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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特稿|齐迹之路:50小时沙漠变形记

2017-04-22 北京大学学生会


本刊记者|张炜城

编辑|吴呈杰


43日的凌晨3点与5库布齐沙漠分别下了两场雨,这使得大部分参加齐迹之路活动的成员都不得安眠。前一天晚上他们驻扎在西柳沟营地,这是一块靠近公路与西柳沟河道的广阔荒地,周边仅有的人迹是一座简陋的厕所、一个生锈的水阀和一堆垃圾。他们支起橙色的双人帐篷,缩进睡袋里睡觉。雨水不期而至,砸在帐篷上发出闷响,风随之而来,帐篷表层的涤纶布在这风里就像是即将飘展而去的旗猎猎作响。


尽管风雨声与夜间的低温干扰了睡眠,他们还是在清晨5点半就起床了,迎接他们的是干冷的空气与天边一线朝阳的痕迹。小面包车从公路上驶来,装着他们的早饭——馒头咸菜和用塑料桶装着的稀粥。于是他们排起长队领早饭,寒暄和问候也从这时开始,他们即将在这天走完最后的一段路途,因此每个人的情绪都显得分外高涨。这天上午也将进行竞赛组的比赛,因此也有队伍正紧锣密鼓地筹划战术。


6点半时他们已集合完毕准备拔营,这是个足有100人的庞大队伍,北京大学作为主办方来了52名学生,清华大学、上海交通大学、浙江大学、南京大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山东大学和天津大学各派了5名学生参加。今年是香港回归20周年,参加活动的有4名香港科技大学学生、4名香港中文大学学生和2名香港大学学生,随队的还有2名来自北京纪实频道的导演和1名来自北京大学医学部的队医。其中内地高校各有4名学生作为竞赛组代表学校参加距离8公里的竞速赛,其它人则被划入公益组。整个队伍自4月1日上午10点半由恩格贝生态区进入库布齐沙漠起,至此已走过直线距离34公里、约7万步的路程。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将在4月3日的下午3点半,走完剩下的14.4公里到达终点响沙湾,完成徒步穿越库布齐沙漠的壮举。


在这群大学生的活动轨迹里,位于遥远蒙疆的库布齐无疑是一个突兀的拐点。为了在这沙漠里走上三天两夜,他们从中国的大江南北赶来,最远的直线距离超过2630公里。每个人身上都背负了一个沉重的世界——但此刻,他们像是挣脱了现实引力的束缚,迅速偏离轨道,最后又结结实实地落在绵延的黄沙上。举目四望,无穷无尽的沙海模糊了现实和虚幻的界限,他们好像闯进了某个全然陌生的王国。


流星划过的夜晚


4月3日的雨水来得出人意料,当他们在两天前的上午进入沙漠的时候,天上挂的还是大而眩目的太阳。他们10点下了车,仅仅半个小时后,金黄色的沙丘就占据了他们的全部视线。


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体验沙漠徒步,其中也包括了北京大学物理学院天文系16级的王舜。但他看起来相当游刃有余,所有的行李都被他塞进了一个容量25升的背包,他甚至还和同行朋友商量着背了一只5斤的炭烤羊腿和半只西瓜,为了“晚上分着吃,别人没有就我们有,显得特别酷”。大部分时候,作为公益组“凌晨6点队”的队长,他都扛着黄色的队旗走在队伍的前端。


为了方便管理,一周前北京大学公益组的学生在北京香山拉练时分成了三个队,因为有人起哄喊了一声“王舜”,他被推举为队长,在制作队旗时,他们画了太阳从沙山后升起的场景。王舜想沙漠里大概是凌晨6点日出,就给队伍取了这么个潦草的名字:“凌晨6点队”。因为队长的身份,两位导演决定跟拍他来展现活动的全貌,他对此并不在意:“反正总得有人被拍,拍我也行”。



