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六记
1951年,我考入北京大学工学院机械系,1952年院系调整,我们被调到清华大学动力系二年级汽车专业学习。1955年毕业分配到了天津工作。
清华三年,一千一百天,所经之事万万千千,难以忘怀。
离校近70载,有六个方面还记得清清楚楚:
一、校园记景
清华校园古树参天,环境优雅,美景如画,春夏秋冬万千变化。春天的清华园最美处,非近春园莫属。当春天的脚步来临时,第一步跨入的就是近春园,首先嗅到春天气息的还是近春园。当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时,这里已是春色满园了,你看那盛开的玉兰和桃花争奇斗艳,吐着芬芳,把园子装扮得纯净优雅,阳光照耀下的园林生机勃勃,绿柳吐芳。
大礼堂前绿油油的草坪整齐平坦,犹如镶嵌在清华园内的绿宝石,课后路过心情极佳,更有助于紧张学习后的减压。草坪的南端有一个石座,石座的平台上放有一个日晷,石座上镌刻有“行胜于言”四字。行胜于言告诫我们做事要言必行,行必果,不要纸上谈兵,不要高谈阔论,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做。
盛夏来临,景致最佳当属水木清华。一泓池水,半塘荷花,池边小山树木密匝,迎风摇曳,枝头小鸟,叽叽喳喳,水中小鸭,嬉戏玩耍。驻足观看,心旷神怡,常常流连忘返。在水木清华,我曾沐浴着暖暖的阳光,欣赏着一年四季变化莫测、绚丽多彩的人间美景,享受着滋润我成长的雨露阳光。
秋季来临,金风送爽天高云淡,秋天的清华园别具一番景象,金黄色的树叶铺满一地,出现北宋诗人王安石描写的“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那样的美景。
冬季到来,清华园会白雪皑皑,当早晨一觉醒来步出户外,眼前是一片银色世界。抬头望去,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们伸开双臂做一次深呼吸,吸入肺腑的是纯净清新的空气。校园楼堂宿舍的屋檐下,晶莹剔透的冰柱,长长短短地垂下,还有那迷人的白色松塔,扮靓着美丽的清华园。
二、课堂记学
当时清华有的课程没有教科书,只有讲义,而且教授讲课时不是照本宣科,而是讲一些最新内容,都是前沿科学至关重要,可谓点睛之笔。如果在课堂上没记下来,不仅会影响到考试成绩,还失去了掌握新知识的机会,所以课堂记笔记是学习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也是最紧张的时刻。起初我很不适应,记笔记慢,跟不上讲课的速度,压力很大,非常苦恼。经过一段学习后,逐渐摸索出一套自己才能看懂的速记法,例如上发动机课时,教授讲到外特性曲线时,我只记个“外——”;上水力学课时,教授讲到伯努利方程时,我记为“伯——”,不一而足。一堂课下来,我的笔记是一字一道的跟天书似的,别人看不懂,就是我自己,也要在晚自习时抓紧时间整理出来,否则到第二天自己也搞不清了。
三、操场记练
当时清华大学实行的是苏联的一套教学制度,全部课程都安排在上午,一口气上三四节课,下午是“劳卫制”时间。“劳卫制”是锻炼身体、保家卫国的简称。我们每周都有体育课,首先做“劳卫制”体操,然后同学们各自进行体育活动,如单双杠、跳高、跳远以及俯卧撑等。引体向上做12次才算合格,其他项目也都有具体的要求,年终完不成、任务不达标者要受到批评,所有同学都认真刻苦地锻炼。每个项目我都达到了高标准,因此获得了“劳卫制”奖章。
学校还经常举办各系间的球类比赛,我曾代表动力系与土木系、机械系等进行过足球比赛,在比赛中锻炼了我们的意志,增强了体质,也提高了我的技术水平,因而有幸被选入了清华大学校足球队。我们曾多次参加北京市高等院校的足球比赛并连获佳绩,至今我还保留着一张照片,是我们22位足球队员和我们的教练翟老师,在大操场足球门前的合影。
现在我有时还会拿出这些珍贵照片看看,感触颇深,想当年自己那么强壮、那么年轻,而如今却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人生在世如匆匆过客,人的一生是如此短暂。
四、食堂记趣
当时清华大学有一个能容纳2000多学生同时吃饭的西大饭厅,饭厅内摆设有八人一桌的好几百张饭桌,没有凳子,同学们都站着吃饭。饭厅门前公布有每日的食谱,同学们都非常关注,以便就餐时采取相应的措施。
吃鸡蛋炒饭时,同学们都早早地等在饭厅门口,门一开便一窝蜂似地涌向碗筷存放处,拿起碗筷后迅速向盛有蛋炒饭的大箩筐跑去。大箩筐顿时被同学们包围了,同学们把饭盛得冒尖儿,一顿美餐就这样开始了。有的同学为了多吃蛋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高招,那就是第一次盛平碗饭,别的同学刚吃一半他就吃完了,这时箩筐里又添了新的蛋炒饭。你看这位,不慌不忙地走到箩筐处,慢慢地挑起了鸡蛋,而别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挑满了一碗鸡蛋,再用另一碗扣上饭,也是冒尖,然后回到饭桌上慢慢地享用。这一招真是高啊!
