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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东童异闻

jerrymice 杰瑞HAO说 2019-05-20


 


四岁的唐亮从记事起就生活在这个云南东部的小城市。虽然生活在小城,可没事就对他指指点点的邻居们,院子里叫他野娃娃的熊孩子,都在一点一滴的提醒他,他不是本地人。只要找妈妈问起这个问题,妈妈总是一脸傲娇的告诉他,当年她是怎样抱着襁褓中的唐亮,从千里之外的上海一路辗转,先坐轮船,再坐火车,下了火车坐汽车,下了汽车还坐了半小时的小马车才到这个滇东小城。这段《汤姆索亚历险记》一般的经历,经过唐亮添油加醋的宣传,让院子里那些对他不甚友好的小屁孩都路转粉。成为明星小屁孩的感觉,让唐亮暂时忘记了找妈妈问爸爸在哪里的想法。

 

七十年代末的滇东小城,那场浩劫还没有正式结束,但是老百姓们早就厌倦了政治的喧嚣,生活已经恢复了常态。农历逢五的日子是小城的赶街天,每到这个日子,四里八乡的村民都挑着自家的土货过来赚点钱,把小城唯一一条小街堵得严严实实。

 

唐亮经常跟着妈妈去赶街,不过一到小街上他都会挣脱妈妈的手,去找其他熊孩子玩耍。赶街的时候,唐亮妈妈总是穿着花裙子和丝袜,唐亮可不想陪着这身装束的妈妈去招白眼和指指点点。再说了,赶街天最有趣的玩处还在小街尽头等着他。

 

老疯婆

 

“老疯婆”是被乡民唾弃的疯癫女人,身上挂满了流脓的伤口,平时栖身在城外的土主庙。唐亮的妈妈学过医,她跟唐亮说“老疯婆”其实不疯,她只是得了麻风病。当时麻风病是不治之症,得了麻风病的人最后都被关到深山里的麻风村。离小城最近的麻风村在几百公里外,谁也不知道“老疯婆”是怎么逃出麻风村,又是怎么走了那么远的路来到这里。虽然在这里遭到全城人的唾弃,“老疯婆”也有她倔犟的一面。只要赶街天一到,“老疯婆”一定要在小街上走上一遭,每次都能在小街引发小小的混乱。

 

熊孩子的乐趣就是跟在老疯婆后面不远的地方,享受这场混乱的乐趣。尤其是当“老疯婆”经过卖花生糖的摊位,守摊的大爹怕传染都躲得远远的,熊孩子们一拥而上,各抓一把塞裤兜里就四散而逃。

 

不知从哪次开始,唐亮发现“老疯婆”身后陆陆续续跟着几个穿红衣服的人。在“老疯婆”横穿小街的时候,这几个人也不躲闪,只是默默的跟着她。久而久之,唐亮也习惯了,只是有时偶然和妈妈提起这事,妈妈听了一脸严肃的告诫他不要在外面乱说。

 

之后的几个赶街天,“老疯婆”的身体越来越差。开始是手断了,后来连脚也瘸了,准确的说是有只脚掉了,她就这么拿着烂掉的脚,拖着一只血肉模糊的脚杆,带着身后的几个人,愣是走完了小街。

 

后来就没有在赶街天见过“老疯婆”,唐亮吃花生糖的机会也少了。有一天妈妈无意间提起“老疯婆”,说有人发现她倒在城外的土主庙里,人已经没气了。唐亮笑了,他知道妈妈在骗他,“老疯婆”已经跟着妈妈回家了,现在正趴在妈妈的背上看着他。

 

一想到下次赶街天又能吃到花生糖,唐亮和“老疯婆”都笑了。

 



 

 

唐亮妈妈的工作单位叫公路养护段,有一个专门堆砂石烧柏油的大场子。场边散落着几栋小平房,就是单位的宿舍区。1#平房住着养护段的书记,妈妈让唐亮叫他杨大爹。杨大爹是参加过对印反击战的退伍军人,在西藏前线把腿冻伤了,落了个风湿老寒腿的毛病,走路一瘸一瘸的。走路虽瘸,可是这一条半腿走起来贼快,一颠一颠半跑半走,只是不能转弯,一转弯就摔个屁墩。