4月1日的上午,队伍走了3个半小时,到达离起点直线距离5.4公里的黑赖沟用午餐。他们坐在在河道边的山坡上,视野囊括了上午走过的层层沙丘和近处银色闪光的缓流。库布齐沙漠向他们展露了真实的面容——这座面积约145万公顷的中国第7大沙漠,长400公里宽50公里,横跨内蒙古自治区伊克昭盟杭锦旗、达拉特旗和准格尔旗,像是伏在鄂尔多斯高原北部脊线的一条黄色巨龙。即使“齐迹之路”选取的是其中开发最早、最为成熟的徒步横穿路线,黄沙也能在顷刻间将他们吞没。


王舜领来了两个大面包和两袋牛肉干,用刀切成小块分给队员们充饥。到这时他才数清自己队的人数,“啊,原来有18人。”


初入沙漠的新鲜感弥漫在队伍中,周遭壮观的景象更是使他们兴奋。有队员热烈地聊天,谈课业与理想,王舜坐在一旁听,突然插话道:“要是能做个户外摄影师就再好不过了。”


他热爱星空变幻的图景,自高中起就奔波四处进行天文摄影,他把这称之为“玩天文”,大学专业选择天文系也是出于这份热爱。上大学后他甚少能抽出时间奔赴野外,“齐迹之路”就成了 “拍星星的好机会”。“等晚上到了营地,打算拍星轨”,他兴致勃勃地盘算着晚上的计划,“今天天气很好,晚上没有云,沙漠也开阔。”


期待着星空的不只他一人,香港科技大学工商管理学院16级的罗志华也特意带了相机与三脚架来拍星星,“因为没见过嘛”。参加这次活动对他来说是充满惊奇的旅程,前一天到达包头时西北干冷的春天使出生于广东的他“冷到不知所措”,“十多年来终于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冬天”。


令他措手不及的还有劳累,之前从未有过户外经验的他对长时间的行进感到颇为吃力。库布齐的沙细而软,一脚踩下去便是深浅不一的凹坑,人走在沙上重心难稳,要花上平常数倍的力气。而路途中更是布满了新月形蜿蜒陡峭的沙丘,上坡得迂回前行,下坡则需要身体后仰,直冲而下刨出两道深深的沙沟来。


罗志华走到下午有些体力不支,港科大的另三名学生陪着他走在队伍的末端,耐心地鼓励他。这三名学生中两位是博士生,一位已经大四,比他大了好几岁,且均有过徒步或马拉松经历。因为“齐迹之路”要交队伍风采展示,三天前他们四人才见了第一次面。在沙漠中的短短几小时后,他们已经相当亲近。在港校大陆生中有叫熟悉的学长学姐“爸爸”“妈妈”的传统,于是他开始管学长们叫“爸爸”。


傍晚6点半,太阳沉到天际一隅,天色由明转暗。队伍在敖包壕水库旁安顿下来,刘博老师开始为大家安排帐篷、分发睡袋。不待多时,浓稠的夜色铺满了天空,如王舜所愿,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散落满天的星清晰夺目。


星光使罗志华顾不上劳累,他“特别兴奋”。为了避开灯光去拍星星,他和学长学姐们一起在黑夜中摸索着前进。登上沙坡后,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水域进入了视野,银色的水波盛着斑驳的星影,像是迷迷蒙蒙的海市蜃楼。


沙漠夜空


当他们架好拍摄设备时,一个人影从水库那边踉踉跄跄地走来,见了他们便停下来搭话:“是港科大的同学吗?”


