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也不会好过现在

推荐一本讲中年危机的书：《重来也不会好过现在》，原名叫 Midlife: A Philosophical Guide，直译应为《中年：一本哲学指南》。

重来也不会好过现在这个名字是编者起的，他认为所谓的「中年危机」应该是每个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关注的话题，不受年龄段限制，所以对书名做了「符合作者旨意的调整」。

我觉得这个书名调整挺好，希望真有年轻人能因此读到这本书，早点开始琢磨自己的生活和世界，不要等五条人在问题出现时再告诉你。

这本书的作者基兰·塞蒂亚是 MIT 的哲学系教授，专业性毋庸置疑，整本书的论述过程也很严肃，并没有中文名表现出来的那么鸡汤。

不过作者对哲学部分做了通俗化处理，有效地解释了许多如同数学公式般的哲学术语，所以阅读门槛不高（虽然翻译得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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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蒂亚老师在书里对中年危机的解构很细致，没有停留在某种基于情绪的中年危机叙事上，而是对「危机」的具体缘由做了严肃分析。

他把我们常说的后悔拆成了错失和悔恨两部分：前者是我们后悔没做的事情，比如年轻时没有去学艺术/没有接某家公司的 offer/没有早五年买房子。

悔恨则是因为自己做错事而真实付出的代价，比如选择在某个投资项目上孤注一掷或放纵饮食得了脂肪肝。

看起来错失和悔恨常常是两种同时出现的心理状态（选择 A 从而放弃 B），但书中为它们提供的解决方案却不尽相同。

关于错失，书中先教我们理解价值的可通约和不可通约，并通过逻辑追问向我们证明：引起错失心态的源头是不可通约的价值多元性。而这恰好是我们想要追求的丰富生活的副作用。

这句话的意思是，之所以我们会因为选择 A 放弃 B 而深感遗憾，是因为在我们心目中 A 的价值无法取代 B。而正是由于大量的无法相互取代的丰富性存在，才让我们的生活值得一过。

谁能逃避错失呢？只有那些感受不到不同选择之间价值差异，认为一切都可以用单一维度对比评价的「人」 —— 比如功利主义哲学家边沁，或以某个目标函数为终极标准的 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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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还严肃地论证了我们对可能性的非理性迷恋。

有时我们希望一些东西以选项的方式留在生命里，这也是我们之所以怀念年少的原因。

比如我们会希望自己还有机会成为一名职业律师/艺术家/赛车手，年轻时这些选项对我们还开放着，可一旦过了 40 岁，它们大概就从人生备选项中被剔除掉了。这让我们感到失落。

然而，就算把我们拉回年少时，又有谁敢拍着胸脯说，呔，老子这一把选个艺术家试试？你根据彼时彼刻拥有的信息和见识做出的决定，十有八九依然如故。

就算是真敢试试，你又怎能保证到 40 岁的时候不会为错失互联网行业而感到遗憾呢？当然也可能活不到 40 —— 想想梵高吧。

这本书在这里呼应了它的中文名：重来也不会好过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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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还尝试探讨了死亡，这是我们迟早要面对的话题。只不过人到中年，死亡不再是年轻时远方的一个设想，而是隐约可见即将发生的具体事件 —— 我们将开始依次送别所爱的人，直到自己。

死亡是任何哲学讨论逃不开的话题，然而关于死亡的所有分析在我们真正面临它时都显得苍白无力，我从未从哲学中找到过让自己坦然面对死亡的力量。这本书也一样，但它确实给了一些关于理解死性的理性逻辑，或许能成为我们跟自己对话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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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章叫做「活在当下」，它提到了女权主义者永恒的敌人、颇富恶名的悲观主义者叔本华老师，叔老师认为人生的悲剧是结构性的，人们永远在对目标求不得的痛苦和求得了或无所求的空虚中来回摆动。

他认为人生的种种所谓目标 —— 开上有遥控钥匙的车、住上有电梯的房子、年薪百万等等 —— 都是自我毁灭的。我们和这些对人生有重大意义的目标发生联系的方式，就是尽力完成它们并将它们逐出自己的生活。

这是一个大部分人都会犯的错误：以为幸福就在于得偿所愿。

关于这个观点，书中的回应依然说理式的。作者先教我们认识了终结性活动和非终结性活动，前者说的是一项活动的目的就是终结它，而后者则恰恰相反，它不追求某种最终状态，是无法被完成的。

比如从 A 地步行到 B 地，就是终结性活动——它随着到达 B 地而完成，然而我们也可以漫步却不以任何特定地点作为目的地，这就是一个非终结性活动。

塞蒂亚在书中列出了日常生活中的各种非终结性活动，比如听音乐、读小说、与朋友聊天、思考中年生活。

他关于中年危机的最后一个建议，就是在生活中寻找非终结性活动。当我们被困在塑造自己生活的计划中时，我们需要从过程而非计划本身中寻找意义 —— 如果你需要从 A 点走到 B 点，不妨让自己想办法爱上散步。

自己来试试吧：把关注点从终结性活动转向它们对应的非终结性活动。一般来说，如果一项计划能赋予你人生的意义，你同样有可能在做事的过程中找到意义。过程的意义不会用光耗尽，你不必留待未来就可以在当下兑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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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本哲学书中给出具体的建议是需要冒风险的，作为读者，我很感激作者的诚恳。他没有将话题引入复杂的符号学描述，或某种具备抽象意义的宏大断言，而是努力地教给我们具体的根据拥有的信息和见识做出决定的方式。如果你的朋友向你推荐这本书，ta 一定是在乎你的。

然而我们也需要知道，危机不会消失。它一直都在，我们只能面对它，接受它，解构它，理解它，并与它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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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如果我们终要跟曾经的宏图壮志和鲜衣怒马道别，就努力为最后未尽而殆尽的少年心气找个好去处吧，别让它们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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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Photo by Matheo JBT on 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