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 | 北大校长蒋梦麟眼中的近代中国为何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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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荡的中国》编辑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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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堆糖网）
图书编辑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时间并不长，算是个菜鸟吧。学生时代读过的书并不比一些爱书的人更多，幸好工作以来，接触到的、亲自编辑的书都是名家大著，这也算是一种幸运或者幸福吧……
这几年来，我参与编辑过的有钱穆、徐复观、唐君毅等港台新儒家的著作，一边逐字逐句的折校、消灭基本差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枯燥？），一边也是在感受诸位先生大家思辨之深邃，考据之严谨或文笔之流畅。还有，他们生命中拼搏向上的精神、悲天悯人的情怀。每编完一本，都经历了一场洗练。一上来就接触这些大家、大部头，还是心有忐忑的，不过，好在九州向来有编辑大部头的传统和积淀，心稍安之~
不知不觉，平均一年也读完近20本这样的名著：《两汉思想史》《中国艺术精神》《中国思想史论集》《学术与政治之间》《心物与人生》《中国哲学原论》《中国人文精神之发展》《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这些皇皇巨著不会因为时代的变迁而失传，只会在历史潮涌的磨砺下，在文化中熠熠生辉。亲手打磨过这些经典，实是作为编辑的一种荣幸；并且广大的学人读者，也是天然的过滤装置，会让有价值的书永远流传，让浮躁的文化泡沫彻底被撇去。这本蒋梦麟的《激荡的中国》（原名《西潮与新潮》）也是被选择流传下来的书。
《激荡的中国》？
分明是《西潮与新潮》！
各位先别急着吐槽。确实，骗不了人，这本书的内容耳熟能详——《西潮与新潮》或者《蒋梦麟回忆录》，有读者会说，“一本旧书让九州社换了个马甲，就成新书了？”然而“激荡的中国：北大校长眼中的近代史”这个新书名看久了以后，还比较一目了然，也挺带感不是吗？毕竟是我脑洞了四五十个备选题目，和同事反复讨论才选出来的书名啊。
总之，这本书包含了蒋梦麟的《西潮》与《新潮》两部不同年代完成的著作，“西潮与新潮”这些书名,也都是之前大陆各版的编辑智慧的成果，作者本人直到去世，也不知道《西潮》和《新潮》被合成了一本书。《西潮》最初由蒋先生在抗战时期昆明的空袭中用英文写成，在美国出版至今已经有70多年，经历了数十次重印、改版；《新潮》自1950年代在台出版以后也重印了无数版，直到最近20年才有大陆的各种版本。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这本好书确实有些被埋没了，某些旧版装帧质量差强人意，有些已经在市场上难以见到，因此，何不认真包装，做一个值得收藏的版本呢？
这两本书在上个世纪曾被称为台湾青年的“人生教科书”不是没有原因的，它里面包含着一位经历了大半个近代中国史的大人物，从孩童到晚年的所见所闻。不，不只是见闻，更包含着他的努力与思考，他和梁漱溟一样，是个实干家，不仅管教育，还做农村改革（虽然是国民政府的），凡事亲历亲为，从不居功自傲，还调侃自己是北大“功狗”。那个时代的北大和联大，每个学生都深爱着这位温文尔雅又手腕坚强的校长。
蒋梦麟先生虽然没有在最近几年的民国人物浪潮中那么拔群，他既不是什么学贯中西的大学问家，也不是风流倜傥的文化掮客。他只是北大校长中的一员，而他甘为孺子牛，默默地为北大、西南联大和中国的教育事业奉献了数十年的人生。个人觉得，今天的年轻学子们有必要知道这段历史和这位低调的北大校长。这就是我接手这本书编辑工作的初衷。
虽然营销部的同事让我解释这书名的由来，其实，一开始我是拒绝的，毕竟好书不需要看“脸”，内容才是王道。
本着对读者负责的态度，首先有必要对原稿进行校正，因此我去旧书店、国图找到了《西潮》《新潮》较早的台湾原版（1960年代）进行一一比对，用东方出版社《西潮与新潮》08年版作为底本，逐行折校，把之前编辑妄改或遗漏的部分，按照台版进行还原和校订。这花了我们不少工夫，所以从内容上和编校质量上来讲，本版算是较为尊重原版的。当然一两个文字差错依然难以避免，请读者指正，以后的重印会加以改进。
著名教育家蒋梦麟的人生
是怎样一种体验？
下面画风一转，来谈谈编校过程初读这本书的一些感受，兼谈对蒋梦麟先生传奇的人生经历。
和童年蒋梦熊一起愉快的玩耍
（蒋梦麟故居，图片来源：百度图片）
蒋梦麟出生时因为母亲的梦境被取名“梦熊”，梦麟是后来改的名字。
童年经历这部分也是本书的一大亮点。他出生在浙江余姚的农村，家里是商人，清末的各种古代社会生活的痕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社会变迁，他都赶上了。清朝遗老遗少，腐朽的花式潜规则，太平天国运动……从剃发留辫讲到剃辫子革命，信息量简直太大了。