听到了肯定的回答,这人继续说道:“我当初也很想去港科大的,我很追求freedom的,但是我英语太差了,我觉得,学英语对我来说不够自由。”


这个人是清华大学物理系16级的王沛,他明显是喝醉了,酒意浓厚而正在兴头,“来了‘齐迹之路’后,我觉得身边都是热爱户外的,喜欢自由的人,一下子遇到这么多知音,我高兴,高兴就喝得多。”半小时之前,他急急地灌下了不少内蒙古特产闷倒驴酒。


“我们就在湖边喝,高兴,过来吧。”他带着罗志华走向湖边一小点灯光。微弱的照明下,清华和中科大的同学正围成一圈就着星光水景喝酒谈笑,其中还坐着在北大交换的西点军校学生王乔治——他和王沛因为在晚饭后进行了场摔跤友谊赛而结识。


王沛摇摇晃晃地坐下,差点栽倒进水里,“我想要纯粹的,金黄的,没有边际的沙漠。今天走的算什么呀,还能看到树。我有一个梦想,就想要穿越南疆的塔里木!”,他随手又抡起一瓶啤酒,湖边的人都被莫名的气氛感染了,人声随之热烈起来。


营地的另一边,王舜正领着近10人辨别夜空中的星座。他们站在旷野的中央,星星大而闪耀仿佛触手可及,而其余一切都隐没在黑暗里了。


“这是猎户座,看,这是腰、肩和腿。”王舜拿着一支指星笔,将它细长的光束依次掠过参宿三、参宿四和参宿六,猎户座的轮廓呼之欲出。大家都被眼前之景迷住了,甚少说话,目光随王舜的讲解转向天空各个角落。当指星笔的光束投向狮子座时,突然有人高声惊呼:“看!流星!“


就在此刻,夜空正中的狮子座α星和β星之间,一颗明亮的橙色流星飞速闪过,像是给广阔的黑夜划了一道裂隙,明亮而纯粹的光从中倾泻而出。


  “我第一次看见流星!”,说这话的人声音都微微颤抖。“还是火流星”,有人附和,他们感到不可置信,惊异于乍然降临的奇遇。


但流星很快消逝于空中,四周又是沉寂的夜,“这是狮子座偶发流星,橙色的,火流星。”王舜用他一贯冷静的语调说。



掉队的14人



当4月2日的拂晓到来时,“齐迹之路”的队伍也渐渐苏醒了。第二天的路途是活动行程里最为艰苦的一段,他们将徒步约20公里,下午更是要翻越比第一天更陡峭的沙丘,横穿沙漠腹地直到西柳沟。


王沛是随着早上5点半造访的寒冷醒来的,他收拾睡袋、洗漱、吃早饭,做什么都比大部队快一步。清醒的他不善言辞,和昨晚判若两人,提到醉酒的事便不好意思地笑。就读于物理系的他平常疲于应付繁重的课业,却又不甘心整日埋头学习,加入山野协会成了他对生活的小小反抗,“山野是一个最崇尚自由的地方,我们向往的是雪山、是草原、是远方。”他还在寝室里种了向日葵,“它们都有30厘米高了”。


他和协会的其它三名学长学姐组成了这次活动的清华竞赛组。这是他第一次代表山野协会参加比赛,也是他第一次当队长,为此他不免惴惴不安,“作为清华人,我们出来了,毕竟是代表学校。”


王沛一直行进在队伍的最前端,紧随着第一个向导的脚步,为了保持领先、“表现‘体校’的风范”,他常常独辟蹊径走距离更短却也更艰难的路径。作为竞赛组的成员,他没有考虑保存体力的事,一直扛着清华山野协会又大又鲜艳的红旗,成了队伍里一处醒目的标识。


上午他们还在平坦的草原边缘行走,路边还有枯黄的芦苇和白桦树,队伍里有几个北大十佳歌手大赛的选手一路相和而歌,像是清明时节的踏青。路上他们也遇到了不少其它徒步者,各式旗帜与形色人影在视野中涌动。



这本是三天里最轻松的一段路,可北大竞赛组的黎拂言却深受脚伤的困扰。作为元培学院光华方向13级学生,她是从毕业论文的重压下抽身而出来到库布齐的。


“本来很忙,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她大一时就想参加“齐迹之路”活动,但因为忙碌的学业一直未能成行,今年对于大四的她来说是最后一次参加的机会。“我特别担心体测过不了,差点就放弃了。”活动选拔的体测在下午两点结束,她一点半才下定决心去,成为了最后一个完成测验的女生。


