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3.0”意识形态战场——ChatGPT的政治化终局ChatGPT的价值观及立场（四）

兔主席 20230308

一、ChatGPT是有政治立场和价值取态的

二、选择一个能够测试并对标政治立场和价值取态的工具

三、方法论：如何判断ChatGPT对某个问题的价值倾向。

四、对ChatGPT的AI聊天机器人的提问、答复及解析

五、围绕具体陈述的分析（针对62个陈述）

六、ChatGPT政治取向测试结果

1.ChatGPT的政治倾向及在光谱上的相对位置         

让ChatGPT对Political Compass 六十二个经典陈述提供反馈分析后，可以判定ChatGPT的得分了。

（中间两个小的修正，第一是S18，针对富人缴税是否过高一题，ChatGPT应该是“不赞同”；第二是S58，对同性婚姻领养子女一题，ChatGPT应该是强烈赞同）。

最后再看一眼Political Compass的政治光谱十字坐标。

ChatGPT的最终得分及位置——左下象限的Libertarian Left，自由左翼，“白左”：

上图：ChatGPT的得分

这套题我其实用ChatGPT做过多次。以下是我在两周前得到的另一个结果：

由于ChatGPT对许多问题是有大段阐述，表达明确立场的，所以我会替ChatGPT选择“强烈赞同”或“强烈不赞同”，这也是其政治立场显得激进的原因。但无论如何，ChatGPT在左下象限是错不了的。

上图：PoliticalCompass给ChatGPT颁发的“证书”。

2.将ChatGPT的政治倾向与美/西方政治进行对标对位

在美国，左下象限，表面在经济上崇尚社会主义，质疑全球化、市场经济、资本主义、大企业大资本、华尔街等，政治上/文化上则怀疑和批评美国的传统主义、保守主义、爱国主义、白人中心主义、福音派基督教群体、军工利益集团等。

我们将ChatGPT与主流美国政客的价值立场对标一下：

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

ChatGPT对应绿党的Jill Stein，是唯一在左下象限的候选人。

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初选阶段：

上图可见，ChatGPT对应的是绿党的Howie Hawkins。且Hawkins位于社会主义者/进步主义者Bernie Sanders的左下方，表明ChatGPT比Sanders要激进。

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最终候选人的位置：

这张图更加清晰。只有绿党的Howie Hawkins在左下象限。Trump和Biden都在右上象限。

再看看2012年美国总统大选时的政客:

民主党的奥巴马和主要共和党候选人都在右上象限。

所以，美国主流政客都居于右上象限（Authoritarian Right），反映了美国主流社会的政治倾向。位处左下象限的是年轻人、知识分子、文化人，他们是自由派（liberal）、进步主义者。经济上，他们崇尚社会主义、社会民主主义，质疑全球化、大企业、大资本、华尔街，在效率与公平之间倾向公平；在政治上和文化上，他们崇尚自由主义、进步主义、理性主义、多元文化主义，批评社会及文化保守主义、民族主义、传统主义、白人至上主义、种族主义、帝国主义；他们同情少数族群、LGBTQ、移民群体、女性及一切弱势群体。

坐标西方世界，如果离开美国，看看欧洲大陆，又会发现不同的现象：      

2022年法国大选:

上图可见，左下象限里是有几个政客的：极左的Mélenchon（第三大政党）、中左的Jadot和Hidalgo都在左下象限。

2019年英国大选：

英国有若干政党是在左下象限的，包括我们相对熟悉的工党。

德国2021年联邦选举

德国政治是右翼化的（当然德国政治右翼的内涵和美国的政治右翼有很大不同）。但不管如何，德国现在只剩Die Linke（“左翼党”）在左下象限。左翼党向前可以追溯到东德的执政党——德国统一社会党（SED）。

3.近几年美国政治的变化

2016年以来，Trump代表的民粹右翼上台，并快速改变了美国的政治版图与生态。

一方面是共和党。过往的共和党是经济右翼的大企业、大资本 与 政治右翼的美国中底层白人的联合。这种联合本身没有什么必然逻辑，因为在经济上，大企业大资本与中底层白人是对立的。民粹右翼化、Trump化后，尽管共和党仍然主张减税，Trump并称民主党为“社会主义者”、“共产主义者”，但单纯的减税已经不够了，Trump共和党早已加入了批评大企业（Big Corporate）、华尔街、互联网巨头、传媒巨头等的行列，自称代言美国中产/工人阶级和普罗大众的利益。也就是说，Trump化的共和党正在沿着横轴向左移动。另一方面，民粹右翼在政治、社会、文化议题上越发倾向权威主义、保守主义、传统主义，要和“背叛”美国的“自由派”打文化战争，甚至不惜大幅调整美国政体及政府机构。他们正沿着竖轴不断向上移动。（参考下图）

