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太吾绘卷》制作人：3个业外主创，实现了这场魔幻的爆款奇迹
| “代码确实挺一般的......但我都写了很详细的注释。” |
文/托马斯之颅&利落
在玩了7个小时以后，葡萄君依然没能摸清《太吾绘卷》的游戏系统。
但葡萄君决定硬着头皮玩下去：9月21日，这款高自由度沙盒武侠游戏在Steam进行EA发售当天就卖出了3万多套。七天之后，团队在Steam发布公告称，游戏总销量已经突破了30万，粗略计算下来收入应该超过了1700万。没有游戏媒体愿意错过这样的爆款。
更何况关于《太吾绘卷》的梗已经席卷了整个游戏圈。一篇名为“国产游戏《太吾绘卷》的代码包有多牛（keng）？”的文章只是搜集了与之相关的图片，阅读量就已经超过了10万。
一些奇妙的比喻……
《太吾绘卷》的制作人茄子告诉葡萄君，这几天他每天只能睡2-3个小时，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被多少媒体的信息轮番轰炸，“我还要修BUG，几乎连吃饭都没有心情”。
我们也向茄子求证了关于游戏代码的种种说法——“代码确实挺一般的，只有我自己看得懂，但不会无法更新或者无法维护，我都写了很详细的注释。”
在体验游戏，并和茄子聊了聊研发历程之后，我意识到这个团队和这款产品到处透露着不寻常的气质。正是这些不寻常的气质，才能催生出这场魔幻的爆款奇迹。
系统高度复杂，难度令人发指
《太吾绘卷》从一开始就不是一款“正常”的游戏，更确切地说，几乎很少有人能完全看懂制作人的设计。
茄子曾经在5年的时间里，利用每天1到2个小时的业余时间，使用RPG Maker独立制作过一款设定极其复杂的魔幻RPG《末日文书》，并因此收获了一个300多人的粉丝群。后来他希望成立一个小团队，做一款能够面向市场和更多玩家的产品。
于是他从群里拉了几个身处异地的支持者，负责美术、程序和音乐，然后给他们展示了自己用CAD画的，100多张复杂的设计图——他当时的主业是建筑设计。“我自己觉得这个游戏还不算太难，但这张设计图我给其他成员讲了1个星期，他们都似懂非懂。”
这不怪茄子的团队成员：“硬核”是《太吾绘卷》给葡萄君的第一印象。翻看贴吧与Steam评测区，“10小时才算上手”的言论比比皆是。连茄子都承认，想要在这款游戏中玩出真正的乐趣，没有20个小时是很难的。
一位游戏时长50小时+的朋友如是说
乍一看去，它像是那种最老派的，靠文字和极其繁杂的设定维持沉浸感的RPG游戏，每个界面都充斥着大量的数值——茄子说自己受到了许多武侠RPG、P社的多款游戏和DND的影响。这些极其复杂，且彼此勾连的数值是每一个评测者的噩梦，几乎不可能被任何线性的语言讲述。
仅人物属性就有近50项
老实说，刚开始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试图把游戏的资源循环体系描述清楚，结果发现这可能需要绘制一张设计图才能梳理明白；
于是我退而求其次，希望说清楚武学系统的设计，结果发现这依旧太过复杂：连秘籍都分真本和手抄本两种，细节实在太多。
最后我只希望讲清楚一件事情：分析一项人物属性，讲述提升它的主要方法和受它影响的要素，结果发现这还是需要极其庞大的篇幅。
计算数值也是《太吾绘卷》养成人物和战斗的常态。在战斗中，玩家要装配不同的兵刃，设定自己理想当中的战斗距离，让角色不断朝这个距离移动。
比如当玩家装配一把攻击距离为2-4的对刺，而对方手中的雁翎枪攻击距离为5-7时，玩家就要尽可能地贴身上去。但与此同时，对手也有更换武器和目标距离的能力。新人很难快速习惯这种战斗逻辑。