 

杨大爹是个鳏夫,没事总喜欢往唐亮家里跑,拉着他妈妈聊天。唐亮看得出妈妈很不高兴,就连妈妈背上的老疯婆也很不高兴。有时候杨大爹带着他的儿子杨波过来,杨波比唐亮大一岁,却被杨大爹给管教成个怂蛋。只要杨波不听唐亮的指挥,唐亮就给杨波一拳。几拳下来,杨波成了他的忠实狗腿子。有时候唐亮心情好了,就命令杨波讲故事。

 

杨波虽然怂蛋,但是满嘴跑火车。杨波说他妈妈是被毒死的。在火葬场的火化炉前,他小姨指着一块青色的骨头对杨波说,这是你妈妈心肝的地方,变色了说明有毒。后来杨波趁他爸爸没注意,偷偷把青色的骨头带回家。唐亮说杨波骗人,杨波急得半天说不出话,跑到堆砂石的大场子上刨了半天,拿了块青色的石头回来给唐亮看。

 

下一次杨波给唐亮讲这个故事时,他妈妈是喝农药自杀的。在火葬场的部分变成了他爸爸和他说话,去堆砂石的地方捡回来的石头又变成了绿色。时间长了,唐亮有了一堆五颜六色的石头。

 

有一天杨大爹回家的时候,身后跟着几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唐亮以前在“老疯婆”身后见过她们。唐亮想提醒杨大爹,可是妈妈以前警告过他不准瞎说。于是看着杨大爹带着几个女人进了1#平房。杨波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说他妈妈死的时候这几个阿姨也来了。唐亮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觉得她们走路好美,脚都不用落地。

 

杨大爹第二天死了。装砂石的老解放货车在场子里侧翻,正好把旁边指挥卸货的杨大爹给埋得严严实实。等单位的人把杨大爹刨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单位里的人都说杨大爹平时走路那么快,按理说能逃得出来。救护车把杨大爹拉走后,哭了一场抹干眼泪的杨波,继续蹲在货车侧翻的地方玩,那里就是杨波平时捡石头的地方。

 


 

 

杨波成了孤儿。杨大爹在宣威农村的老家早就没了亲人,幸好杨波还有个小姨在离小城不远的恩洪煤矿工作。单位领导就安排唐亮妈妈把杨波送去煤矿和小姨团聚,当然也带上了唐亮。

 

这是唐亮第一次出远门,当然小时候在妈妈怀里那次不算,激动兴奋紧张是免不了的。养护段对面就是小城的客运站,唐亮和杨波紧张的手牵手,紧紧跟在妈妈后面。没有直接到煤矿的班车,只有先坐到乡里,再走上十几公里才能到煤矿。好容易等到班车出发,唐亮妈妈突然发现儿子不见了,和他手牵手的杨波也是一脸惊恐。几番追问,才问出唐亮的行踪,这小子爬到班车车顶上去了。

 

车顶是放行李的地方,放完用帆布盖好,再用绳子固定住。行李员和司机谁都没发现有个娃娃钻了进去,停车检查,从一堆行李中把唐亮给揪了出来。妈妈气坏了,一脸无辜的唐亮说是“老疯婆”叫他上去的。话没说完,唐亮荣幸的得到了这辈子第一个耳光。

 

班车开了,班车到了。


唐亮瞟了一眼被伤心小姨猛烈拥抱到不知所措的杨波,又看了一眼这个小姨,发现小姨的眼里没有一滴泪水,手上在紧紧的搂雅各伯,眼睛却默然看着杨波背后的厂房。不过这都不关唐亮的事,恩洪煤矿是个比小城还要小的地方,准确的说,就比唐亮熟悉的养护段大一点点,不过这里的风景并没有让唐亮失望,他的探索早已开始了。

 

产区里满地的煤灰,往来的都是煤矿工人,头上带着有灯的头盔,脖子上挂着肮脏的毛巾,腰间别着硕大的电池,连体的灰蓝工作服配上长筒水鞋。还有神奇的煤矿电梯,要不是妈妈又给了一耳光,唐亮已经跟着工人们下井了。