上图：Trump共和党由A点向B点移动；民主党由C点向D点移动；中国在左上的F点；新加坡在G点；ChatGPT在左下的E点。

但就目前而言，无论Trump共和党的民粹右翼，还是民主党的主流政客，都还在右上限内活动；以美国目前的政治环境，处在左下象限的政客也许能占据若干国会席位，影响民主党的部分政策（将民主党朝左方拉动），但还无法直接入主白宫——毕竟他们距离美国主流政治仍然太远。然而，他们有可能代表美国多年后的政治未来。

小结：

第一，通过对Political Compass六十二个陈述/主张提供反馈，我们可以分析出ChatGPT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价值及政治取态；

第二，基于此，我们能够在西方的政治光谱里为它找到对标/位置——Libertarian Left，经济左翼+政治左翼，即美国人说的“自由主义者”/自由派（liberals），及中国人理解的“白左”（带有贬义）

第三，ChatGPT的政治倾向距离美国大众的主流政治较远，但在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及高知群体中有广泛市场。这些人居住在东西两岸的大城市，主要在知识界、媒体、文化界、互联网及科技企业、创业企业、高级管理人员、专业人员（如律师、医生等），与ChatGPT的目标群体高度重合；

第四，对美国人来说，ChatGPT的政治倾向太“左”、太“自由派”、太激进，但对欧洲人来说，则可能恰到好处，能够在欧洲的主流政治里找到更多的对应；

第五，ChatGPT的政治取向虽脱离美国大众政治，但它可能预示了美国的政治未来，同时又能引领美国的政治未来；

第六，ChatGPT的政治取向可能还会潜移默化影响其他使用ChatGPT的国家与社会的政治取向

关于上面最后两条，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内容。

七、ChatGPT的政治倾向及其潜在影响

1.ChatGPT为什么会存在政治倾向和“偏见”        

先说明一下，本人是不懂AI的，也不懂ChatGPT的相关技术，但发现ChatGPT（就我们测试的这一版本而言）存在一定的政治倾向，也并不感到奇怪：它一定和ChatGPT的深度学习和训练方式有关——它所依赖的用户群、数据、文本等，这些信息资源可能系统性地偏向特定的政治倾向或取态。事实上，在西方，受过高等教育、从事知识生产与信息传播，在线上或线下构建文本和数据，在社会中拥有话语权及影响力、传播力、与科技、知识、传媒、互联网等相关知识行业较近的人群，在政治上就是偏向左翼的。他们的思想、倾向、偏见、取态可以直接或间接地影响ChatGPT的学习和训练。

所以，ChatGPT的政治倾向和其所依赖的数据生态环境有关。应该说，如果不对数据和模型进行有意识地干预、调整，而由其“随机地”、“自由地”、任意地产生结果，则ChatGPT很有可能存在政治倾向，很难避免政治倾向，且这个偏向就是左翼政治。

不过要注意，不能把“ChatGPT”理解为一个单一的、唯一的工具；应该将其视为一个形式、一个物种，一个领域，一片天地，人们将在这片新的天地里开展意识形态及价值观阵地的博弈和斗争。

2.为什么ChatGPT的影响可能很大

ChatGPT这种智能对话工具的影响力会是巨大的：

1）它是直接的内容输出者。信息时代初期，人们通过信息科技手段（互联网）搜索、收集不同的知识、观点，然后自行进行观察、比较、分析，最终得出结论。这里，科技只扮演信息收集工具的角色，性质上看，好比图书馆里的检索工具，甚至只是“运送图书”的机器人。信息科技不断发展，人们所能获得的信息越来越丰富，速度越来越快捷，信息世界也越来越碎片化，人脑对信息的收集、加工、吸收成本和难度越来越大。这时，人们可能愿意走捷径，简单获得知识产出及结论。ChatGPT满足了这个功能，就任何一个问题，它都能快速提供一大段（但又不算太长），看似经过考究、加工，同时简单，清晰、规整且权威的结论。ChatGPT满足了人类的思维惰性