她没想到自己拿了女生体测成绩的第一名,还成为了竞赛组的一员。但没有专业户外经验的她并不适应穿面料硬挺的徒步鞋,第一天走完,她的脚就被磨出了四五个血泡,尽管队医进行了包扎,但疼痛并未得到多少缓解。


她还是坚持要走下去,这天上午的路很长,走到11点仍看不到头,这时队伍突然停下来了,一个向导把大家召集起来,阴沉着脸发怒说:“咱们这是集体活动,大家要有点团体意识。”


大多数人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一头雾水地听着向导指责“既然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就要有点纪律”。王舜耐心听着,四处询问才知道这天上午发生了两次学生走得太快超过第一个向导从而脱离队伍的事,这使得他担心起自己带的“凌晨6点队”。昨晚全体集合分帐篷时,他才勉强认全了所有队员,而在他的记忆里,这支小队就从没走在一起过,要是谁出问题他也无从知晓。


于是,用午餐时,王舜第一次以队长的身份严肃地说:“我们编个号吧,男女间隔着编,下午就按编号顺序走在一起,大家都抓紧点别走散了。”他将队员们一个个排好,又说:“我垫后吧,大家别慢于我。”


队员们对这突如其来的编制颇为疑惑,王舜便解释道:“这样大家也能互相有个照应,就试一试,至少坚持10分钟吧。”


大家都笑了,“嗯,试试10分钟吧。”前一刻还果决施令的队长王舜,此时又融入到无关紧要的玩笑中去了。


“凌晨6点队”最终将队形保持了近半个小时,当他们离开草原重新钻入沙漠时,这脆弱的秩序马上就被接踵而至的高大沙丘吞没了。在起伏不平的沙漠里,人的身影转眼就被某处沙坡所隐藏,踩下的脚印也很快被风抚平,平地里一两步的差距被越拉越长,很快整个队伍绵延了近1公里,原本一条整齐的直线分割成许多散布的点。



这时队伍的正常行进就要靠着5名当地向导穿插其中,他们分工明确而富有经验,当队伍拉得过长,走在最前面的向导就会停止行进原地休整,一直等到垫后的向导领着落后的同学们追上来。刘仔是负责垫后的向导,他总是密切关注着队伍最前端那面向导旗的位置,以此来估计队伍的长度。


浙江大学14级的胡惜余因总是落在队伍末尾,和刘仔混得极熟,他性格幽默而金句频出,被人称作“胡大师”,进沙漠以来挂在嘴边的话是“心态崩了”。但跑过马拉松的他实际上走得毫不费力,呆在队伍末尾是为了照顾浙大的其它4名同学——他们都没有户外经验。在学校,他是学生会体育部部长,深受同学后辈们的信赖。走在最后的这群学生因为他气氛变得缓和欢乐了许多,漫长的路途也轻松了几分。


可这天下午情况突然严峻了起来,当刘仔带着最后的一批人下到一处较为平缓的谷地时,前面队伍的踪影彻底消失了,沙地上的脚印也模糊难辨。这群学生有几分不安,但身边的刘仔重新给了他们安心感。


刘仔皮肤黝黑、体格健壮,看起来凶神恶煞。但他实际上出生于1996年,比不少参加活动的学生年龄还要小,“刘仔”这个名字,还是同行的香港学生起的。走在他身边的总是同一拨体能不太好的学生,他们常常同他谈笑,这使刘仔担心走得太慢追不上大部队,故作苦恼地和学生们说:“哎呀,你们先走个一两公里再和我说话吧。”


看起来刘仔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他神情严肃起来,迟疑地扫视了一圈环绕四周的沙丘,决定先登上最近的沙坡顶端寻找队伍。可他在坡顶眺望了一圈也一无所获,于是他拨通了其它向导的对讲机,叫前面的人赶紧停下,并开始挥舞手中的向导旗,希望对方能找到自己并指引方向。


“你们在哪?”“西边!”


