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围的女性朋友们普遍认同,这剧难得的刻画了不少有记忆点的女犯形象。在榕树下,埋下恋人尸体,只挖出头骨给学生描摹的美丽画师;和男人会面前,咬破手指将鲜血涂在唇上的女重刑囚犯;确实,好像许久没有在一部国产剧看到这般形色各异的恶女群像。国产剧向来不缺傻白甜、真善美的女性角色,顶着圣母之光,践行妻职母职。在世纪初,国剧也曾诞生过一部很特别的以描述女重刑囚犯闻名的刑侦剧。它也是很多人的童年阴影——《红蜘蛛:十个女囚的临终告白》。多年后再看,有感于这剧选材大胆的同时,更为它的粗糙制作水平而颇感哭笑不得。比如,素人演员们时常顶着一张瘫脸、棒读台词的表演,就让人要忍受极大的不适度。还有时不时的“意外”发生,比如出租车车窗上映出摄影师这种低级错误,现在看着实有些尴尬。但低廉感和伪纪实的粗粝感,反而成就了一种鲜活生猛的底层真实:一如片头那红蜘蛛与女人们交替出现的快速剪辑镜头,她们常常深谙两性游戏规则,于是游走在红黑暧昧交织的性犯罪地带。米兰和她的男友,是东方版的“雌雄大盗”,米兰性感、主动、机敏,男友倒更显优柔软弱。他们犯案,是典型的性犯罪套路,但手法,又超越了常识的耸人听闻。从身穿清凉粉色裙子的米兰,以略显僵硬的姿态完成倒地初碰瓷后,致命游戏已计时开启。在公共场合示弱而意外的相识——放出少妇一颗孤独寂寞心的鱼饵——理所当然的上钩和同居。及至来到我们最喜闻乐见的环节:女人诱惑男人让他制造出紧靠难逃的狗笼。然后,将他迷晕,送他进去自己亲手缝制的狗笼——这叫什么?自投罗网的爱情?——像对待狗一般对待他。
这不是第一次作案,于是套路娴熟;狗笼中的有钱老男人也很难逃脱,因为他们的犯罪偏好是,拿钱撕票。在自然界,雄蜘蛛为了满足基因繁殖的本能欲望,常要以巨大的生命风险性作为代价。而在《红蜘蛛》的世界,为欲望生也为欲望死的故事,绝对不少见。富商丈夫以出差为由离开之后,就此失踪,妻子前往异地报案。警方经过查询,找到了富商的异地房产,和正在出租房产的女人。原来,她是他的情人。但是,常等不来他的寂寞的女人又在房产里养下了另一情人。事迹败露那天,女人被富商暴打,她奋起反抗,在混乱中抢到一把刀,将其插入富商脑袋。蛇蝎美女陈莲红化身绒绒,绒绒有着女学生的清纯外表,随便说一些骚话便引得老男人垂涎不已。她勾着他,又放养他,直到小团伙准备完毕,才以绒绒之名进入富商之家,杀人越货,毫不手软。
小护士将一针氰化钾摆在男人面前——“今天注定要死一个,我还是你老婆?”男人沉默,背转过身,小护士将“毒药之王”打入妻子身体内。警方在村中所有嫌疑人物搜查过一轮之后,终于揭开了这个悲痛柔善的村妇的人生B面。忍受暴力的前妻现任联合起来,身体力行“女人能理解女人,女人能保护女人”的新女性信念。一如[杀死比尔]里的乌玛·瑟曼,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杀得血浆四溅、残肢横飞,是为正义。与之相比,我觉得世纪初《红蜘蛛》里的恶女群像倒并不那么非黑即白,而是显得混沌暧昧。她们之中,有在自身肤浅的认知下,纯为欲望买单的女人。本已打算金盆洗手,最终却因为舍不下一只名牌包而在最后一票中被捕。也有在今天高昂的女性意识之下,无论如何都无法被理解原谅的雌竞选手。丈夫出轨反杀原配案中,两个女人的对抗长久而日趋激烈,暴力是不断升级的。忍耐与逼迫、善良与恶毒、纯真与心机,人性的含混性、复杂性在其中泥沙俱下,杂糅一处。那些致命的恶女,混杂着天然的坏与后天悲剧性的恶女。在她们的恶行里,隐约潜藏着积蓄多年的愤怒一朝爆发的平静又冲击的力量。但被替代抓捕的小红童年,却同样是在被父亲用狗笼凌辱中度过的。有组织的进入富商家庭杀人越货的陈莲红,毫不避讳她对男人的冷漠与憎恶态度。从小,父亲酗酒家暴,有一次,她逃出去躲在桥洞下不敢回家,却没想到被几个过路的男人性侵。