趟，并因此领悟到孔子所说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艺术与道德合一的意境外，又谈到俄国的契诃夫和中国的鲁迅：

最近看了几篇俄国作家契诃夫的短篇小说，对农村生活的描写，可以直接透入读者的骨髓。鲁迅也有这类的小说，比起来却逊色得多；是不是因为在文学天份上有所不及？鲁迅之所以为鲁迅，大概多半因为他能有血有肉的写了那些感时愤世的杂文……

我对契诃夫一无所知，根本无从作比较。对鲁迅的了解是，他出生于沉醉在八股科举制度之下的家庭。这种家庭若不曾出现过能由八股而上透到学问领域的人物，便是最卑鄙、最势利、最无知的家庭。鲁迅能从这种家庭中透出，而发现其愚昧黑暗，并由此以剖视当时在长期科举阴霾之下的社会，而发出愤怒的呐喊，这是他最了不起的地方。

这种心理状态，用到统治阶级及与统治阶级密切关连着的知识分子身上，我觉得并无不当。但从他的前期作品看，他把整个社会，都是安放在这种心理状态之下来加以处理。

长大了的闰土，除了可怜可悯之外，再无一点可爱之处。回忆中的村戏，除了胡里胡涂地来往一番之外，再无一点可资回味之处。阿Q本是农村的无产阶级，把民族的弱点，都塑造到一个农村无产阶级身上，当然也不算公平。

（鲁迅与闰土）

总之，在他前期作品中，是以不屑不洁的眼光看农村。虽然把握到农村黑暗的一面，但黑暗中的光辉，愚昧中的智慧，对他来说，完全是无缘之物；这便不能真正发现农民的生命，农村的生命。看完他这类作品后，只能给读者以迷惘乃至迷失的感觉。

晚期的鲁迅，他的心灵活动，比较深入了一层，但他的生活已与农村隔得愈离愈远了。同时，我曾经指出过，自卫的意识太强，则客观的伸透与描写的能力，将成正比例的减退。他的创作力的早衰，恐怕和这点也有关系。

一九七二年六月十一日《明报•集思录》，署名王世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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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内容选摘自《偶思与随笔》徐复观 著 九州出版社出版

本书是徐复观先生见诸港台报端的文字结集，内容涉及时政评论与思想艺术。作者心系天下，对自己所处的社会生活偶有所感，便行诸笔端。虽是“燕居”日常的所思所感，却总能落脚到对国家社会、传统文化的思考上，展示了作者拳拳的爱国之心。

书中，作者谈到对戏曲、香港医疗、妇女地位、国产影片、买办等具体问题的感想与感悟，不仅在当时拥有很大的影响，即使现在看来亦有很强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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