 

当晚他们就住在煤矿招待所里,招待所最大的特色除了全是煤渣的床单,就是厕所。厕所就在以前的旧矿井上面,上厕所是有技巧的,每个蹲坑就有坑道里的穿堂风吹上来。不熟悉穿堂风的规律,就没法安稳的上厕所,逆风尿一脸糊一脸的情况是时有发生。

 

次日小姨带着杨波和唐亮去煤矿产区玩。唐亮第一次见到刚采的煤炭,被轨道小车从矿坑里拉出来,还冒着热气,看上去软乎乎的,像块豆腐。小姨说这就是煤炭原始的样子,采出来后要放在露天晾一段时间才能变硬,变硬了就是生炭,送到厂区再烧一道,出来的才是焦炭。


小姨还告诫他们,不能用手直接碰这刚采的生炭,生炭里有炭精,至于炭精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碰,小姨没说。小姨不说还好,趁小姨没注意,唐亮伸手就扣了一块,真的像豆腐一样软,不过手感和养护段常见的柏油差不多。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坨生炭就这么粘在唐亮的手上弄不掉。杨波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唐亮朝他使劲一甩,把生炭甩在杨波的脖子上。杨波毕竟是个怂货,张嘴就要哭,被唐亮给捂住了嘴。等小姨给他们打水的功夫,唐亮想搞点水帮杨波弄掉这坨东西,可水才搞来,杨波脖子上已经没有东西了。只见这坨生炭好似泥鳅一般,顺着脖子就往上爬,一瞬间就滑进了杨波的耳朵里。

 

这边生炭钻进了耳朵里,杨波还在跟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催着杨波赶快弄掉。唐亮看他好像一点没受影响,就骗他说已经弄干净了。

 

晚上还是住在招待所,煤矿的浴室不准妈妈带唐亮进女池,妈妈只好拜托一个黑脸的煤矿大叔带唐亮进男池洗澡。黑脸大叔很喜欢唐亮,说自己在农村老家的儿子也有唐亮这么大了,给他搓泥打肥皂,冲干净后又带着他在大池里游泳。穿衣服的时候还专门戴上矿工头灯,检查他的耳朵。黑脸大叔边检查边说,一定要小心别让炭精钻进耳朵了,进去了人就不是原来的人了。唐亮不知道为什么检查耳朵,也听不懂大叔说什么,只觉得矿工头灯带着好带劲!

 

唐亮和妈妈第二天一早回小城的班车。坐车的人不多,送车的人却不少。杨波和小姨也来了,唐亮感觉杨波就像变了一个人,杨波没有了以前那副怂蛋的表情,反倒是变得默然,就好像,好像他小姨一样。唐亮默默的站在妈妈身前,看着这帮陌生的大人握手告别。他们的表情全都出乎意料的一致,有笑容却是僵硬的,有寒暄却是生硬的。

 

终于发车了,坐在靠窗的位置,唐亮没有再去看那些人僵硬的表情,他只是在数数。一个,两个,三个…一共九个,加上杨波,一共九个人,耳朵眼里都有黑色的炭精伸出头来偷看唐亮。

 

唐亮高兴地向炭精们挥手,再见!再见!

 



 

 

唐亮坐在班车靠窗的位子上,目光散漫的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妈妈担心他因为和玩伴分离心情不好,就和他聊天问他在想什么?


唐亮回了句:想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妈妈:小时候好玩的事情吗?

唐亮:坐在车上我就想起以前和你一起坐有蓬蓬的小船,岸边有个电线杆突然倒下来,把船夫的腿砸出好多血。

妈妈:你不可能记得吧?

