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拉开窗帘,灰蒙蒙的,仔细打量,发现又下雪了!五月的天,居然还会下雪!
雪,是寺院的常客。总是不打招呼,没有预兆,说来就来,不说走也会走。有时蓝天白云太阳高悬呢,它也能从空中飘下来看看;有时阴云密布寒风嗖嗖,我觉得它可能会多待一会儿,但它却说走就走了;前些天,一阵阵惊雷,我以为要下雨了,却不想飘起雪花来。打雷下雪,我还是头一次见。
窗外一片白色,那条大路也只能显出其轮廓,民房房顶上早已有厚厚的一层雪花了,鼓楼、大殿都成了红墙白顶,只是有些朦胧。远处的大山已经看不见,世界仿佛变小了,只有寺院这么大,嗯,比寺院还小。
雪很欢快的,它们结伴而来,彼此还叽叽喳喳。估计它们很好奇,时而东张西望,时而上蹿下跳。累了就落在窗台上休息一下,或者趴在玻璃上朝屋里看:出家人每天待在小房子里干嘛呢?我朝它眨眨眼,它也不大好意思,很快消失了。偷窥终归是不好的,何况还被人发现了。
白雪纷纷何所似?谢太傅的侄儿回答:“空中撒盐差可拟。”侄女说:“未若柳絮因风起。”一个是理工男,一个是文科生。不过这个季节寺院的雪,细细的,下落速度快,不像柳絮,更像空中撒盐,虽不够诗意,但更贴切。
风大了起来,雪花跳动得更欢快了。看看温度计,室内八摄氏度,是有点冷了。我总感觉有风吹到房子里来,明明把窗户都关得死死的,还把门缝也贴过密封条,甚至把炉子的烟囱都堵住了,但寒风还是能进来,它比我更熟悉这间屋子墙壁上的每一道裂缝。
无所谓了,我打开小火炉,烤着火。先搓搓手,再烤烤脸,然后烤烤腿,最后把脚放到火炉边。我把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地烤,一边散热一边烤火,总能达到平衡的吧?!我勤快一点,还会有盈余。在火炉上放一块糍粑,大雪天最合适烤糍粑吃了。火很大,糍粑慢慢鼓了起来,这算是熟了。有些地方烤黄了,有的地方烤糊了,都不打紧,蘸点白糖,脆脆的,黏黏的,甜甜的,还带点米香,味道好极了!仿佛回到了童年。
一到腊月,湖南老家家家户户都会扎糍粑。几斤糯米和普通大米一起煮,熟了以后倒入大石臼中,七八个大老爷们儿,一人拿一根带把的木棍,往石臼中扎去,一边扎一边转圈。边上会围来一圈小孩,看着石臼中的半成品,偶尔咽几下口水。妇人们会在一旁忙着烧火刷锅或者准备一些薄膜铺在地上,貌似专心忙碌,实际在听着自家男人们说话。男人们一边扎糍粑一边聊着天,聊聊上次自己的一手好牌,聊聊老王家最近生的胖儿子,聊聊张三今年发财了,聊聊李四取了个漂亮媳妇......偶尔讲个荤段子,男人们会哄堂大笑,女人们会骂一句“天天就知道鬼扯”,然后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中途休息时,男人们自己咬两口木棍上的“欠子”,然后把木棍交给身边眼巴巴看着的小孩,小孩抱着木棍,顾不得烫,张嘴就咬下一大口,然后张着嘴“嚄嚄”地在口里降温,接着赶紧快速咬几下吞入腹中,又接着朝棍上咬去。必须抓紧时间,因为一会儿棍子就要给别人了。男人们就在一边点根烟,继续聊天......
好多年没有在老家过腊月了,也有好多年没有吃过“欠子”了。三十来年了吧?!那个场景倒是记忆犹新。
每一次下雪,我都会有些兴奋。披上大岗,出了门,我走到雪地里。雪依然很大,外面没有行人,可能是太早,当然,这个时候,灰蒙蒙的,根本分不清是早上还是傍晚。我抬起头,任凭雪花落在袍子上,落到脸上,睁大眼睛往上看,一片灰蒙蒙的,灰蒙蒙中魔术般地出现小雪花。时间稍长,会产生幻觉,世界的尽头就是如此吧,一片混沌!
但雪花应该看见了我的眼睛,目的达到了,我要让它们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我这样一个人。它们当然知道了,还刮起一阵风。我裹紧了大岗,雪花沿着脖子往身体里钻。脸上只觉得刀割般的痛,这种感觉似曾相识,hu'ran忽然记起,二十多年前的雪好像和现在差不多啊。
二十多年前,我还在天津上大学,不到二十。那时家里太穷,一年才一千来块钱的学费都是借的。我找了个家教兼职,两小时十五块,骑车要四十来分钟。那晚家教结束,已是晚上十点,正下着雪。路上积了薄薄一层雪,但风有点大。单车骑一会儿就骑不动了,摔了两次,只好推着走。什么叫寒风刺骨?什么叫脸如刀割?那天晚上我有了深刻体会。估计走了两个小时,我才回到学校宿舍楼,敲了很久,看门的大爷才给开门。大爷问我为啥回来这么晚?我没说话。回到宿舍,室友问我还好不?我也没说话。手脚都被冻住了,连话语都被冻住了,许久也化不开。我擦了擦头上脸上的水珠,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雪水还是泪水,或许都有吧。躺在床上,我心中默默发誓:我以后一定要赚很多钱很多钱,一定!
有人说贫穷没啥啊,就是吃穿用度差一点而已嘛。说这话的人,一定是没经历过真正的贫穷啊!他们不知道贫穷就像扎在人身体里的钉子,穿透皮肤肌肉骨骼甚至灵魂,他们不知道这会让一个年轻人变得多么抠门吝啬变得多么自卑胆怯,他们不知道这会让人遭受多少羞辱甚至会让人萌生很多邪恶的想法。
一切都过去了呢!我看着身后的一串脚印,笑了笑。关键还是心智不成熟吧,若是现在的自己,哪怕乞讨的日子应该也能过。一个人若能从苦难中走出来,苦难就成了他的财富。
来到佛塔边,巨大的佛像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三次顶礼后,开始绕塔。我走得很慢,脚下传来“吱吱”的声音,一步一个脚印,非常稳重而庄严,就像要把玉玺盖在大地上一样。一圈、三圈、五圈、七圈,我停了下来,佛塔边留下了好多脚印。我有些开心:真好啊,我停下来了,脚印自己在绕塔!
实在太冷了,我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到火炉边,把刚才冻冰的骨头一块一块又烤热。风好像停了,但雪还在下,我不看窗外也知道,因为雪落是有声音的。不是雪落无声么?不,有声音的。它们在空中都会叽叽喳喳地聊天,更何况落到地上,总得“哎呦”一声吧!
我冲了一杯牛奶,又胡乱吃了几块饼干,感觉外面好像明亮了不少。咦,雪停了!太阳好像要出来了。
好吧,雪这次又不打声招呼就离开了,我也该去上殿了!
【七哥闲谈】
早上起来一看下雪了,有写文章的冲动,于是就写了这篇文章。上午又出了太阳,蓝天白云,傍晚时分又开始下雪。所以,在这里,我是不看天气预报的。
对了,今天是劳动节,祝你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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