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费巡护呼伦湖2500多天：他能改写390多只野生动物的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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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牧歌
文/燕鸥、舒畅061、狸花猫
图/双龙
编辑整理/狸花猫
赤狐宝宝“福宝”出生刚一周，它妈妈的尸体就静静躺在离洞穴50米左右的地方，一同失去生命的还有四只沙狐。为了让宝宝们有一口充足的奶吃，福宝的妈妈拼命去捉老鼠果腹，却不幸吞下了吃过鼠药的老鼠导致二次中毒——为防治草原鼠害，当地投放了大量鼠药，消灭老鼠的同时也让捕食老鼠的动物受到生命威胁。
救回“福宝”的人叫双龙，是呼伦贝尔市新巴尔虎右旗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今年起，他又多了一个新身份——自然之友公民气候行动计划“玲珑计划”的第二期伙伴。他听牧民夜里来电话说发现毛绒绒的、不知是什么的动物，便赶紧与林业公安一同前往，“当时它眼睛都没睁开，左等右等妈妈不回，饿得不行了只能从洞里爬出来。”在仔细确认周围没有其他的赤狐宝宝后，双龙将奄奄一息的“福宝”带回了家。
呼伦贝尔大草原西部的呼伦湖畔，是80后蒙族青年双龙生活、长大的地方。呼伦湖是中国第四大淡水湖，蒙语意为“海一样的湖泊”，地下水源丰富，湿地遍布。这里自古以来就是野生动物赖以生存的栖息地，也是各类候鸟迁徙的重要通道：呼伦湖栖息的鸟类占中国鸟类总数的1/5，包括丹顶鹤、白鹤、黑鹳、大鸨、金雕等国家一级保护鸟类；全世界有鹤类15种，呼伦湖保护区就有5种，其中白鹤、丹顶鹤、白枕鹤已被列入世界濒危物种。
大学时双龙选择了自然科学相关专业，毕业后在当地博物馆工作。2016年，他自费成立“呼伦贝尔野生动物救助站”，平均每月在呼伦湖畔周边巡护4-5次，行程超过1500公里，监测、科普、救助，无一例外费时、费力、费钱，而他一坚持就到今天。失去妈妈的小兔狲、被发现时不吃不喝头都抬不起来的猎隼……这些年，他成功救助的野生动物有390多只，其中国家一级保护动物30多只，二级保护动物160多只，他一一悉心照料，全部放归自然。2020年，双龙获得了“全国十佳桃花源巡护员奖”。
自费在呼伦湖地区巡护7年的双龙
（自然之友▪玲珑计划二期伙伴）
那只一次次“起死回生”的小兔狲
幸好遇见的是他
说起救助过的野生动物，双龙有讲不完的故事。有一次，牧民给双龙打来电话，说他们家草堆里出了一大群“野猫仔”，好几只都死了。双龙赶过去一看，发现那不是野猫，而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兔狲。兔狲通常一窝生七八只宝宝，而这次牧民说一共生了15只，一窝这么多，双龙还是头一回见。在幸存下来的兔狲宝宝中，他挑了最小的两三只带回救助站，给兔狲妈妈留了三只最大最壮实的。
在网上，相貌颇有特色的兔狲经常成为网友玩梗的对象：大方脸、“猫界泥石流”，而很少有人知道它其实处于生存危机中。双龙从2009年就开始观察、监测兔狲，目前已监测到100多只不同的兔狲个体。它们平时生活在偏僻的高山、戈壁、岩石上，即便如此，也难逃人类行为对栖息地的干扰。兔狲腿很短，跑不快，牧羊犬成了它们的头号杀手，加上2000年左右存在皮毛交易，有不少非法盗猎，这一切导致兔狲的数量锐减。
▲双龙通过红外相机拍到的兔狲
双龙带回来的这几只兔狲宝宝肚子瘪瘪的，眼睛也睁不开。给它们喂了一段时间的羊奶后，它们突然上吐下泻，情况非常危险。双龙心急如焚，多方向动物专家询问该如何用药，又一宿一宿地没合眼，和妻子一起给它们按摩肚子。过了三四天，小兔狲们开始明显好转，已经可以走路、吃东西。但就有一只情况不太理想，双龙和妻子都以为，它可能撑不住了。
也许是老天不负有心人，奇迹出现了：某天一早，那只他们以为挺不过来的小兔狲竟然在客厅里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蹒跚地奔着双龙走去……看到这一幕，夫妻俩差点哭出来：那样小小的一只，是那么想活下去，乖乖地配合给揉肚子，终于挺了过来！
那以后，双龙有空会带它们去草原，去有山、有石头的地方，让它们熟悉野外的生存环境，去撒欢，听听老鼠的声音。小兔狲们看到鼠洞后非常兴奋，把前爪伸进去想掏出什么东西似的，那是它们本性复归的一刻，也是呼伦湖见证的无数生命奇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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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下30度、“老掉牙”的车和15台红外相机
要问双龙为什么坚持这么多年自掏腰包做野生动物保护，他回答说，因为喜欢。的确，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以及在这片土地上与他共存的生灵，怎能不喜欢？当我们与他一同进入封冻期呼伦湖的雪原腹地，一般人连东南西北都很难分清，双龙却对这里有个坡、那里有个洞了如指掌，更有双火眼金睛，一会发现这个石头上有一只大鵟，一会又指着那条沟说有群斑翅山鹑，过一会又说，不远处石山中间有一只兔狲，再远处的沟壑山顶上有只金雕。
