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观岩鹭

新年的第一观，需要一些仪式感。今年，上海野鸟会在大佬们的推动下组织了一次big day活动。这么有趣的活动，怎么能缺席呢？借此机会，正好探索一下未知地图。最终，我和木木两人承担了金山3个观察点的观测工作（感谢木木开车带我），活动时长6小时，截止到中午12点，那么问题来了，下午干啥？木木问我，要不要去奉贤看岩鹭。

于是我们充实的1月8日一天观鸟计划就这么确定了。

上海能看见岩鹭是很难得的事情，至少在去年8月以前，上海从未有过岩鹭的记录。连续近5个月，奉贤海滩有岩鹭的消息不断出现在网络上，许多鸟友赶去一睹真容。是什么原因让我迟迟不动身呢？当然是因为——懒。这一次有木木载我，上午又是在金山活动，都已经离它那么近了，不去看看这位远道而来的南方朋友，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最早知道岩鹭这种鸟，是我刚开始观鸟那段时间，人菜瘾大的时候，没事儿就翻看《中国鸟类野外手册》，幻想着下一次观鸟能找出个上海市新纪录（至今没有实现）。那时看到岩鹭就觉得很神奇，灰、白两种色型非常分明，白色型和白鹭非常相似。当时就在想，如果哪一天我看到一只白色的岩鹭，会不会轻易把它错认成白鹭，不再多看它一眼呢？

时至今日，我所接触到的鸟类图鉴比当年多很多，也有许多图鉴会详细比较近似种之间的差异，但我这人有个缺点，在亲眼见过一种鸟之前，没兴趣深入了解它（所以出去旅游的时候，大佬们都做攻略，只有我是在撞大运，大家不要学我）。于是我依然怀揣着“大家来找茬”的兴致去见岩鹭，开心得像个去游乐园玩耍的孩子。

到海滩边已是下午三点半，有保守人士告诉我，下午三点以后不能确保岩鹭还待在能看到的地方，所以我们有点紧张，这大概就是买明盒和开盲盒在心理预期上的差异。我们扛着小单筒，沿着大堤一路边走边用双筒望远镜扫视，海滩边的鸟体型都挺大，鸬鹚很多，银鸥、各种鹭都不少。挤在一起、行动一致的鸟，多半是同一个物种；体型圆墩墩的，多半是雁鸭类、鸥类或者骨顶鸡；水深处，多半也不会有鹭活动。用这种快速分类的方法，我迅速把整个鸟群都扫视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一块四面环水的裸露礁石上，那里孤零零蹲着一只深灰色的鸟，那体态，像极了一只缩着脖子的鹭。

图1 缩着脖子站在礁石上的岩鹭

“我好像看到它了！”我这样对木木说，因为以往眼瘸翻车过好几次，所以现在学会了说话要留余地。木木看了一眼，果断说：“再往前走走！”

我们迅速向前移动，走一段路还停下来用小单筒辨认一下，越看越像。

路过一群嘎山湖的大爷，我们说，看来是它没错了，大爷是最好的风向标。

果然再走近一些，小单筒里就能看得很清楚了：它缩着脖子，侧面对着我们，脑袋背着风，风把它头顶的羽毛吹成一个杀马特造型。也许是为了降低热量散失，它基本不活动，站在礁石上偶尔转动脑袋观察四周，如果不用望远镜观察，几乎看不到它的动作。不动的鸟，距离又远，光线不佳，看起来有些无聊，还不如看图鉴。给它拍过几张纪念照，我们就转头去观察满塘子其它鸟类。

近处岸边有一只青脚鹬在喝水。为什么水鸟要喝水？观察十几秒，就发现问题所在，这只鸟的脚似乎骨折了，而且可能有开放性伤口，它下水以后似乎一直在忍受着疼痛，它喝完水依旧选择上岸休息。无法下水进食的水鸟，还能见到几次朝阳呢？我很悲观地想，也许它活不到明天，这就是诗歌中描绘的自由，在诗人看不见的地方所付出的巨大代价。