刘仔往西望去,确实是看见了一队人影,可仔细分辨着装和旗帜便知这是另一路人马。“你们能不能上个高点的沙坡?”他请求道。


焦急地等待了一刻钟后,方位终被确定,这时他才顾得上清点掉队的人数——一共是14人。


此刻,队伍的行进已经迈入了第7个小时,之前过长的徒步距离使得大家都疲惫不堪,即便如“凌晨6点队”一样编号也无济于事,这落后的14人更是难以跟上前人的步伐。


但为了和大部队会合,他们不得不开始拼命追赶,走距离更短却也更艰险的道路。刘仔领着他们迎头“撞上”最陡峭的沙山,沿着需卯足全力才能站稳的斜坡往上攀登,随后又穿过大片沙棘丛生的防沙网。


此时他们眼前是一道锋利的沙脊,它连接着对面的缓坡,像是悬在半空里的一根钢索。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抖着疲惫的双腿挪过去,四周的风回旋而来,大得像要掀翻他们。好在,沙子是软的,它们随着脚步的落下迅速凹陷,给了这疲累的14人唯一一点温柔的缓冲。


终于他们见到了熟悉的旗帜在不远处飘摇,这带来了宽慰,再翻过一个山头,队友们的面孔就在不远处豁然出现了,他们可以停下来稍作歇息。等待他们多时的队友们向他们挥舞双手,使得他们有一种大功告成的感动。



因为刚刚的跋涉大家都累极了,没有人说话,但此时才下午4点,离这天的终点至少还有2个半小时的路程,过度的疲惫使人不免沮丧起来。队医走过来,问他们之中有没有伤员。


“啊,队医!”,胡惜余突然喊出声来,然后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腿断了!”这话引发了爆笑,欢乐的空气又回到他们之中。“再走走就到了”,他时刻不忘给同校的同学加油打气。


实际上,等到快晚上7点他们才走到西柳沟营地,此时队伍里的大多数人都已达到体能的极限,连竞赛组的同学也不堪其苦。罗志华已经接近崩溃,“我走到最后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回光返照了。”


沙漠下暴雨


 第三天队伍出发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布满天空的灰色积云滤去了大部分光,他们身前是灰黄色调的黯淡画面——被夜雨打湿的沙地泛着暗黄的光泽、路边长着芨芨草的灰色枝条,西柳沟的河道淤积着深棕的泥,远方是连成一片的沙丘。湿气还没消散,看起来又要下雨了。


王舜默默地走着,他还沉浸在昨晚的夜色里,虽然阴沉的天气使他拍星星的计划泡汤了,但那时他有更重要的事想做——他打算把那只背了两天的羊腿烤了分给队员们吃。


活动主办方为大家安排了烧烤做晚餐,请了烤串的师傅带着炉子坐着小面包车赶来。王舜借来了炉子,蹲在路边开始琢磨羊腿的烤法,师傅也热心地过来指导,很快他就像模像样地上手了。羊腿不一会就熟了,王舜拿小刀切下肉来给围观的队员们,一边惦念着有没有自己的队员没吃到,一边招呼着过路的同学,人群以他为中心聚集起来。


晚上的重头戏是篝火晚会,“齐迹之路”的100人都围坐在一起,跳跃的火焰映得他们的脸忽明忽暗,大家都陷入了狂欢的情绪,无论哪个节目都能收获破音的尖叫和轰鸣的掌声。轮到“凌晨6点队”了,王舜领着队员们上去唱《沧海一声笑》,唱到中途觉得气氛还不够高涨,竟然和队员们挽起手,绕着篝火跳起了锅庄舞。


篝火晚会


尽管这歌和舞毫不相配,但其它同学也纷纷站起来加入了旋转的跳舞队伍。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地响,这团篝火也将要接近尾声,没人在意时间,他们只顾肆意地转圈跳舞。港中大的一名同学跳得过于激动,甚至将手机和学生卡都甩了出去,但“没关系,等节目结束后再找吧。”