“火眼金睛”的背后是双龙持续不断付出的时间与心力，然而他深知光凭自己练就的好本事是远远不够的。为了给兔狲、狼、獾子、赤狐、金雕、沙狐等野生动物的保护提供科学参考，监测、掌握它们活动的海拔、节律，他先后购置了15台红外相机，一台红外相机千元左右，需要放八支电池，电池一月就得一换。现除了丢失和坏的，双龙管理的红外相机还剩9台。最初安置相机时，不是这个参数不对，就是是那个参数不对，失败N多次，双龙才终于顺利拍到动物的野外视频。
2015年的时候，双龙花好几个月攒下3700多块钱，买了一台go pro4。刚买没多久他就发现了一个沙狐的窝，七八只小沙狐出来玩耍。双龙兴奋地把相机安装在边上，希望能把它们记录下来。然而第二天早晨一去，相机却不见踪影，在周围找了一圈都一无所获。双龙怀疑是这些淘气的沙狐宝宝把相机叼到窝里去了，就这样丢了一个相机。
▲双龙在查看红外相机
除了拍摄设备，一趟巡护就是不小的开销。每月四到五趟，每次每天走300到400多公里，零下30度也不例外。除了必须的油费，他只舍得买瓶水、买个面包，这样一趟的支出是400多块钱，对生活在都市的时髦青年来说可能只是请朋友吃顿饭，但对双龙来说，月月如此，年年如此，这个数绝对不小。那台挂着“呼伦贝尔野生动物安全调查”标识的越野车早就老掉牙了，用双龙的话来说，“除了喇叭不响，其它地方都响”。一次雪天巡护，道上都是厚厚的冰，为了给对面开来的车让道，双龙翻了车，修车花了4万多块钱。连他媳妇上班开的夏利车也已经9年了，冬天没有热风，夏天没有空调，想换个二手的也一直没能给她换上。
▲双龙在巡护期间稍作休憩
而他自费建立的野生动物救助站已经投入了20多万元。这不是个简单的房子，比如大型猛禽受伤了，会把它们放在单间疗养，还有专门帮它们进行恢复练飞的场地。食物的准备也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兔狲要吃老鼠，白琵鹭要吃小鱼，鸿雁、天鹅吃玉米、谷子，猛禽少不了牛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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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步都很难，但他不愿言弃
谈及未来，双龙其实有极度渴望的计划：他有一个朋友的草场上有40多种动物，包括三四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和十几种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由于不停地往外出租，过度放牧、打草甚至露营、篝火，野生动物难以“安居乐业”。双龙希望把这个草场稳定承租下来，不让这些野生动物搬家或消失，但一亩地的租金是12到14块钱，11000亩地租三年，这样就需要40多万元。他深知自己不高的工资在多年被“挤占”用作动物保护后，支付这样的租金几乎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但他不愿轻言放弃，这其中莫大的动力，其实就来自文章开头说的那只小赤狐“福宝”。
救回福宝大约一个月后，双龙开始带着它上野外训练捉老鼠，刚开始福宝贪玩不好好学，后来有一次，正好碰到一只长爪跳兔，这种跳兔跳得非常远，假动作又多，一般的猎狗都很难抓到，福宝却不到3分钟就把它拿下了。再往后，福宝不但打猎表现好，还熟练地埋了很多老鼠（赤狐、沙狐都有把吃不完的食物刨个洞埋起来以便食物短缺时享用的习性）。
一天傍晚，双龙和往常一样开着车，福宝跟着他往家走。走了一阵子突然福宝停下了，双龙下车喊它、哄它，它却都“爱答不理”。“那天我只好开几十米就停车叫一会，等一会，可它依然不愿紧跟，看来，它该回家了，回到呼伦湖妈妈的怀抱里。”
他们就这样在回家路上分手，之后双龙每晚在救助站院内留几块肉用摄像头观察，一到午夜，一双绿色的眼睛便进入画面，紧接着是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红红的皮毛、长长的尾巴、尖尖的嘴、灵敏的动作——是福宝回家来看看了。它在院内有吃有喝，挑逗笼子里的兔狲兄弟，跟他们打招呼，天快亮就消失没影。这样每天夜里出现半个多月后，福宝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摄像头里。
那个冬天，一场新雪后，救助站院里的雪地上突然又出现了新鲜、熟悉的脚印，福宝又回来过了。它还活着，独立而矫健，似乎从未远离，但双龙注定要目送它渐行渐远。
有首《蓝色的呼伦湖》这样唱道：“你是苍天的恩赐，生命的赞歌”。双龙说，这赞美的是他脚下的土地，也是写给每一个从他身边去向无限广阔荒野的野生动物的情书。
▲双龙拍摄的呼伦湖日出与夕阳
▲一直在身后默默支持双龙的爱人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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