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孩子需要什么样的阅读?
在专注力普遍缺失的今天,我们的孩子面临着怎样的阅读困境?而通过阅读,思维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主编老六与小猿阅读主理人李琳,从纸质书的阅读体验谈起,讲述阅读对思维方式、心智成长的影响。
为什么要读纸质书?
李琳:您创立“读库”的初心,是想要还原一本书原本该有的样子。在您心目当中,书该有的到底是什么样子?
张立宪:现代印刷术发明至今已有七百多年,书走入千家万户,滋养了几十亿、几百亿人,大家对书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和判断,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努力去顺应大家对一本书的期待和需求。
李琳:您感受到的,大家的期待可能是什么样子?
张立宪:在现在这个时代,人要发布自己生产的内容非常容易,一个人写了一篇文章,或者拍了一段视频、一张照片,一点击,就可以在网上随便发布。那么,为什么还要把内容做成书?
按照我的理解,书是一种最便宜的奢侈品。一本书交到出版机构之后,它必然要经过十几个人,甚至几十个人之手,每个人用自己的专业技能、编辑理念,还有其他方面的工作经验来打磨它。
我们会针对它所传递的内容,它的篇幅、质感,为它设计专有的开本,选合适的纸,设置内页,处理文字和图片的关系,实现最后的呈现方式等等。这些都由专业的团队量身定做,最后定价几十块钱把它卖给读者。所以,我说书是最便宜的奢侈品。
无论如何,它是定制化的产品,而不是量产的产品。
李琳:确实,读一本纸质书,跟读电子书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从您做书的角度看,纸质书跟电子书有什么不一样?
张立宪:首先,我们确定一下概念,电子书指书的电子版,而不是指现在这种所谓的富文本,包括视频、音频等各种多媒体方式。我们就说相对窄的概念。
一本书其实是把内容固化在纸上。比如这一段它长什么样?是什么字体、字号、行距、间距、天头、地脚。它只要经过编辑的设计之后,就固化在纸上。而电子书的字号是可调的,这一段内容有可能是一大片,也有可能是一小片。
对于人来说,方位也是帮助记忆的。纸质书可以架构出空间感,而空间感能帮助人更深刻地记忆书上的内容。一本好的纸质书像一栋建筑,从封面到扉页,相当于有大门、玄关,里头还有各个房间,它营造的这种格局感、空间感都是电子书没有的。
阅读如何影响孩子的思维?
张立宪:不仅仅是对孩子,我们现在对一个人的考量,是这个人识字、能读书,或者上过大学,有什么文凭,就以为他有阅读能力,以为他已经成为一个文化人了。但我想不是这么简单。
一个人认识几千个字没有问题,在生活中流畅地表达出自己的意图也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可以看到,大部分人在生活中的沟通都是“吃了吗?”“真好吃”“你真好看”“今天天气怎么样?”等等,这是生活语言。
只有阅读能够帮助人掌握一种学术语言。这种学术语言能够让人系统性地、结构性地、整体地去做全面、理性、深刻的思考和分析,最后得出一些触类旁通、举一反三、颠覆的、理性的东西。如果把意义说高一点,他能够为人类的知识财富和情感财富做出贡献;说低一点,他能够更好地和自己相处,和周围的人相处,和这个世界相处。
李琳:阅读文字如何变成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呢?
张立宪:我看到的,几乎心智成长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阅读。过去,阅读是少数人的特权,教育没有普及,图书也没有普及,可能现在随便一个小朋友家里的书就秒杀过去一个人的藏书量。在那个时代,阅读是少数人的事情,现在书本唾手可得,阅读可能也还是少数人的事情。
李琳:为什么这么说?
张立宪:因为过去的人逼着自己必须要阅读,他没有别的手段获取信息。我们现在拥有的,其他接受信息的方式,那时候都不存在。现在的人除了必须要学习、必须完成义务教育、必须要考大学之外,阅读在他的生命中不是必选项。并且阅读没那么容易,它很多时候其实更费劲,甚至是有点“自虐”的性质。
可能有的人就喜欢过自我虐待的瘾,或者想成就一个更好的自己,就必须要吃这种苦。当然你也完全可以放弃,选择躺平。
李琳:读书会被定义为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吗?