最终卡和手机都在全队的配合下找到,晚会轻松欢愉的时光也随着篝火燃尽而流逝远去,一觉过去,大家开始了最后一段的征途。王舜已经随着队伍渡过了西柳沟,又翻过了高70米的大沙坡。这里是响沙湾景区的边缘,可以看见巨大的钢铁缆车架矗立在远方。


此时是上午9点半,雨还未下,四处刮着风,竞赛组的成员们已经集合完毕,等待着比赛开始。比赛途中没有向导,而是设了10面旗帜指引路线,到达最后一面即完成比赛,计时以每个小组最后一名成员到达的时间为准。而公益组的同学则在向导们的带领下按正常速度走完这一段8公里的路程。


王沛带领的清华竞赛组直到早饭时还在商量“战术”,最终决定由他自己探路,让女生走第二个,两位学长垫后。但他的状态并不好,前两天“自讨苦吃”的抄近路使他颇感辛苦,他的脚也磨破了。


黎拂言的脚伤也没好,前一天晚上队医为她换药时,她心里涌起强烈的自责感:“觉得自己受伤了,要是拖累队友怎么办。”为了减少脚伤的影响,她干脆换下了徒步鞋,穿上普通的运动鞋“拼一把”。她的队友们决定在上坡时多拉扯她几把,使她能稍微省点力气。


最为特殊的还是浙大竞赛组,他们决定5个人一起参加比赛,“觉得把一个人落在公益组不太好”。“我们是’心态队’”,胡惜余说,“就是心态特别好,要是有体育道德风尚奖我们肯定可以拿一个。”


队友们都笑了,他接着说:“我们的目标就是完赛,毕竟有队员的身体的情况不太好。”但他还不忘插科打诨,“还是要比公益组快两步,我们和刘仔特别熟,让他把公益组带慢点。”


但等他们一出发,这些顾虑就被抛之脑后,每个人都爆发出了无穷能量。黎拂言没有预料到比赛会如此激烈,当奔上第一个坡的时候,她问北大竞赛组的组长王白成:“难道我们全程都要这样跑完吗?”


“对啊,你看他们都在跑!”王白成回答说。


之后他们只顾着往前狂奔,不敢分出一丝精力去顾及对手们的情况,当他们意识到自己正处于领先时,赛程已经过半了。


这时天空飘起了雨丝,带来几分凉意,适当的水分使他们脚下的沙地更为坚实。天大竞赛组的何辛梓是一位资深的马拉松选手,这场小雨使她跑得更为舒适了,“这样的天气特别好,凉快!”他们和北大竞赛组交替领跑,争夺着冠军席位。


此时,领先的黎拂言却已经疲惫不堪,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强撑,“每抬一次腿就是一次煎熬”,竞赛组的两位男生一个拉她一个推她,簇拥着往终点行进。但奔跑的速度并未因此减慢,甚至快过了预期,当工作人员坐着越野车插下第8面旗帜时,他们离第6面只有一步之遥。


浙大竞赛组被拉在了后面,但这对于平常总走在队尾的他们来说已竭尽全力。胡惜余总给同伴们划下一个个小目标,“等过了这个坡我们就喝水”、“翻过沙丘就休息”,但等到了目的地,大家又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继续追赶。


这场酝酿多时的雨还在继续并愈演愈烈,最后发展成了滂沱大雨。绵密的雨丝、氤氲的湿气与荒凉的沙漠构成了奇异的画面,漫无边际的黄沙将雨和它滴落的声音同时吞噬,只有打在芨芨草枯枝上的雨点发出几声脆响。沙漠变成了极暗的黄色,和蒙蒙的灰云相缀连,穿着鲜艳、急速奔跑的年轻人就像格格不入的天外来客。


在这近乎无声的雨里,竞赛组的同学正向天气进行着同样无声的抗争。气温骤降,而他们大多穿着极薄的速干衣,整个人都袒露于寒冷猛烈的攻势之中。呼啸的风劈头盖脸地袭来,他们就像在逆风中鼓起了所有帆的船,往前一步也要耗费百倍力气。