图2 瘸脚的青脚鹬

我把目光移向另一边，有四五只白鹭一直在打架，粗哑的“嘎嘎”声刺耳难听，白色身影时不时出现在望远镜的视野里，存在感太强，想忽略都不行。是什么值得它们争斗不休？我观察了几分钟，发现没有常胜将军，有两只白鹭互有输赢，其余的都属于乘乱摸鱼，赢的一方，往往站在一处裸滩上坚守。滩上有一堆藻，藻堆里可能有鱼，但我没看到。于是我又把目光挪回残疾的青脚鹬那边。它再一次下水，在水里左右摆动长喙，边摆动边呷喙，试图获取食物，但进食的频率非常低，往往摆动四五次才有一次吞咽动作，从动作幅度上看，似乎也没吃到多少食物。

这时木木叫我：“蛰云，快看，岩鹭现在飞到很近的地方啦！”她连叫了两次，我见青脚鹬没有其他行为，木木又那么激动，赶紧转去看岩鹭。只见岩鹭来到白鹭打架的滩涂上，先是远远地站着，边上有一只白鹭不近不远地立在旁边，像盯梢似的寸步不离。

图3 同框的白鹭和岩鹭

同框啦！我们都很激动，因为这么近距离站在一起，能够非常直观地比较它俩的区别，大家来找茬活动正式上线。原先分开站着还不觉得差别很大，现在白鹭就在旁边，岩鹭明显壮实一圈，脖子更粗，喙也又粗又钝，胫和跖更粗短（俗称腿短）。加上岩鹭有着黄色的虹膜，看起来表情有些凶悍，这不哪儿哪儿都不一样嘛！我赶紧抓着两只鸟同框的机会按下快门，这种照片要珍藏。

查看照片的间隙，发现岩鹭正在悄悄走向白鹭坚守的阵地，此时的白鹭们疲于内战，无暇顾及岩鹭，又或许是自觉体型吃亏，不愿与岩鹭正面交锋，总之白鹭之间争斗不休，岩鹭偷偷摸鱼，成功摸到藻堆里的一条小鱼干。这一幕太有趣，以至于我完全没想到举相机。岩鹭叼起硬得发直的鱼干，跑到边上水里涮一涮，大模大样地当着白鹭们的面吞下，面对白鹭外强中干的驱赶，象征性地缩缩脖子，眼神躲闪两下，往边上避过半个身位，见白鹭回头继续内讧，立刻抖抖羽毛，神清气爽，假装无事发生。白鹭的盯梢维持不了多久，争斗还在继续。没过一会儿，岩鹭再次张望小鱼干，慢腾腾向小鱼干挪去。我才想到拍视频，把岩鹭摸鱼的这一幕记录下来。

图4 准备偷小鱼干的岩鹭

跑上岸的岩鹭露出了它的大脚，我和木木还对着人家的大脚评头论足：“看，它的脚好大，像秧鸡呢，比白鹭的脚大多了。”我们还猜测，它飞起来的样子一定很有趣。

天色渐晚，大爷们早早收工回去了，游客们也都渐渐往回走，大堤上只留下我们和干活的渔民们。岩鹭吃饱小鱼干就在边上休息，白鹭们对它依然毫无办法，既不敢正面冲突，也无法持久形成对峙，它们自己的内斗还在持续。我们估计岩鹭也差不多该睡觉了，便也收工准备离开，毕竟奉贤海边离市区太远太远。沿着大堤走回停车处，木木突然看到岩鹭在另一侧的湾里飞，我们恍然大悟：所以它一直都在这一带活动，只是换了一个不容易被大家发现的地方而已，这里大概就是它夜栖的地方吧。再看它飞行的姿态，果然非常滑稽，短短的腿给人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好像一架战斗机。

图5 飞行的岩鹭小短腿（木木 摄）

它停在一根桩子上，我们最后看了它一眼。

第二天下午，再次听到有关它的消息，是它的死讯。

我能够预想残疾的青脚鹬活不到明天，但我很难第一时间接受前一天还在滩涂上横进横出的岩鹭会比那只青脚鹬更早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原来我以为的刻意相遇，依旧是偶然的缘分。

最后，一起来欣赏一段视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