张立宪:很多时候,看一个人在阅读,觉得并不困难,打开书,识字就可以看,但内在是一个非常困难的过程。阅读有一个从具象到抽象的过程。你想,你看动画片或者影视剧,林黛玉长的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但是如果读纯文本的《红楼梦》,每个人都会调用所有的记忆、经验,去打造自己心目中的林黛玉。
这个过程是非常复杂的脑力工作,一边读书,一边在做各种整合,汇聚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的东西。而不是像背诵圆周率,位数越多越好。读一本书,是和读的其他书、看的动画片、玩的游戏,甚至生活中接触到的其他所有东西进行融会贯通,是要把眼前的东西和此前见过的东西,甚至此前没有见过的,想象出来的东西连接起来,是已经解决的问题和亟待解决的问题混合在一起,而产生的心灵上、灵魂上的冒险。
孩子需要什么样的阅读?
张立宪:我记得在2019年,美国做过一个调查,当时社会上需求度最高的前十名工作,在十年前的2009年都还没有出现。所以,当时有一句绕口令一样的话:“现在的大学在培养什么样的学生?在培养不知道他们未来要干什么工作的学生。他们未来将使用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的工具,去解决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的问题。”
所以,我们现在要教给小朋友什么?可能已经不仅仅是知识点了,而是思维方式、工作方法,这种工作方法可以让他触类旁通,具备解决问题的能力,去解决我们现在还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问题。
这个时代知识迭代太快,我们需要教给小朋友的是科学思维,这可能是书要提供给一个人的滋养。我找不到比读书效率更高,或者更深刻、更持久的方式。
目前来看,读书可能还是最有效的方式。
李琳:您觉得我们需要给孩子什么样的书?
张立宪:首先,量一定要大。“神枪手”是用子弹喂出来的。如果孩子没有经历那么多的阅读,只是读有限的几本,也许一时半会看起来很够用,但是缺乏广博的宽度。
第二,我觉得一定要对书有所筛选。一个小朋友看到一本不好的书,家长不用如临大敌,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但是一定是有个配比的。一个人看多了不好的东西、丑的东西,他看到好的东西也会不舒服。
李琳:我个人感觉,阅读其实跟专注力是有关系的。阅读既对专注力有一定的要求,同时如果能坚持阅读,反过来又对专注力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张立宪:专注力我认为是一种自我管理能力,或者是抗干扰能力,对信息的加工能力,综合在一起才叫专注力。专注力应该是一种自主性。
小朋友连看半个小时动画片,看起来的确是专心致志,但动画片是线性输出,他只能被动地接受动画片的节奏。阅读是以我为主的事情,有很强的操控感:可以把这一页翻来覆去读五六遍,下一页一扫而过;也可以读完这一页,马上忍不住看一下结尾;看看结尾,又跳过来看开头。
这种节奏和速度是由自己掌控的,能体会到是“我在读书”,而不是“我只是在看他们在干什么”,尤其是当把阅读的内容内化为自己的心灵经验之后,就更是这样。
李琳:浅层次的阅读,是纯粹为了娱乐而去读或者玩,自己不用太动脑,等着被动接受信息就行了。这种过程能得到短暂的愉悦,但可能忽视了它其实在反噬我们的时间。
张立宪:我认为家长不要把专注力理解成,好像就是孩子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他坐在那里的时候,也许在动,但更重要的是他大脑中产生了波澜壮阔的化学反应。
一个孩子坐着,玩二十四个小时游戏,看起来很专注,对不起,那只是游戏玩了他二十四个小时。反过来,如果他能够通过自控力、自我管理能力,知道怎么掌控玩游戏的时间、频次,他就反客为主了,否则的话,这种专注力我认为没有意义。
(原文首发于小猿阅读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