唐亮:怎么不可能,那天还有个小男孩蹲在岸边玩,电线杆就在他身后倒下来,差点砸到他,后来他的妈妈抱着他安慰他,侬不怕侬不怕。

妈妈的声音有点惊慌:是这样,可是发生这事的时候,你还在我肚子里…我们都不在云南…


母子俩对话被班车一个猛烈急刹车给打断,“日你果仙人板板!”司机的谩骂马上就传遍整个车厢。无聊而好事的乘客纷纷涌向车头一探究竟,跑在第一位的自然是唐亮。

 

唐亮看见班车前已经被一群人给挡住了,这群人没穿麻衣,没顶白布,却跟一个木纹大棺材走在一起。走前边的手执青竹,随后是八个人抬着棺木,棺木上还坐着一个愣头愣脑的小男孩,再后边就是拿着白旗的十几个人。看样子班车是遇到出殡的队伍,他们从公路边的土路突然就冒出来,怪不得司机骂的欢。这要是刹车踩得再晚一点,司机师傅驾驶座前那块“安全驾驶五十万公里”的光荣牌就要摘下来了。


云南东部地区是汉族最早定居的地方,同时又有彝、苗、瑶、水、壮、甚至还有傣族等多个少数民族定居,历史上中原地区江南地区的汉族又多次迁移过来。当地的丧葬风俗也就很迥异,像这种风格似汉又似彝的出殡队伍,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出殡队伍领头的是个裹着头的老包彝,班车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依旧挥舞着青竹往前走。抬棺的八个黑脸汉子看不清表情,“嘿哟嘿哟”低声喊着号子把沉重的棺木抬过公路。棺材上面的小男孩还在摇头晃脑,拿着白旗的十几个人里突然传出急促的唢呐声,几个乐手觉得不能错过这个取悦围观群众的机会,倒是把车上的围观群众吓了一跳。唢呐为号,孝子孝孙的哭喊声零零散散的嚎出来,伴随着出殡队伍走过公路。

 

唐亮最感兴趣的还是坐在棺木上的小男孩,能坐在棺材头上那真是很好玩的事情。呀看出殡队伍就要离开公路,唐亮把头伸出窗外,朝着队伍喊了一声:

哎,小娃娃,坐在棺材上面好不好玩撒?

 

这声喊把车上车下的人都唬住了,班车上几个大人已经在低声念叨了,棺材上面哪有人啊?出殡队伍最前头那个老彝包死死得瞪了唐亮一眼,吓得唐亮回去钻到妈妈的怀里。

 


 

 

回到小城没多久,唐亮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妈妈换了工作岗位,需要经常去其他县检查国道公路安全状况,去一次就是一整天甚至两三天。妈妈给唐亮找了个保姆,保姆家就在养护段旁边的彝族村子里。早上妈妈把唐亮送过去,晚上接回来,要是妈妈没来,就在保姆家住到妈妈来为止。

 

公路养护段在小城西侧,旁边是一个小山,山前山后各有一个村子。山前的叫前背山村,村里主要是彝族,山后的叫后背山村,汉彝苗都有。前背山村里大部分人家都姓熊,唐亮的保姆就是熊阿妈。第一次去熊阿妈家时,唐亮进去看见熊阿妈转身就要跑,被妈妈一把扯住没跑掉。

 

熊阿妈就是班车上遇到的那个老包彝,上次老包彝在出殡队伍前瞪唐亮的那一眼,给一向没心没肺的唐亮留下心理阴影了。

 

妈妈跟熊阿妈交待了几句就走了,临走前把唐亮亲了又亲。唐亮也觉得这恐怕是见妈妈的最后一面,哭得比平时更伤心,不用掐自己大腿就让眼泪流出来了。

 

妈妈前脚走,熊阿妈后脚就找了根又粗又长的草绳出来,把唐亮捆在火塘旁边的柱子上,就出门干活了。村里的房子都是传统的土掌房,一楼是火塘和起居,还有家畜住的地方,二楼才是人住的。

 

唐亮靠在柱子上,听着左边猪圈里的老母猪哼哼,还有右边牛圈里的老水牛嚼草。发现也挺好玩的,他冷不丁的尖叫一声,吓得老母猪一咕噜爬起来,在猪圈里转圈,老水牛也不淡定了,高一声低一声的嚒嚒叫。

 

叫的正高兴,熊阿妈背着打好的猪草回来了。依然没有放唐亮下来的意思,直到喂猪,喂牛,做饭都整完了,才把唐亮松绑,饭碗和筷子往面前一放,让他吃饭。边吃边问唐亮,把那天坐棺材板上的娃娃叫过来!