感受一下这把剑的属性有多复杂
除去基本的角色养成和战斗之外，游戏还内置了模拟经营、Roguelike闯关等玩法，用来增加游戏的随机元素。作为提升数值，推进游戏进程的必经之路，这些机制理解起来也并不容易。
包括葡萄君在内的许多媒体都问茄子，他如何才能制作出如此复杂的数值系统和玩法框架。他的回答非常“玄学”：“我只能用比较感性的状态设计整个玩法和体验。每次我都问自己，这个东西怎么玩比较有意思？如果我玩到这里，应该需要怎样的东西来让我感觉到乐趣？慢慢就呈现出了这个状态。”
更可怕的是，虽然茄子设计了一套完整的教学内容，但团队却没有时间在这一阶段将它完成，《太吾绘卷》目前的新手引导极其简单。按照一位发行公司负责人的说法，如果他们拿到了这款产品，前期引导“估计要优化个半年”。
玩家P图
可就是在这种“非常难于上手，极其难于精通”设计的基础上，《太吾绘卷》依然凭借自己的长板获得了玩家和KOL的认可：沉浸与自由。
沉浸感强烈的设计，与“逻辑上的自由”
茄子大学读的是中文系，而《太吾绘卷》中的文案充分体现了他的文字功底，字句斟酌考究，且善于用典，味道古朴醇厚。例如教程中一段关于打斗的描述就颇为精彩：
“弓腰横剑，劈他右肘！”
当此间不容发之际，义父突然“传音”说道！
你无暇细想，立即以剑作刀横劈过去，
这一劈的时机、方位无不恰到好处，妙到巅毫，徐仙公果然怵而收手！
“机不可失！看准双腿！连劈三剑！”义父紧接着道！
这种对文案的追求几乎体现在每一处细节设定当中，他甚至为不同种类的促织（蛐蛐儿）收集、整理甚至是撰写了许多赞诗，例如一只促织王的赞诗如下：
非青非黑复非黄，
闪烁不定似天光。
晨暮阴晴无定色，
千秋难遇此虫王。
在具体游戏设计上，他们也还原了武侠世界观中的许多细节。例如“草木皆可为剑”，玩家可以用任何武器施展任何武功，在攻击时还可以变招，以实现不同的攻击效果。而且只要内伤或外伤进度条的任意一条变满，人物就会落败。“玩游戏重要的还是一个感受问题，我希望还原武侠故事里的感受。“
战斗中每一次的击打，都会实实在在地落在相应的部位，比如颈项、胸背、腰腹等等。目前相关设计还只停留在面板阶段，但之后游戏会实装与伤病部位有关的系统，例如如果角色伤在裆部，便可能要面临残废的命运……
而在提供了策略玩法丰富的充足内容和充分沉浸感的基础上，《太吾绘卷》把最核心的体验放在了自由度上面。
茄子称，许多开放世界游戏只强调了空间上的自由，玩家可以随便去地图的每一个地方，但设计者仍然会仔细地计算和控制游戏进程。
而我想达到的是逻辑上的自由，你可以娶乞丐，你也可以娶峨眉派掌门，不过每个事件都会对其他事件产生影响，这是一个不断演化的逻辑。
其实现实生活也是一样，你每天起床要干什么，接下来要干什么，一个个选择会发展出非常多的元素，最后我们两个在这个世界中体验到的事情完全不一样。很多玩家都反应，当他们在游戏中发展出一段经历之后，这款游戏会变得非常难以释手。
这个设计的呈现方式很简单：足够丰富的NPC互动方式。即便是面对一名普通的村民时，玩家也可以解锁近20个互动选项——包括偷窃、下毒、偷师功法、邀为同道、逐出村子等等。
配合充满沉浸感的细节设计，《太吾绘卷》几乎可以满足玩家在武侠世界中的所有想法：例如创造一个男生女相的角色，加入女性门派，勾搭师姐师妹和掌门；或者创建一个女性角色，组一支全是男性情人的队伍，始终“身怀六甲”，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RBQ。
人物关系