一百多年前的童年生活比今天的简直丰富太多了，21世纪的孩子们可没在私塾里摇头晃脑背四书五经，逃课，骂先生，在草长莺飞的春天放风筝，在漫天星斗的夏夜捕萤火虫，听老人叼着烟袋讲那过去的事情。参加花样百出的传统节俗，更不在话下。聪明孩子一般都不是省油的灯。在上树的过程中观察了昆虫，在下河的体验中破除了迷信，毕竟实践出真知。现在孩子们的童年呢，补习班、兴趣班，唯一的乐趣就是刷手机、刷PAD，早早就有了媲美IT高手的操作能力，真是唏嘘不已。
父母是什么样，你的孩子就是什么样。蒋梦麟大胆、聪明、实干来自于父亲，父亲是个爱迪生一样的发明家商人，早在莱特兄弟还在修自行车的时候，他就在钱塘江玩起了土轮船。虽然最后众筹人力轮船的idea失败了，但百折不挠这点也和爱迪生一样。蒋梦麟温文尔雅的气质继承于母亲，一位能够古琴幽歌，令鸟兽都动容的传统才女，同时也是一位美人，可惜自古红颜薄命，英年早逝。
和青年蒋梦麟一起求学四方
（青年时代的蒋梦麟）
教育家的人生，当然不能不提教育经历。
蒋梦麟儿时在私塾背过《三字经》、四书五经，还参加了科举郡试，考上秀才（这段资料很珍贵）；少时在绍兴中西学堂接受过中国最早的通识教育（虽然他参与闹事，被迫改名）；他又来到东西交融的上海进入一所教会学校，增长了对世界的认识。两年后又进了浙江高等学堂，接受了梁启超、孙中山等人的革命思想熏陶。
后来又进了上海南洋公学（交通大学前身），刚好经历了革命派与保皇派的大辩论，在全国的西化运动中蜕变为一个独立思考的新青年，参与了各种学生活动。离开上海又去日本游学了一段时间。
但留学美国的经历，真正在蒋梦麟的内心世界掀起了一场革命。在世界名校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UCB）留学的过程中，和很多十几岁便独自留洋的中国孩子一样，存在语言的障碍、文化的隔阂。然而，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克服了这一切，在广泛涉猎了文、史、政、经各个专业的知识后，同时也思考如何为国族未来出一份力，由此从学农学转而走向教育，认为教育才能救国，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在美国生活的日子里，他见识到了美国的华人的生存状态，意识到发生在故乡的社会变革已经渗透到了大洋彼岸，因此也结识了孙中山先生等革命家，为革命的报刊担当主笔。
蒋从加大教育系荣誉毕业后，又进入纽约著名的哥大深造，成为了美国大哲杜威门下的博士生——没错，他是胡适的同学。
（蒋梦麟（后排左二）、胡适（前排左一）1916年与教授和同学在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合影）
当祖国被东邻日本的“二十一条”要挟之时，蒋梦麟毅然回国，身经目睹了家乡的种种变化，看到父亲与其他老人剃掉辫子后的模样；乡亲使用各种进口商品；穿着短裙高跟，烫了头发的年轻女子走在街头，他意识到中国年轻一代的新思想正在萌发，需要有人来引导。于是他回到上海，进入商务印书馆担任编辑，又与友人创立《新教育》月刊，与陈独秀的《新青年》遥相辉映。
和中年蒋校长一起甘做孺子牛
（时任教育部长的蒋梦麟（前右三）与同仁合影（1929））
接着就是去北大任教，担当教育学老师，五四运动爆发，蔡元培校长辞职，此时临危受命，接手北大这艘大船的，就是代理校长蒋梦麟。此后北大进行了一些改革，许多举足轻重的大学者纷纷加盟北大，蒋梦麟两次代理北大校长的过程中，在自由的学术空气里，北大进入了黄金时代。
好景不长，五四之后学生的情绪高涨，失去控制，罢课、闹事，蔡元培和蒋梦麟也处在漩涡中央，然而他依然保持着宽容与风度，尽量满足学生的要求。后来的一系列罢课、罢工，执政府镇压，军阀混战等事件，彻底打破了往日的宁静，蒋梦麟在这扰攘不安的岁月中，始终秉持着北大精神，保护学生，也保护老师的安危。紧接着国民军北伐胜利，进入国民政府时代，接着又是九一八事变。其间蒋梦麟对老北京的描写也是看得人津津有味。
抗战初期，也像很多文化名流一样，他被日本军队请去谈话，可他依旧挺立着瘦小的身板，镇定自若，态度强硬。让日本军官无可奈何。抗战中，与其他几位校长商议大学西迁的计划，先是长沙，再是昆明。
（蒋梦麟（前排左三）与西南联大部分教师合影）
在这过程中，无论是作为教育部长还是联大校长，他都恪尽职守，力所能及地保证老师、学生的生命安全，大学精神与中国学术的火种得以延续，蒋梦麟功不可没。为了在历史经验中寻找救国之路，他在昆明防空洞躲避空袭的日子里，颤颤巍巍地写下了英文版《西潮》，希望更多的中国人、外国人了解中国，帮助中国。抗战前后，他又下农村，为国民政府的农业改革尽心尽力。
1949年到了台湾，他活用五四运动的精神进行乡村改革，使得台湾农村的风气焕然一新，年轻人读了他的传记和文章以后，纷纷抖擞精神，为台湾的建设出力。教育家做到这个份上，也算彪炳史册了。
完成了这本书的编辑工作，如同重走了一遍近代史。蒋先生在书里说道：“我写这本书的用意，就是想把几十年的经验，传给现代的青年和后代的儿孙。我们这一代所经验的无限苦痛，希望可以为下一代的人们作指示和教训：当避免的要避免，当保存的要保存，当改进 的要改进，当推翻的要推翻。”
其意之恳切，其心之诚挚，足令年轻一代奋进砥砺。
◀ 他是北大在任时间最长的校长，亲历了近代70年每一件大事，他的人生本就是一部微观的近代史：从戊戌变法到辛亥革命，从五四运动到抗日战争，他始终站在历史的前排。 | |
九州出版社8月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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