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关桥北的幸福生活
西十字街是老东台的一个分水岭,由此向南是一片繁华地带,向北就冷清许多。过了北关桥,更是人烟稀少。传说老早以前北关桥北是一片大坟场。这话我是信的,记得某年修路时,形如枯枝的白骨随处可见,顽劣的男孩高举着它们追逐打闹而不知害怕。
我在北关桥北生活了近三十年。如今,我已站在四十岁的边缘,再怎样乐观估计,人生也已走完至少一半旅程。回望过去,几乎每一段的幸福时光,都与北关桥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北关桥北最具人气的地方,是轮船码头。不需要走近,远远就能听到呜呜的汽笛声。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国人衣着打扮无甚差异,但我还是能一眼分辨出哪些是东台本土人士,哪些是外乡人。有小伙伴不信邪,多次进行试探,所幸从未失误,一时以为我有特异功能。
六岁那年,邻居伯伯因公切断了手指,在时堰老家休养。父亲带我去看望,就近取水道而行。船票便宜得很,两三角钱一张。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乘船,晃晃悠悠,仿佛回到了童年的摇篮。尤为难忘的是,在船上,我第一次看到了西溪宝塔。在时堰,我又第一次看到了建在鸡窝里的厕所。我很担心鸡会啄我的屁股,后来发现它们对灰黄色的鸡食更感兴趣。
轮船码头聚集了这么多人气,怎能少得了卖狗皮膏药的。码头东北的迎宾旅社门口有一块空地,正适合跑江湖的圈地卖药。那些人也不完全是骗子,耍枪弄棍的武艺还是很有两手的,赤裸的上身也很有一些健硕的肌肉。口才更不用说,厉害得很,真正靠耍嘴皮子解决了一天三顿。
从山东来的老农在迎宾旅社门口卖生姜,冬天光着上身穿件破旧的棉袄,钮扣掉得稀稀落落,腰间就用一根草绳系着。冬天的夜晚,他们守着生姜席地而眠。我想,那时的姜农,怕是不知道有神农丹这等神物的。
人多的地方吃食多。轮船码头的紧隔壁,是码头饭店。汤汁浓稠的鱼汤面,细如发丝的小干拌,空气中充斥着热呼呼的猪油味道。那味道,我永远闻不够。父亲时常会在星期天的早上,给我两毛六分钱,我拿着小铝锅,跑到码头饭店。先要掂着脚跟,伸长手臂买筹,筹是木制的,长短粗细和拇指差不多,满是油腻。两毛六分钱,可以买一笼小笼包子,内含豆沙包、蒸饺、烧卖、汤包各两个。买完包子回家,一定要一路狂奔。这样到了家,包子还热的。
码头饭店南门口,有一家炸油条虾池的早点辅。我喜欢他家的虾池,面饼肥厚,葱香味浓。不过我吃的次数并不多。每天清晨,一个六十岁多的老头,拎着巨型大竹篮,到我家所在的集体大院叫卖早点。竹篮里的东西可丰盛了,掀开厚厚的棉垫,米饼,麻团,虾池,油条,叉叉,几乎什么都有。老头很爱干净,天天都穿着白大褂。寒假的早上,一听到老头叫唤“虾池麻团糖糕卖……油条米饼卖……”,我就忙不迭地从床上跳下,把门支一条小缝,塞给老头五分钱二两粮票,换两个米饼,然后幸福地躺在床上吃。后来,老头把竹篮换成了一辆有玻璃柜的小车,几年后,人和车,都消失了。
也就是那时候,一对来自乡下的夫妻,开始在农机厂东南边炸油条。男人姓黄,朴实憨厚,女人也话不多,成日谦卑地低着头,只顾揉捏手中的面团。有一年,他们才两三岁的儿子突然失踪,夫妇二人好像失去魂魄,疯了一样四处寻找。老天有眼,几个月后居然找到了。想我怏怏千年古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找个小童,无异于大海捞针。二十多年过去,那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老黄夫妇依然以炸油条为生,味道还跟从前的一样好。
北关桥北没有娱乐场所,更没有电影院,但我看的电影一点儿都不比别的同学少。轮船码头对面的石油大队,夏天的晚上经常会放露天电影。前几天,一个知青的孩子深情款款地回忆说,小时候跟我一起在石油大队看过电影《红楼梦》。我嗯嗯啊啊地附和着。其实我只记得他两手各拿一只小爬爬凳,胳肢窝里还夹把大蒲扇,胖嘟嘟的后背上全是汗,被我嘲笑得不轻。
有时候白天我也跑到石油大队去。多半不是为了玩,而是去看一个被关在黑屋子里的人。那间屋子朝南的整面墙都是铁条焊成,一个看不清脸的肮脏男子呆坐于其中。我不敢走近,远远地看着,有一天终于遇见一个老女人给他送饭。我追在她后面问干嘛把他关起来,老女人瞪我一眼,不说话。
