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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丨我的农民朋友

吕斌 半月谈 2022-05-27

每次从城里回到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的家乡,我都要到一个农民家里去看看,他叫李福,是我的朋友。

我们的友谊要追溯到1976年的冬天,那时我刚高中毕业,未过门的嫂子来到我们家,按习俗,婆家小叔子得住到别人家去。所以,当晚我抱着行李,到了前院的李福家——他是单身,适合我借宿。

李福的屋子特别冷,我把行李放在炕上,看到他抱着膀子抄着手在地上来回走动。屋子北墙上挂着霜,四个墙角都有缝隙,风从缝隙里直吹进来,冷得可真够受的。

坐在炕上的我,不一会儿就被冻得浑身发抖。我一眼一眼地看着屋里那只铁炉子。李福看出了我的意思,赶紧说生炉子太费粪,烧不起,他一冬天都不生炉子。原来,他不但粮食不够吃,柴也不足烧。没钱买煤,一整个冬天他都是上山捡牛马粪晒干了生炉子取暖。


见我哆哆嗦嗦实在挺不住,他到院子里端来一簸箕牛马粪,点着了炉子。炉膛里烈火熊熊,声音跟汽车一样叫着,屋子立刻暖和起来。

牛马粪燃得烈也燃得快,不大一会儿,一簸箕粪就烧光了。他舍不得再烧,屋子又恢复了寒冷,甚至比没生炉子前更冷。我穿着衣裳钻进了被窝,蜷起身子。

李福关了灯,黑暗中,我听见他脱了衣裳。可他并没有钻进被窝,而是蹲在炕边上抽起了自卷的旱烟。在微弱烟火下,我看见他一丝不挂,全身光溜溜地瑟缩着,冻得上下牙齿磕碰着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我吃惊地问他,这么冷咋不钻进被窝呢?他说,被窝里太凉,等冻透了再钻进去才会感到暖和。

我呆若木鸡。

只见他抽完一支烟,嘴里“咝哈”着,哆哆嗦嗦钻进被窝,说“真暖和呀”,那样子满足得不行。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的顽强,着实令我叹服。


1977年恢复高考,我考上学离开了农村。后来每次回家乡,我都会到他家去看看他。

前几年有个冬天回村,我看到他原来住的土房已经废弃,盖上了两间水泥平房。进了屋子,生着铁炉子,很暖和。我惊奇地问他,这铁炉子一个冬天要烧好多牛马粪,你烧得起吗?他告诉我,因为是五保户,镇政府供应给他煤,可劲烧,屋子一点不冷。“好些年我都不捡粪了。”他一脸的幸福。

前年秋天我回村时,站在村街上,看见他正在窗户下筛晾晒的玉米。我走进他的院子里,他抬头看见我,笑了。

我问他筛玉米是要吃的吗?他说现在农村人哪有吃玉米的,牲畜都不愿意吃。是卖出去,市场上玉米的价格已经涨到每斤1.2元了。

说着话我们进了屋。他让我炕上坐,我挑着炕边一块灰尘少点的地方坐上去。问他,天天都在忙什么?还种地吗?他眉飞色舞地说,不种地了,我的地都包出去了。

那你吃什么?怎么生活呢?

他笑逐颜开:国家每个月给我开工资,包种我地的人也要给钱,我吃饭穿衣买生活用品都花不完这些钱,存折上都存好几万元了。


他说,农闲时村里人到他家里打扑克,他不玩,就喜欢看一大屋子人挤在他屋子里叫嚷的乐呵劲儿。他还说:“这和你考学前的那些年村子里的大俱乐部搞活动一样,多好啊!”

外屋地上垛着十几个空塑料桶,他说是酒桶,几乎每顿饭都喝点酒。“有的是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想喝酒就去村小卖部打。这日子,和神仙差不多。”

去年冬天,我再次走进他的砖房,见他屋子里的四壁刷了白漆,地上铺了瓷砖,干净整洁。他说,这是国家倡导建设新农村,不落下一个人。

奇怪的是,屋子里特别暖和,却并没看见火炉子在哪儿。他说,“我装空调了。”


我环顾四周,发现了他新装的空调机。这实在超出了我的想象,即便城里,也不是每户人家都安装空调啊,这家伙真是过上了神仙日子。

他对我炫耀:开着空调,和你在城市里的楼房里一样!

见我发愣,他自豪地说,有住的,有穿的,有吃的,还有空调,冬暖夏凉。想吃肉买它个10斤8斤,想喝酒就买一桶,这样的日子还有啥说的?

想了想,跟他比我确实不行。在城里生活的我,有了电动车、摩托车还想要买汽车,有房子住还想要换更大面积的住房,钱总是不够花,生活也总是不满足……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穷困潦倒的单身农民,现在过着这样的富足生活,我感慨几十年来家乡的变化,也由衷羡慕这个农民扬眉吐气的幸福。



文:吕斌 | 原标题:《我的农民朋友》
来源:《品读》2022年第4期
责编:张初 田文(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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