吃面条时更是别有一番景象,100多个半人高盛有面条和卤的大木桶,个个都被同学们围住,都在低头弯腰抢鸡蛋、木耳和肉。我也跟着抢,不抢就只能吃光面条喝汤了。这时突然一条黑乎乎的东西甩进了大木桶,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是刚挤进来一位女同学的大辫子。顿时,我和其他同学作鸟兽散,跑到其他大桶那儿去了,这让那位女同学非常尴尬,现在想起来既好玩又有趣,回味无穷。
吃包子时就没有上述那样争抢的场面了,因为包子足够吃,这是同学们最喜欢的面食。我班的牛、程两位同学逞能,比赛吃包子,看谁吃得快吃得多。两个人都狼吞虎咽地吃了十几个大包子,最后吃得伸脖子瞪眼,噎得只想吐,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五、实习记苦
1955年1月28日至2月28日,我们班在上海柴油机厂进行毕业实习。上柴是上千人的大工厂,设备先进,技术一流,是当时国内数一数二的生产柴油机的大型企业。我班有30多位同学参加,带队老师是程宏教授。
到上柴后,受到厂领导的热情欢迎,在生活方面给予极大的关怀,安排我们住在干净整洁舒适的工人宿舍内;在实习方面,给我们创造了良好的实习环境,安排我们到设备先进、机械化自动化程度高的车间实习。我们和工人们一起上下班,一起用餐,一起劳动,一起参加技术革新。
这是我们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前的实战演习,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也正因为如此,我认真详细地写了约120页的实习报告,在实习总结会上受到老师特别表扬。我付出的代价也是很大的,大冬天的每天晚上,在没有暖气、火炉冰冷的室内,整理白天的记录,脚都冻坏了;有不懂的地方和疑问,第二天就去请教师傅,直到搞清楚弄懂为止。所以,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因此很少外出。上柴在上海近郊,去市内坐公交车要半个多小时,我只去过两次。当自己写的近5万字的实习报告受到老师表扬时,心情是无比的兴奋,吃的那些苦也是值得的。
六、论文记难
1955年4月,我们开始做毕业设计,由一位苏联专家和教授组成专家组,负责分配给每个同学毕业设计课题。分配给我的课题是高压油泵试验台的设计和实验,这个课题比较难,因为我们学了两年的专业课从未涉及到这个内容。柴油机的高压油泵是我们的专业课,但没学过有关其试验台的内容,也没有见过试验台,对这个课题真是一无所知,又无现成的资料可用。于是,我就到系图书馆查阅中外文资料,那里有中文、俄文和英文等资料。一连几天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图书馆里,书架的书挨个翻阅,几乎都翻遍了。苍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一本俄文书上,我看到了一篇有关高压油泵试验台的资料,还有一个试验台的插图。我如获至宝,可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份资料成了我设计高压油泵试验台的基本依据,但书上介绍的内容只区区两页,插图还占去半页,距我的课题要求相去甚远。于是我就和辅导我的蔡老师一起研究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经蔡老师多方打听,终于了解到在清华大学附近的一个单位,有一台高压油泵试验台。蔡老师带我前去拜访,找到了单位负责人说明来意,他们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并把我们介绍给操作试验台的师傅。通过师傅的介绍,我对试验台有了初步了解,这回心里总算有底了。回到学校后,我把不懂的问题写好提纲,然后去请教师傅很多次,直到彻底弄懂搞清楚并完全掌握试验台的一切,才安下心来专心地进行毕业设计。
1955年7月12日,我的毕业论文完成。7月21日是我的毕业论文答辩日,评委由苏联专家、宋镜瀛教授和特邀嘉宾何乃民教授等组成。我走进答辩室内,首先挂好试验台的总装图,并进行讲解,再宣读论文。之后由专家组提问,主要是由苏联专家提问,由俄文翻译沟通。由于我对试验台有了详细的了解,准备充分,苏联专家的提问都在我准备之中,故能对答如流。
临结束时,专家最后提了一个小问题,是我意想不到的。专家问测量油量时,扳动控制油量的手把的时间是多少?这个时间师傅没告诉我,师傅扳一次手把的时间只是凭经验,他也没掐秒表测过。这突如其来的提问让我有点紧张,稍加思索后我把手一挥,说0.1秒!专家听后满意地说:“哈拉绍!”我听后非常高兴,我知道我已经顺利过关完成了答辩,大学四年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清华三年,是我在红色工程师摇篮里成长的三年,让我梦想成真,使我的理想实现。毕业后我分配到天津拖拉机厂,从事技术情报的翻译工作;20世纪80年代,又调至天津专用汽车制造厂,从事“大发”系列车型的研究设计。
今年我已年逾九旬,一生中脚踏实地,努力奋斗,可以告慰母校的培养、老师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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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清华校友通讯》2023年夏季号(复9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