这也是《太吾绘卷》最受玩家好评，也最能产生话题的设计。游戏上线一周以来，段子层出不穷。
还有蛐蛐。茄子的土木工程老师是北京人，也是蛐蛐的狂热爱好者，有一房间的蛐蛐罐，每年秋天都会去收蛐蛐，斗蛐蛐。茄子帮他打理了2年蛐蛐，渐渐也对这些奇妙的生灵产生了感情，于是花了4-5个月的时间，把蛐蛐系统做到了游戏当中。
茄子承认蛐蛐占据了300多M的空间，是整款游戏最占资源的内容，但最终这个类似“昆特牌”于《巫师》的系统获得了大量玩家的好评，也成了游戏的另一个话题。毕竟蛐蛐是收藏品，是装备，是可以与所有NPC赌斗的工具，也是玩家间最好的社交货币。
一场不可复制，充满魔幻的奇迹
从任何角度来看，《太吾绘卷》都不是一款任何有经验，懂市场的团队做出来的作品。
它只有3.5名开发人员，各个成员未曾谋面，而且整个团队只有一名后勤（0.5）有在游戏行业工作的经历。它的程序的确如传言所说，在合作了1年之后决定离去，没有留下一行代码。茄子盯着空白的屏幕想了半天，最终自学了1个月编程，决定亲自负责程序：
每一句代码基本上都改了一遍又一遍，到处去想办法解决。可能有一些常用的代码已经用了1000-2000个地方，后来才发现有更好的方法，还得回头把之前的地方都改掉。
困苦地开发了3年之后，他们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开启了EA：“三年是一个很大的坎儿，家里人反对，自己的年岁渐长，还在做一些在普通人眼里看来毫无结果的事情，各方面的压力堆起来，最后只好开了测试。”
他们没有任何行业资源。许多发行觉得他们“不够专业，也不稳定”，于是他们决定让游戏“死在自己手里”，但又担心“媒体是不是要很多钱，或者很多关系”，因此只在两个论坛发过两篇帖子，并试着发过几百个激活码，“基本处在放弃的状态……觉得上线1年能有5万销量就不错了。”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主播逆风笑发现了这款游戏，并带动了包括王老菊、小智、张大仙等许多知名主播的关注，让《太吾绘卷》走进了大众玩家的视野。“当天我一晚上没睡，也不知道他的Key是从哪里来的……现在也不知道，我发了私信给他，但他没有回我。”
“怀孕三年生了个蛐蛐”、“选个女角色找一堆情人在队伍里结果天天身怀六甲”……这些梗引爆了玩家们的热情，催生出了大量的UGC内容；而“代码创世神”更是把这股热度带到了整个游戏行业当中。如今“太吾绘卷"的百度指数已经接近18万，甚至超过了同期上线的商业大作。
借由这场出人意料的成功，茄子准备和他的团队正式进入游戏行业，在尽可能不借助投资的基础上成立一个工作室，更新《太吾绘卷》，再研发一款以《山海经》为背景的沙盒游戏。
商务的说法
《太吾绘卷》的故事符合一切热血少年动漫的逻辑，它足够危险，需要足够多的运气，但也因此更有魅力：
几个业外人士放弃工作，苦熬3年，只为了研发一款天马行空的，在自己心目中足够有趣的游戏。虽然有人黯然离场，但主角却背负了愈发沉重的包袱，突破自己，继续坚持了下去。
最终他们获得了许多钦佩他们的人的帮助，用充满缺陷却又非常有趣的产品斩断荆棘，在版号迟发，总量控制，优秀产品少得可怜的市场环境下，成为一颗突然升空的夜星，点燃了大半个游戏圈的热情。
让这样的故事再发生一次肯定不太现实，但我们总是需要这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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