暴行结束的夜晚,她走在路上,身上、衣服上是血,但并没有一个人走上前问她一句怎么了。罪魁祸首逍遥法外,毫发无损;作为受害者,却处境艰难,只能向下坠落。因为那是密不透风的男权文化下,别人从未给予她的东西,她选择让自己变得愈加冷酷无情,将男人当趁手的物件,物尽其用,用完即丢。并非为罪行开脱,但此中也是银幕恶女的魅力,在于她的坏混杂着悲剧性和反抗性。但是,单单谈论某种银幕形象,是简便的,也是讨巧的。因为,《红蜘蛛》里的案件,都来自真实事件。导演之一的都晓曾在《人物》采访里说:类似的案件,在当时的卷宗里、新闻里,见到了太多太多个。于是,无法轻易的去给罪恶下审判,没办法。这并不是好人——坏人、男人——女人、善良——罪恶的二元命题。展现出和全篇所有案件都不太一样风格的,是本作最后一个案件。一直记得女人面对镜头最后一个陈述:“我没什么好说的。”如果,问村妇本人她为何杀人,就连她自己都可能将之归结于:爱情。——前些年,家里穷,没办法,男人只得揣上钱去了云南,花了5千块钱领回来的媳妇。
于是,到这里,也就突然理解了那一句话:“我没什么好说的。”它大多讲述的是那些在女性贫困——女性欲望两极中摇摆的女人们,她们拥有的太少,想要的太多。会是底层女孩杉菜遇到富家男人道明寺的浪漫爱叙事,女人凭借自身善良美好的特质,赢得婚姻爱情,顺利跻身上流。
底层女孩陈莲红或者谁如果遇到富家商人,善良美好、天真浪漫的特质,带来的只能是让她被啖血食肉、骨头不留的命运。在历史很长一段时间内,女性都是没办法拥有私人财产的。如果她恰好拥有一些财产,那出嫁前所有权也在父亲;出嫁后所有权收归丈夫。
其实连她本身,也不过是作为财产在婚姻市场流转罢了。“妻子和娼妓的不同,在于她不像雇佣女工做计件工那样一次性出租自己的身体,而是把自己身体一次永远出卖为奴。”然后,在绝大多数历史时间,摆脱女性贫困的路径被父权文化制度性规范,指向清晰:于是,你会看到米兰案里,隔壁女孩租住的房间死人了,房东被作相关问话。他可以对女孩和她的生活一无所知,就直接恶意推测和下定论:“一个女孩子还能做什么正经工作,一个当鸡的和什么人不来往。”但导演都晓说,他并非有意将镜头对准这个职业。只是在前期调查中才发现,它的存在,是如此普遍。其次呢,农村女孩入学率更低,辍学率更高,每年也将会有更多的年轻女孩被带入(可能不乏欺骗与拐带)这个行业。那是犯罪的沼泽地,女人在其中被吃(偶尔吃人),不过是天经地义、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从这个意义上说,《红蜘蛛》即使不算是一部多优秀的电视剧。留下了一种混乱的、迷茫的、而又飘忽冷漠的时代情绪。曾经那么久,统治银幕的女性主流叙事母题必然是——圣母。美貌但不具有攻击性的,成功但将妻职母职放在人生第一位的。今天的女性,不再愿意被“圣母”定义,因为大家逐渐理解了话语背后的高道德要求:那意味着让渡、容忍、牺牲,意味着用母职与博爱,概括一切女性情感。她们明明可以是愤怒的,可以是反叛的,可以是性开放的,可以是高傲的,可以是自私的,可以是特立独行的。《杀死伊芙》里,以疯狂且肆无忌惮的暴力手段杀人无数,但爱美又爱时尚、少女心爆棚的“小变态”,是女性。《禁忌女孩》里,性感又清纯、婊气又庄严、冷血又高调的恶女转学生娜诺,是女性。[黑白魔女库伊拉]里,天生聪慧、天生邪恶、天生疯批、天生反派的恶女库伊拉,是女性。第一反应还是要回到世纪初:现实犯罪题材的《红蜘蛛》,或古装童年黑月光、杀得只剩剧名的江玉燕(《小鱼儿与花无缺》)。呼唤恶女,绝不是在呼唤罪恶。而是希望接近一种本真。因为现实生活中,人性本就是复杂的,世界上一半人类的构成,更是绝对差异而多样的。况且,“圣女” 与“恶女” 往往一体两面,本质上取决于是谁在书写。参考资料:
《红蜘蛛》,那些被送入监狱的女人,人物,2019.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