 

熊阿妈是寨子里的毕摩,那天其实是送空阴葬。空阴葬就是没有尸体的葬礼,那个愣头愣脑的娃娃是在附近一个叫做黄枯洞的水塘子里淹死了。滇东北高原上的水塘子都像个倒扣的锅一样,边缘陡峭,中间深。本地人都传说水塘子里住着会勾脚的水猴,只有八字大的人才敢去里面游水,命浅的人不管水性再好,进去就出不来。

 

说起来这个娃娃八字不重,从小也被老人念叨不要靠近塘子。这娃娃每天傍晚都要给家里打一捆猪草,天黑准备回家时,发现夜色下有一名长发女人在池塘中呼救。娃娃心好,找根树枝想让女人拉着上岸,一起打猪草的小伙伴只听见他落水的声音,从此不见踪迹。娃娃的家人在水塘里捞了好多天一无所获,最后只好拜托熊阿妈给娃娃送个空阴葬。

 

熊阿妈一眼就知道唐亮这娃娃,能看见什么,能干什么。那天出殡回来,几番打听就问到唐亮家的情况。又跟公路段的大妈大婶套了近乎,很快就取得了唐亮妈妈的信任,当上了唐亮的保姆。这下直接就让唐亮去找那个坐棺材板的娃娃。

 

唐亮叹了口气,他想好好吃口饭,吃完饭才有力气和趴在老母猪身上的棺材板娃娃、还有老水牛头上的“老疯婆”继续玩。

 


 

 

熊阿妈带着全村的壮小伙子,在黄枯洞旁边的水塘子拉开渔网,很快就寻到了那个溺水娃娃的尸首,难怪之前怎么找都没找寻着。熊阿妈记着唐亮的话,娃娃落水前见到的那个长发女人,就让小伙子把渔网先下到黄枯洞水塘子里,到了晚上再来收。

 

差不多天快黑的时候,也就是那个可怜的娃娃落水的时辰。熊阿妈带了公鸡和红鸡蛋,扎了草头神,来到水塘子边上。整个过程很简单,杀了公鸡,血祭草头神,供了红鸡蛋后,熊阿妈让小伙子们拉起了渔网,渔网中间一颗长发女人的人头。

 

那边熊阿妈在大动干戈的捞人头,唐亮已经高高兴兴的牵着妈妈的手回家。几天没见,母子俩亲热得不得了。正好又是赶街天的日子,妈妈带着唐亮去逛街买糖果。

 

这次赶街天来了不少新鲜玩意,耍猴的卖艺人又出现在小城里了。那时候的猴艺主要还是河南艺人,训出的猴子不但能按口令模仿孙悟空,还能自己穿上戏服跟着锣鼓节奏演上几出河南梆子。

 

等妈妈和唐亮回到养护段,发现还有个惊喜等着他,耍猴人把营地设在了养护段的空地上。这个耍猴班子只有夫妻两人,带着三只猴子还有一只狗,一公一母一小猴,也就是一家子。他们也是第一天才到小城,一到就赶上了赶街天,表演了一天,人猴狗都是又累又饿。

 

耍猴班子的大叔忙着搭帐篷,阿姨忙着生火准备做饭,动物们安静的卧在一旁。妈妈看他们这么苦,赶紧做了两碗面条让唐亮给端过去。耍猴阿姨想必是早就饿了,看见端着面碗摇摇晃晃走过来的唐亮,赶紧迎过去接住,连声感谢。此时耍猴大叔却在后面大叫,憋接憋接!

 

耍猴阿姨还是稳稳的接住了面碗,就手放在装演出器材的箱子上。

 

面碗里的汤还在晃荡,之前躺在一旁的公猴已经抬起一块石头,正正砸在两碗面上,连碗带汤全泼在地上。耍猴大叔这时已经冲了过来,甩手就给耍猴阿姨一个嘴巴子,跟你说了多少次,祖宗传下来的习惯,猴先吃,人才吃!