北关桥北亦没有什么像样的商店,石油大队门前的糖烟酒七门,迎宾旅社北边的副食品商店,都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我在糖烟酒七门买得最多的是酱菜,酸酸甜甜的罗卜响,黑古隆冬的大头菜,还有咸得只能用筷子蘸着吃的豆腐乳。副食品商店的吃食就更吸引人了,有枇杷罐头和天宝方便面。曾经有人租用了副食品斜对面陈校长家的一片门面,做烧饼卖。他家的特色是豆沙烧饼,大约是东台街上绝无仅有的了。我是一个豆沙控,岂能放过这好吃的豆沙烧饼,人再多,也要站在街边等的。
有一年,副食品北边一夜间冒出了一家书店。不是出租的那种,卖的都是新书,跟新华书店似乎又不太像。我幸运地认识一个大哥哥,他幸运地认识站柜台的一个漂亮姐姐,我幸运地不用花钱,看了好多好多的新书。
那时候的星期天,没有各种各样的补习班,兴趣班,也没有电脑电视,时间充足得难以打发。女生们相互串门是常有的事。我的好朋友们不顾路途遥远,千里迢迢到我家来玩,我得挖空心思让她们玩得尽兴。冷冻厂幼儿园是游玩的第一站,那些幼稚到极点的游乐设施我们也能玩得开怀大笑。第二站是永红中学的操场。几个女生爬到双杠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嗑瓜子,一边张家长李家短。
当然也不是每次同学来都能玩得开心。有一年清明时节,老黄油条店北面,老癞子家的油菜花开得正艳。我不晓得哪根神经搭错,带同桌女生去偷油菜花。老癞子头发虽少,人却相当机敏,我们刚摘下几朵,就被他发现了,从屋里冲出来骂骂咧咧地猛追,好像我们偷的不是花,是他的什么宝贝似的。两个女生慌慌张张逃到家,躲在门后直喘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明白,这油菜花偷了有什么用。同时也想不通,几朵花而已,老癞子何至于这么拼命。我拐弯抹角四处打听,原来老癞子的老婆嫌他穷,跑了。他就变暴躁了。八十年代末,老癞子不动声色地在油菜花地里盖起了新屋,就此收获了四五间门面房,过着低调的滋润生活。如果人能够看到以后的路,他老婆一定后悔不已。因为老癞子是个勤劳的好男人,至今仍在某十字街头摆摊修车。
小学二三年级时,有一个男生经常在星期天下午到我家来。他住影剧院附近,在那个出行基本靠腿的年代,他要花半个小时才能走到我家。我并没有邀请过他,他总是不请自来。我家吸引他的,不是我,是我弟弟。他跟弟弟格外投缘,年龄相差六七岁的两个人在一起玩得热火朝天,打雨球,色蒋秃头,滚铁环,捉知了蚂蚱,无所不玩。每次他离开,两个人在门口作依依不舍状,令我嫉妒万分。他跟弟弟说,以后哥就到这个厂上班,天天陪你玩。一语成谶,长大后他果然成了厂里的一名员工。现在我总算明白了,男人是一种天生喜欢受人崇拜的动物。他平时在班上受人欺负,却从我弟弟那里,找到了被需要的满足感。
永红中学是北关桥北唯一的一所学校。过去它有一个很大的操场,我在这个操场上无数次摔得鼻青脸肿,最终学会了骑自行车。后来修建金海路,它的操场就奉献给了金海路。它的名字也随时代变迁过多次,从永红中学,到北关职校,到进修学校,经纬学校,直到现在,成了乱七八糟的瓷砖大卖场。
北关桥北工厂多,浴室也不少。比较上规模的应该算染织厂了,因为女工多,女浴室有好几间,莲蓬头超多。染织厂浴室位于厂区西南角,从大门进去,要沿着围墙走好长一段路。耳朵里咣啷咣啷的织布声此起彼伏,目光流转间铁管里的蒸汽哧哧直冒,似要喷射而出,我心里无端充满了恐惧,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浴室里女人们光着身子争吵甚至纠缠打闹的香艳场面屡见不鲜,在染织厂见得尤其多。冷冻厂的女浴室不大,看浴室的女人很凶,抽烟,肤黑,长相颇具特色。缫丝厂和供电局的女浴室都是男浴室改造过来的,必须自带面盆,围着一个大池子舀水。油化厂的浴室更奇怪了,一个个粗陋的小水泥池子,人在里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些浴室最早的时候都是不要票的,熟人一带,或者报个熟人的名字,进去就能洗到。即使后期用澡票了,价格也不过是五分,一角的样子,比老街上的浴室便宜许多。