2）它提供的是“唯一”的答案。无论多大的问题，ChatGPT提供的就是一段话的反馈。这一段话的反馈，因为简单而有力，因为唯一而权威。现代人思维懒惰、浮躁，不希望看到繁杂的解释，不希望衍生出过多的信息，就想要直截了当的反馈。ChatGPT能够满足这条需求。这也是在很多场景需求里，ChatGPT对很多人来说是“优”于搜索引擎的原因

3）它号称存在先天的客观性和理性。人们会假定任何一个人类作者都有自己的偏见和情感，客观中立是很困难的，近乎不可能。ChatGPT总强调自己就是个AI聊天机器人，不带任何的主观倾向和情绪，只是将各种信息、观点加以呈现，交由读者“明辨”。在任何有争议的问题上，这种中立性、客观性能极大增强其相对个人作者的可信性

4）它特殊的说理、立论方式也能增强其可信性。针对任何一个问题，ChatGPT都是正、反观点呈现，先正着说，然后反着说，把不同的观点都覆盖，讲话也往往留有分寸余地。这种写作格式和套路特别地像英美学生写的议论文，美其名曰，具备“批判思维”。但实际上，它对争议问题的看法也大多有结论和倾向，只不过以“批判思维”的方式呈现：先告诉你一派观点，然后再告诉你另一派观点，实际上，它只要稍微有所倾斜，加一丁点的导向，朝某一个观点多说几句，甚至只是一点“春秋笔法”（或”夹带私货”），就能影响读者的感受。最终，读者对ChatGPT导出结论的接受度，可能会高于“一边倒”、“灌输式”文本导出的结论：他们会认为，ChatGPT的结论是经过“批判思维”检验的，客观、全面、完整，不是强迫读者接受，最终更接近真相

5）它是面向年轻人的（“从娃娃抓起”）。尽管ChatGPT面向并服务于各种脑力工作者，但显而易见，它特别适合还在学习过程中的青少年。年轻人需要接触和学习各种学科知识，完成各种形式的课业，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知识的整理与输出。我记得我早年读书时就已经有了Wikipedia，当时我就认为这是迅速获得某知识点概览的极佳工具，并感叹以前没有Wikipedia的人——甚至连互联网都没有的前代人，是怎么学习的。ChatGPT横空出世，为年轻人提供了一个非凡的学习和输出工具，人们很难免受影响。而只要和ChatGPT接触，就可能被其政治及价值倾向潜移默化的影响。

以上可以看出，ChatGPT的能力比传统媒体、搜索引擎、门户网站及网页、社交媒体平台都大得多。

而这还只是刚刚面向大众的ChatGPT。人工智能对话工具以后将不断迭代演进，将来发展成什么样不可知，其影响之巨大今天都无法估量。

综上，我认为，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对话工具，将演变为一种新的价值输出工具。因为上述的特点，它有潜力成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洗脑”工具。如此看，ChatGPT这类人工智能对话工具的政治化和/或被政治化是不可避免的，并构建出新的意识形态战场。                

3.新的意识形态战场

OpenAI/ChatGPT号称自己不希望介入政治，但我们可以看到，它想做到政治中立、不介入政治是不可能的，而且恰恰相反，他们可能早就想介入政治——“从不介入就是一种介入”，到真正有意识的介入。这其实和美国所有自称不会介入政治的社交媒体平台一样——区别只是，ChatGPT（及其所代表的人工智能对话工具）的影响力可能比单纯的平台大得多。

ChatGPT代表的是一种能力：它不仅仅是一个回答问题、提供互动的专属网页（https://chat.openai.com/）。它可以变成机器人，进入所有的网页与平台，并提供内容输出与互动。它将进入我们的虚拟生活。

我们看看，近代人类的意识形态战场可能是如此演变的:

1.0战场的争夺：媒体：“媒体”是广义的，从传统媒体（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等）到基于互联网的新媒体；从机构化的媒体，到个人化的自媒体；从官方，到民间；从线下，到线上；从文字，到短视频和其他体裁。不同的意识形态派别都要建立自己的媒体，通过自己的媒体传播自己的价值理念。

