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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台湾 | 台湾人与大陆人眼中的彼此

2015-04-24 九州出版社读书会

JZHPRESS 印象台湾


旅居台北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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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好搜图片)


在台湾我有幸念过三所学校,所有对于空间建立起来的认知,都是以学校为圆心,以住地为半径。其余的,则都当作奢侈的旅行。无所谓远近,只有学习、或者玩乐之别,公共交通与包车之区分。因而我曾经最熟悉的这段距离,由于桥的贯通,显得十分古典。我联想过许许多多场景,“桥”是最为神异浪漫之处。古人穿越阴阳,或凡圣恋人相会,生动的注视、契阔的牵挂即是漫长的鹊桥。


唯一感到不便的,是新北市电影院不多,戏院不多,往往要换兜兜转转的捷运,才能从永和到长春。不过那是三年以前。今年捷运改道,倒是将那段我最爱的距离缩短到令人惊诧的地步,哪怕是去文艺的永康街,也不必从古亭走到热汗淋漓。可惜我却已经搬去木栅。真是遗憾。若有机缘,真想再回到曾经熟悉的、热闹的中永和,享受一下它与城心越来越紧迫的切肤质感。就仿佛是一个旧家,一种旧情怀,安抚过初来的我忐忑的心绪。凝成感激。


我记得,中永和的市民清晨或晚晌会群聚在国立图书馆分馆门前锻炼身体,闲聊时他们也常常谈到大陆,挺有意思。我偷听他们说话,以排遣寂寞。骆以军录梦习作,我是盗窃他人的语句。如他们没见过冰雪,就特别夸张地向往哈尔滨,但同时不忘彼此提醒“听说北方厕所超可怕”。


如他们讨论起世博会远多于花博,而世博中国馆就建设于我家门前的马路,但我从来没有进去过。也不觉得有任何遗憾。有时我想与他们搭话,告诉他们世博不仅人潮骇人,它的建设还拆毁了我童年的乐园。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内外之别,有时超越语言,就仿佛我所眷恋的这片地域,非常可能,也是别人逝去的往昔。


与学校宿舍不同的是,从早上十点起,住处附近就开始缭绕着垃圾车的声音。这令我每一次在家里做一些录音工作时,都心中忐忑。那段乐曲,如今已经成为了我心中,最能代表台北的市声。我爱市声,因为每一座城市的市声都不尽相同,无所谓好坏。


在上海时,往往是清晨嘀铃铃的自行车铃,台北不流行自行车,于是那种声音,离开家以后就听不见了。上海也有垃圾车,总是放着另一段音乐,名曰“十五的月亮”,说的也是异乡情怀,却听到起腻,只要想起那段音乐,就会联想到臭臭的气味。近几年是再也听不到了,上海的垃圾车不再唱歌。


因而在新北,反倒是勾连起童年记忆。很有趣。每到要丢垃圾时、每当为分类而十分头疼时,我才会深深的体会到自己以前是多么的不文明。而直至回到上海,发现到处都是行人垃圾桶,竟会觉得十分兴奋。也是别致的体会。


然生活还不只是静态的陈设。在捷运永安市场站对过的麦当劳,我曾经偷听两位女性的对话,一老一少。年轻的那位,戴着夸张的假睫毛,年长的那位,则显得朴质矜持。


我猜她们是什么关系,开始以为是卖保险,因为女生拿出了印章法条,不停垂询。而后又觉得是房东与房客,因为她们开始说起房间的布置、朝向与清洁。最后发现,很可能是二房东与房客,因为那妇人说,她也借住不久。


事成之时,伶牙俐齿的女孩信誓旦旦拉着妇人的手说:“阿姨你放心啦,我以后找男朋友,一定先带来给你看过,你要不喜欢,我就不跟他一起。毕竟你知道,家里有个你不喜欢的男人走来走去,总是不好,对不对?”妇人不语,不知是不是和我一样觉得有些异常。而盖章之后,女孩说:“阿姨,我们周末还可以一起逛街啊!我们可以去百货公司买东西……”妇人答:“我从不逛街。”


不知为什么,有时我路过永安,会想起这对女生,凭直觉我觉得妇人往后未必能过上舒心的生活,但谁知道呢。年轻的那一位,真好像是会惹麻烦口蜜腹剑的骗子啊。可我又为何要为路遇的这个场景而牵挂?那句“我从不逛街”,真是爽利,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在中永和有什么可逛,大部分就是穿行、穿行就能找到生活必需之所有,也正因如此,过于包装的城市化的语言,反倒是显得有些不妥帖。因不妥帖而形成地域的特质,人的特质。


那时为了补贴生活,每周都有一个高中的女孩子到我家补习作文。她念淡水的国中,下了课赶来我这边,往往已经入夜。台湾的学生与大陆不同,常常很晚还背着书包在路上行走。有的是参加补习,有的也是闲晃,总之并不会显得有我感知到的那般不易,而我们的中学生,下午三点半就启程回家了,过了八点,街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背书包的孩子。而我到捷运站接她,等待的时候,都会看一遍那红色的站牌,自上而下,数着遥远的里程。想想她特为跑来,我也教不了什么,很内疚。


但每回我问她累不累,她都轻声说,不会啊。


因为要写作文,我们在一起聊到许多事。曾说到最难忘一次体验,她想不出,我提醒她,不好的经验也可以。她突然两眼放光,说:“在上海啊,世博会,超恐怖的。”于是我告诉她,所谓“两地经验”,已经在她的生活中成为了难得的体会。


我让她操练写作“搬家”、“难忘的旅行”、“一个人做的事”等题,似也从她身上学到了很多宝贵的东西。她写到自己一到上海的第一夜就哭了,想家,想阿嬷,想吃阿给。就宛若我到台北第一夜,租住在中山站附近的青旅,五百块一个床位,心底荒凉,想家,想妈妈,想吃粢饭糕。


那些遥远的事,令我想到我也曾作为一个旅行者行游此地。只是我的旅程显得越来越漫长,越来越寻常。


文 / 张怡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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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选摘自《那些无言的离别忧伤》

杨绛、骆以军 等著 柯裕芬 主编

九州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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