据说供电局用电是不花钱的。供电局女浴室的更衣处,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电炉。火红的电丝暴露在空气中,热腾腾的暖气烤得女人们的脸都红得像快要烂掉的苹果。像我这头不男不女的短发,两三分钟就烘得干干爽爽。寒冷的冬天,如果在别处洗澡,还没到家,半路上发梢就挂满微小的冻冻丁,头一甩,叮咚作响。每回洗完澡,走到宿舍区拐角处,一个瘦高的伯伯会把我拉到家里,挤一个滚烫的手巾把子,帮我擦头发。他有两个儿子,一直希望能有个女儿,然而梦想的光总是照不进现实的窗,他只能把很多的父亲对女儿的爱,倾注在我身上。
到了夏天,家家户户都在厨房里支个长木桶,烧上几壶开水,几分钟就行完了沐浴之事。厨房极简陋,基本都是七六年唐山大地震时搭建的防震棚。地震没有影响到东台,防震棚倒多多少少改善了人们的居住环境。这样的厨房多半用油毡搭就,漏光且透风。记得一个夏天的傍晚,我们那一带最出名的美女正独自在家洗澡澡。她偶尔抬头,看见一张陌生男子的脸从窗外忽地一闪……旋即,邻居们齐齐出动,愤怒地四处搜寻色狼。狡猾的坏蛋竟然借暮色的掩护,从人民群众布下的天罗地网里逃脱了。那个阿姨,烫着满头大波浪卷,面容娇艳红润,体态丰腴妖娆,是我人生中见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的美女。后来我读莫言的《丰乳肥臀》,脑海里浮现的,就是她的样子。可惜她并不幸福,结婚没几年就离了。听说她的再婚,同样不尽如人意。
过去老街上有两个名人,东边的王兰芳,西边的陈小平,在东台可谓家喻户晓。北关桥北也有一个类似的人物。他是个哑巴,住轮船码头旁边的一个草棚里。因为没有老婆,他见到女孩子都喜欢凑到跟前多看两眼。哑巴眼神独特,直勾勾的,好长时间都不带眨一下。哑巴走路也跟别人不一样,每走一步,要在原地顿一下。我们那一带的女孩子,就算再调皮,再胆大,没有一个不怕他的。上学放学的路上,路过他的家我们都让得远远的,哪怕看到他的背影,都让小女孩们心有余悸。大家都叫他“流氓哑巴”。哑巴酗酒,常常喝得醉醺醺的。有一次,也是夏天,他喝醉了跑到我们宿舍区大发酒疯,家家户户都把门关得紧紧的,阳光四射的白天安静得好像黑夜。其实,我并没有听说他做过什么与流氓相关的事情。或许我们都习惯了把生活中的善与恶无限放大。
去年的某天我在冷冻厂南边的十字路口玩,白头发的哑巴一步一顿地走过来。好奇怪,我心里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哑巴与我擦肩而过,他并没有直勾勾的望着我。童年的噩梦好似一阵轻烟,从我的心头轻轻飘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哑巴老了,老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爷爷。祝他晚年幸福,健康长寿。
北关桥北的农机厂对面,隔几个月就有一个男子坐地卖画。男子个挺高,浑身兮脏,长发乱如杂草,下巴壳上蓄着不知猴年马月修剪过的胡须。他的目光呆滞,脸上总挂着莫名其妙的笑。那些画,每张都有办公桌大小,要么是钟馗,要么是厉鬼,色彩夸张艳丽,围观者众。大人们说,无论站在哪个角度看,那些鬼的眼睛都会盯着你。我试过,那些硕大的眼睛果真恶狠狠地追随着我,甩都甩不掉,把我吓坏了。
男子的画,我从未见他卖出去一张。倒是他的传闻,在我们那一带流传甚广。他是五烈人,精神似乎有点障碍。有一次,有人指着一袋粑粑说,你要是能吃下去,我给你五十块。结果……结果他真的吃得片粑不留。此事不知真假,难以考证。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放到现在,他一定是个画家,起码,也是个民间艺术家。可惜那时我没有相机,一切只能留在记忆里,慢慢回味。
北关桥北的童年,简单纯朴,有一种文字描绘不出的幸福蕴藏其中。北关桥北的上空,随时飘浮着小猪行的味道。我不以为其臭。阳春白雪固然是一种追求,下里巴人也自有其值得书写的妙趣。有苦有乐,有酸有甜,有香有臭,雅俗并存,这,才是最真实,最接地气的生活。
永红中学围墙南边,有一片空旷的草地。那里的野草长得比人高,是小孩探险的好去处。大人们恐吓说里面有蛇出没,可是谁信呢。我去过很多次,通常是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进去,邋里邋遢的叫花子出来。口袋里苍耳(原谅我把它的俗名给忘了)装得满满的,专门扔到长发女生的辫子上,让她们愤怒,抓狂,自己把自己弄成疯婆子的模样。哼哼,我是短发,谁能奈我何。