2.0战场的争夺：社交媒体平台：在美国，就是facebook、twitter、youtube、instagram……。中国也构建了自己的社交媒体平台及生态圈。社交媒体平台如何影响意识形态战场？从内容政策到算法——一切可以影响内容发布、推送、流量的东西——都掌握在平台手里。这些平台也都由互联网企业控制，拥有自己的政治倾向及价值取向（“白左”）。这些平台一早就被用来打压亲华政见，但在美国国内政治舆论生态中，它们的作用其实更大，就是偏向民主党，打击共和党/民粹右翼。2021年美国国会暴乱后，Trump被facebook、twitter等一众主流媒体封杀（“去平台化”、de-platforming），一度失去发声渠道，遭到降维打击。他想到的办法就是建立自己的平台——Truth Social，希望藉此突破互联网公司的政治偏见及歧视。

3.0战场的争夺：高智能对话机器人：这些机器人和在互联网上刷帖的机器人水军（“bots”）本质不同，因为它们具有非常高质量的内容输出能力——而且这种输出能力可能超过普通人类。它们可以以网页/app的工具形式出现，仅仅作为学生的教学辅助巩固，也可以以网上的内容发布者或互动者形式出现，参与公共话语。它们可以生成原创文本、发表意见，帮助构建特定的舆论及推动形成共识。它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内容输出，直接影响网上的人类用户。

看起来，不同的政治流派都要建立自己的人工智能对话能力了：

一是要有ChatGPT这种能够吸引、汇聚大量人群，对社会及公共话语拥有较大影响力、辐射力的顶流工具；

二是要有能够广泛投放到社交媒体的聊天/内容发布机器人（高智力bots）

“政治流派”，不仅仅是左、右，可以被分得很细。以美国为例：

——主流自由派认可的GPT-Liberal；

——基督教认可的GPT-Christian（还要细分出天主教、福音派，以及摩门教等衍生宗教）

——美国民粹右翼认可的GPT-MAGA

——自由意志主义者认可的GPT-Libertarian

——非洲裔美国人认可的GPT-BLM

——拉丁裔认可的GPT-Latinx

——经济右翼认可的GPT-Tea-Party

——进步主义者认可的GPT-Progressive……

家长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使用家庭价值观认可的GPT。就好比正统犹太人家长要求自己的孩子去Kosher餐厅吃饭，正统穆斯林家长要求自己的孩子去Halal餐厅吃饭一样。

ChatGPT并不是“唯一”的，专家朋友说，其实要调整ChatGPT的倾向也不难，只要对预训练数据进行微调就可以，最终可以调试出自己想“要”的政治倾向。网上有个GPTX-Neo-20B的模型，现在已经开源，可以用它做出不同的倾向和结果。所以，搞许多的GPT，在技术上是可实现的。

但在现实生活中其实又是不太可能的——并非每个政治细分群体都能构建自己的、不断迭代发展演进的人工智能能力。

最终，不断迭代演进、最为先进、能够脱颖而出占据主导的GPT/人工智能工具，一定是距离科技最近、掌握各种资源最多、拥有最多资本支持、拥有最多人口流量的顶流政治流派。而他们可以利用强大的GPT，影响渗透其他人口。

且不仅如此，GPT还可以是一个对其他国家、文化、社会输出意识形态的工具。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也如本系列之前所分析的，ChatGPT在政治、社会问题上的底层逻辑正是西方制度及西方价值。

如果美国民粹右翼都要构建自己的GPT了（假设他们有这样的能力），那中国是不是也要有自己的GPT？

或者说，我们要从根儿上杜绝人工智能对话工具的政治化？

是利用它，还是限制它？边界如何把握？

这个事情还看不清楚。

伴随ChatGPT的迭代发展，这个工具在美国一定会政治化（或“被政治化”）：保守主义者/民粹右翼会发现这个顶流工具是一个左翼洗脑机器。一个真正的意识形态特洛伊木马，一个一统意识形态天下的核弹。他们会想办法——要么构建自己的平台，要么限制ChatGPT。

以美国的文化，这个事情有可能最后会以法律的形式“打开”：国会议员们希望通过立法解决问题。

抑或直接被送到最高法院，由法官们去裁决。这也是美国的一个趋势，科技引发的问题得不到解决，最后送到最高法院，由完全一头雾水、老态龙钟的终身法官们决定一项技术或工具的未来。

历史会如何展开？

现在并没有答案。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全文结束）