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人者自助

《2016年度中国慈善捐助报告》显示：2016年中国社会捐赠达1392.94亿元，其中个人捐赠为293.77亿元，这充分表明我国的公益慈善事业已经初具规模。

《三字经》开篇就说“人之初，性本善。”它认为孩子的善念与生俱来，对弱者的同情和怜悯也与生俱来。殊不知，从现代心理学的角度看来，诸如捐款捐物做义工等助人行为背后真正的原因却并非人类生而具备的“善念”。

社会心理学家早在上世纪70年代引用经济学的理论为利他行为提供解释，在此基础上提出的“社会交换论”认为，人们在社会交往的过程中不仅有物质产品的交换，还有社会性产品的交换，且在此过程中人们倾向于令成本最小化，收益最大化。也就是说，当一个人帮助他人的时候，即使并不获得物质的利益，也会获得一些社会性产品的回报，例如帮助陌生人而得到社会关系，通过捐款获得服务以及社会地位等。想想上一次献血的时候，你有没有权衡一下献血车离自己多远？自己当时的身体情况是否允许献血？献血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如果不献血是不是会受到别人另眼看待？诸如此类的问题略过脑海的时候，正好印证了社会交换论对于利他行为的解释。明明是非常高尚的利他行为，突然变成了利己，从道德的层面看，可能有点难以令人接受。

那么，换个理论，即便我们真的并未贪图回报，助人行为本身也会让我们自动地获得一些“内部回报”。同样是献血，也许你上一次献血并非单位组织，也没有认识的人围观，你不计成本地去了献血点，捐献了自己的血液，原因只是想在生日这天做些能够帮助到别人的事情，而不是吃吃蛋糕唱唱生日快乐歌。那么这次献血能算真正的利他么？社会心理学家会说，这其实也不是真正无私的利他，因为你的目的其实是过一个不同寻常而有意义的生日，献血这件事让你得到的是生命的意义感，让你自我感觉良好，无论你承认与否，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收益。

有关内部回报的理论认为，我们帮助他人的时候不但会收获自我的意义感，也可能缓解一些消极的情绪例如痛苦和内疚等。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美国的研究者就发现对他人的痛苦反应最强烈的人会给别人提供更多的帮助。当你看到他人痛苦的时候，只要同理心尚存，多少都会有些感同身受的痛苦，帮助他人（无论是否真的帮到了忙），其实缓解了自己感受到的痛苦。

内疚感也是我们常常会感受到的一种消极情绪，这种情绪令我们觉得对他人有所亏欠，从而感到不安。社会心理学家有时会在实验室通过诱使研究对象说谎的方式激发他们的内疚感，并且发现内疚感被激活的研究对象们（即使在其谎言完全不会被揭穿的情况下）被要求付出额外的时间帮助研究者完成一些任务时平均愿意付出63分钟的时间，而那些没有说谎因而也没有内疚感的研究对象们平均只肯付出2分钟的时间。

关于内部回报的理论也认为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完全无私的利他行为，但是相比社会交换论，它挽回了我们作为有道德感的高等智慧生物的面子，因为，虽然不是无私的，虽然我们得到了回报，但是帮助他人让我们感觉更好这件事本身就说明我们是有向善的天性的。然而介绍这些理论，最终的目的并非说明人性善恶，而是想说明这样一个道理，即：帮助他人并非是一件十分高尚无私的事，每个人帮助他人的时候其实都收获了一些东西，可能是爱和关系的建立，可能是信息、服务或者社会地位的获得，可能是自我意象的提升，也可能是消极情绪的缓解。

心理学家关于幸福感的研究发现，与钱花在自己身上相比，人们在钱花给他人时感觉到更高水平的幸福感，而这种幸福感的提升往往预示人们在未来会更加愿意为别人花钱。了解了关于社会交换和内部回报的理论之后看这个结果，其实是理所当然，因为帮助别人让我们自己感觉更好。

当大多数人不明白帮助别人其实最终受益的是自己时，人们对慈善的理解就可能产生误差，例如助人时可能会高估自己品德的高尚程度，或者觉得助人这件事应该是品德更加高尚的人的作为。好消息是我们对慈善和利他的误解随着慈善事业的发展而减少，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捐助者与被捐助者之间并非简单地施惠与受惠，捐助者不能以恩人自居而尴尬了与被捐助者之间的关系。诸如轻松筹之类的捐助渠道的建立也让我们看到微薄之力也有用武之地。

中国的家长如此重视子女的教育问题，如果有越来越多的父母和教育者能够认识利他行为的最终受益者其实是孩子自己，愿意鼓励孩子参加慈善活动，理解慈善的意义并非只是捐钱捐物，无论是去老人院陪伴老人，辅导处境不利的孩子完成作业，还是带着特殊儿童参观学校都可以带给孩子们积极的情绪体验，帮助养成积极自信的人生态度。助人—体验到快乐—更加乐于助人—更多的助人行为，一旦进入这个良性循环，孩子们未来从事慈善事业或者为慈善事业贡献力量的愿望自然得到加强，何愁慈善事业不兴。所以，只要家长和学校明白助人者其实在自助，给孩子们体验利他带来幸福感的机会，慈善和利他自然会成为孩子们乐于付出的事。(作者系西北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