那片草地还盛产婆婆香,灰褐色的,像蝗虫。如果捏住它的爪子,它会可怜巴巴的给你磕头作揖。不过我可不同情它,我幸灾乐祸地边唱边说:“婆婆香,婆婆香,你磕头,我烧香。”婆婆香在这样的折磨下,没几分钟肚子上就冒出一个小血珠,一命呜呼。
夏天,草地里的野花开得格外艳丽。白色的,浅紫的,一丛丛,一簇簇,扎堆抱团,竞相绽放。有一种黄色的花儿,花瓣与茎之间长着一颗绿豆大的小圆球。把花摘下,掰开圆球,粘稠的汁液使得花瓣与茎藕断丝连。喜欢臭美的女孩把圆球沾到耳垂上,花儿就在耳朵下摇摇欲坠地盛开。
夏天的晚上,玩耍的阵地转移到染织厂、农机厂、冷冻厂的大门口。小孩们人手一只玻璃瓶,聚精会神捉土地狗回去喂鸡。土地狗跟泥土一个颜色,长着一对翅膀,却飞不高。它的身体肥肥的,软软的,怎么摸怎么恶心。土地狗爱光,在路灯下快活地飞来飞去,不曾想最后成了我们的瓶中之物。
炎炎夏日,绝对不能浪费在床上。吃完午饭,悄悄从厨房拿根细长的竹竿,顶端绑上塑料袋,跟邻居小孩一起捉酱牛。如果走了狗屎运,还能捉到长着长触角的天牛。
我家门前有一排高大的楝树,树上的酱牛特别多,叫得也特别欢。可是我不敢在家门口玩,怕妈妈叫我回家睡觉。
邻居中有一个知青的小孩,跟爸妈去了趟苏南,回来后摩拳擦掌,说要烤酱牛给我们吃。有一天大家手气都不错,酱牛大丰收。小知青找了个最好说话的老奶奶,把她生好的煤炉骗到手。我有些害怕,还没怎么看清,他就捏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热情地跑过来。为了打消我的顾虑,他身先士卒,把那黑物扔到嘴里喀嘣喀嘣嚼了起来,吓得我落荒而逃。
成天大太阳的在外面晒着,很多小孩都长了疖子。长在脑袋上的疖子不可怕,把季德胜蛇药碾碎,加点醋和丝瓜叶的汁,调匀,涂到患处即可。我的疖子挺各色,居然长在脖子上,还一长长了俩。前面一个,后面一个。脖子的动作幅度大,药怎么搽怎么掉。母亲一生气,把我交给医生,直接划拉了两刀。结果疖子去掉了,疤留下了。
借煤炉给小知青的那个奶奶,家里有件宝物,名曰水烟袋。黄铜材质,看上去极有分量。奶奶闲时就喜欢把它捧在手上,咕噜咕噜吸上几口,表情分外陶醉。这玩艺儿有那么好吃么?我心里痒痒的,老想着要尝尝。我跟小知青说了我的心思,他不以为然地说,早吸过啦,一点儿也不甜。某天上午趁奶奶出去洗菜的功夫,小知青给我放风,我偷偷溜进房间里,抓住烟袋猛吸一口。是的是的,里面怪味道的水全被我喝进肚子里了。
那天我和小知青流着眼泪在外面晃荡到天黑,谁也不敢提回家的事。我的嘴里麻麻的,肚子痛痛的,脚步重重的。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再也看不到小知青胖乎乎的脸蛋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我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我跑到小知青家里,神气活现地拎着他的肥耳朵,叫他起床。小知青也很惊喜,他说以后要过得美美的,开开心心的才对得起我还活着这件事。
他从徐伯伯家门口偷摘了一枝凤仙花,熟练地将花瓣捣烂,掺上明矾,裹在丝瓜叶里,给我包指甲。一夜过后,十个指头红红艳艳的,真好看。我满足地张开爪子,四处炫耀。谁知邻居姐姐见了,大呼小叫地说,怎么把无名指也染上了呢?吊死鬼夜里专抓无名指红通通的人!
小知青挨揍了,挨他爸的大巴掌揍。我把他吃酱牛,吸水烟,偷凤仙花的事全兜出去了。
不要怪我阴险,实在是吊死鬼太可怕了。它们一个个像木乃伊一样,躲在干枯的叶里,吐着长长的丝吊在树枝上。微风一吹,到处晃荡。我不敢正眼看,赶紧跑开,后背却凉嗖嗖的,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如影随行。女孩子都怕吊死鬼,谁也不敢把无名指染成红色。我被小知青给害了。
一九八六年夏天,我搬了新家,从此与童年挥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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