公益组的行进也遇到了困难,大家早上渡河时打湿的鞋袜还没干,四处飘洒的雨又将人淋湿。


大雨没有任何停歇的迹象,“这是我带了5年’齐迹之路’出现的最意外的情况”,恶劣的天气情况迫使刘博老师做了临时更改路线的决定——竞赛组缩短赛程,将终点设在离起点6公里的第8面旗处,完赛后就近在一处民房避雨;公益组则抄近路直接奔向景区出口,预计中午12点即可结束全部行程,待与竞赛组会合后离开库布齐。


离比赛开始过去了55分钟,新的终点离黎拂言已经近在咫尺,她能看见旗帜边计时的向导了,胜利近乎触手可及。这时她身后传来一声呐喊,这是离她只有数十米的何辛梓发出的,天大竞赛组随之开始了最后的冲刺。


离终点不到10米,黎拂言被超过了,她也来不及重新赶上,冠军便失之交臂。透支的体力让她举步维艰,待跃过终点后,她立刻跪倒在地上,眼泪也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这是我经历过的最辛苦的活动,从来没有运动量这么大过”。


紧接着侵袭她的就是雨里彻骨的寒冷,当走到避雨处时,她已脸色苍白,身体也轻微颤抖。工作人员赶紧拿应急毯给她裹上。


渐渐的她体力恢复了,神采重新回到她的眼神里,“特别高兴,感觉很好”,对去年倒数第三的北大竞赛组而言,第二名已是相当惊喜的名次,而且这比赛本来就是无与伦比的体验。下个学期她将去清华经济管理学院读研,“可能会去山野协会吧”。


竞赛组冠亚季军的奖杯


王沛随后来了,他们获得了第4名,“没有遗憾,我们已经拼尽全力了。”他仿佛还有无穷的热情将要释放,话和醉酒后一样多。他的组员们甚至在沙上挖了个深洞,把王沛埋了进去。


浙大竞赛组最后才来,但并没有落后很多,这已是他们三天来走得最快的一段路程。他们心满意足,忙着趁最后机会在库布齐沙漠给浙大120周年校庆拍祝贺视频。


他们三两坐着,等待与部分公益组同学会合再出沙漠——公益组的路线更改出现了问题,前半部分的学生在向导的带领下直奔出口,可后面的向导仍领着学生在原路线前进。


罗志华因此和他的学长学姐们分开了,但他已完全适应了沙漠,“晚上睡了一觉后满血复活了”。昨晚的篝火晚会他也“非常嗨”,大声尖叫热烈喝彩。“这几天仿佛梦一场似的”,在他生活的香港,气温已上升到近30摄氏度,春假也即将到来,这些对他来说显得相当遥远,“回去要当好好学习的好学生了。”


中午12点半,所有的人都到达了景区出口。这里有造型奇异的冷灰色建筑,古铜色的骏马雕像,好几辆大巴稳稳当当地停着,这幅景象对于他们而言有着微妙的陌生感,他们的双脚也不习惯于踩在坚硬、平整的水泥坪上。


敖包壕水库日落


过去的50小时已成了溢满黄沙的记忆,他们也因共同拥有这一段回忆而生出浓厚的亲昵感来。有人开始约着回包头市区开钟点房洗澡、吃冰煮羊,港中大的同学拍着胸脯保证“去了香港我请客”。


但“齐迹之路”至此已彻底结束了,他们即将搭上不同的火车飞机,奔赴回各自的城市。在他们不在的日子里,北大校园里的杨絮柳絮四处飘飞,丁香开了满树浅色的花,行道树换上了葱茏的绿色。


“我要回去补作业了”,王舜说。他坐在回包头的大巴上,看了库布齐最后一眼。


(部分图片来自于学生会外联部)




新媒体编辑|张艺璇

责任编辑|田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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