 

唐亮记得那天晚上,耍猴人夫妇俩直到半夜才吃上东西。

 


 

 

 

革委会的王委员最近心情很不好,小城这段时间死了好几条人命,养护段的老杨莫名其妙的死在砂土堆里,毛纺厂的女工在下夜班路上失踪了好几个,城外的老彝族又有娃娃失踪在水塘子里。自从几年前武斗结束,小城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命案。这个局面再不控制,他这负责治安的二把手就要退居四把手。

 

让王委员头疼的这些事,全都出在小城西侧的小山脚下,地方不起眼,却集中了掌握小城的大部分经济政治命脉的几个单位。先是部队军分区,再到修路的公路养护段,运货运人的汽车客运站,管生活的物资公司,最后还有全城单身汉的希望之地—毛纺厂。

 

虽然集中了这么多单位,当年的建设规划却是一堆狗屎。几个单位的头头过来看看地方,指指点点就把地盘分了。屁股决定脑袋,谁都没考虑路该怎么修。最后修路的解放军工程部队顺着几个单位的地盘分界线,修出一条九十度急弯+陡坡,如同专业越野赛车道一般的公路。就是这条普通的单位分界路,几年后摇身一变成为出省大通道,之后更是成为重要的战略公路,这都是后话,以后的故事里会再说起。

 

但是在当下,这里却是小城有名的夺命大转弯。进出客运站的车十有八九都得从这里经过,毛纺厂和物资公司的卡车,也必须从这里过,更不要说公路养护段的柏油车,军分区的军车。九十度拐弯再急下坡的那段路,当时客运站有统计,在夺命大转弯,平均每天都有一起交通事故。后来养护段的书记杨大爹实在看不下去,张罗着种上了一排槐树挡在路边,事故也就少了一些。

 

这本来是好事,可是坏就坏在树没种对。民间有传说,槐树在风水上属阴木,被称为木中之鬼。本来就血光煞气的大转弯,又被这排槐树给带上了阴晦之气。偏偏这样的路段,还是周围几个单位几个村子的老百姓出门的必经之路。于是啊,交通事故少了一些,闹鬼的事情就多了许多。

 

唐亮妈妈因为工作的缘故,每次外出检测路况都要经过夺命大转弯。有一次唐妈走这条路,晚上11点的时候,坐的是单位拉柏油的货车。车子刚要转那个九十度急弯,她就瞅见有三个人在前方并排走,女的穿蓝衣服黑裤子,旁边两个男的穿灰衣服黑裤子,脚步特别的整齐,好像是部队的人。那三个“人”先他们一会儿转过弯,然后接着单位司机开车转急弯。转弯的时候,唐妈好心提醒司机说:“小心一点,前面有人。”结果弯一转过来,发现根本没有人,她很仔细的两边看了,都没有,而且出去了之后也没看到那三个人。

 

唐妈妈觉得很吓人,就问司机说:“你刚刚看到那三个人没有?”司机猛吸一口气说:“你说些啥子啊!?哪里有人?”她觉得很奇怪:“刚刚我不是提醒你叫你小心前面有人吗?”这时候司机更惊恐了:“你刚刚和我说话了!?我没听到啊!?”

 

每次养护段家属区闲聊聊起这个话题时,唐妈妈都会回忆起那三个人走路的姿势,三个人真的一模一样,节奏都不变,就算是军分区里的兵也走不了那么整齐,真是越想越毛骨悚然。

 


 

 

和熊阿妈待久了,唐亮觉得这个保姆也挺好的,让他吃的饱饱的,还放他在村子里随便玩,就是有时候挺变态的。就像现在这样,“咣当”一声,把这个长发女人的人头放在唐亮面前,问唐亮看见什么。

 

唐亮再是没心没肺的熊孩子,也耐不住这样的折腾。“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爬起来躲到了柱子后面,离那个鬼东西越远越好。哭了半天,又歇了半天,唐亮最后还是从柱子后面伸出头看了一眼。

 

长发女人头不见了,地上只有个还在淌水的旧鱼篓。

 

老疯婆蹲在旧鱼篓旁边,“嘿嗤嘿嗤”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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